“那爸爸来北方陪你住。”停顿一下,他看着女儿的断臂,意有所指地强调,“我可以照顾你,不需要外人。”
不需要。
外人。
蒋林野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两箭,他怎么就成外人了。
家里空间够大,别说住一个人,住一群人都没事。
可棠宁还是觉得别扭,具体哪儿不对劲,又不太能说上来:“住下来是没问题,但……但是爸爸,我觉得离婚的事情,您可能也有点误会……”
老棠总一听这话,云淡风轻地放下猫,正色道:“婚后关系不好,是不是真的?关系不好还装给我看,是不是真的?”
“……是。”
“离婚之后不告诉我,让我身边所有人瞒着我,是不是真的?”
“……是。”
“还有。”突然想到什么,老棠总眼睛微微眯起来,“刚刚你们俩在门口说什么?先上床再结婚?”
“啊!爸爸!”棠宁赶紧,“我突然想起刚刚还熬了汤,我们赶紧去吃饭吧,再不吃晚饭,天都要亮了。”
老棠总:“……”
这顿饭吃得格外沉默。
蒋林野前半辈子没这么憋屈过,想想自己前几年在棠宁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就、就更觉得,现在可真是卑微。
早知道老棠总会突然出现,今晚就不在家吃,干脆跟棠宁在外面吃了……
蒋林野一边默不作声地在心里逼逼,一边动作轻缓地帮她剥螃蟹——
螃蟹是清蒸,买回来的当然不止打架的那两只,晚餐两人份,他买了一小筐。然而眼下岳父也在,为了表现诚意,他不得不把他的也一并剥掉。
棠爸爸全程低头吃饭,看也没看他一眼。
整顿晚饭吃得宛如寂静岭,蒋林野闷头剥,棠宁闷头吃。
吃到第三只,她恨不得躲在桌子底下给他发短信,拼命眼神暗示:不要剥了,你好好吃饭。
蒋林野挤眉弄眼地暗示回来:螃蟹是给你买的,讨厌剥壳的话我来替你弄。再吃一点,嗯?
棠宁皱眉:这什么场合啊,你正常点行不行?
蒋林野眨眨眼,还想跟对方意念交流,对面的老棠总突然低低地清清嗓子:“宁宁。”
“嗯?爸爸我在。”棠宁立刻凑过去。
“再帮爸爸拿个小一点的碗好不好?”砂锅保温太好了,这锅汤直到现在也下不了口,偏偏他又不知道这房子的厨具都放在哪。
棠宁微怔,旋即感到抱歉:“对不起,是我没想到……我这就去。”
同一时间,蒋林野将刚刚盛满骨头汤的小汤碗放在棠宁面前,也站起身:“我去吧。”
两个人坐在一侧,棠宁起身的瞬间,眼见他的衬衣扣子勾住桌布,带得小汤碗朝旁一歪,她赶紧拽住他:“喂你小心点,别……”
“别弄泼了”还没说出口,那碗汤就淅淅沥沥,一滴不剩地,扣在了蒋林野身上。
棠宁:“……”
“啧……”冒热气的汤汁瞬间顺着衬衣下摆一路流窜到腿上,蒋林野下意识捏住被弄湿的地方,往外拽拽,让它离开皮肤。
棠宁怕他被烫到:“你赶紧去换衣服。”
蒋林野身形微顿,瞬间化身二十四孝:“不,我们还是先去给爸爸拿碗。”
棠宁:“……”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她挪开椅子,拽着蒋林野径直进卫生间。
橙色的灯光带暖意,扣上盥洗室的门,空间内终于又只剩两个人。
蒋林野一肚子话憋了一整晚,眼下终于可以开始逼逼:“爸爸怎么会突然出现?我们怎么办?他都知道了点儿什么?我先坦白,当初我俩协议结婚的事他肯定不知道,我没跟他说……欸欸,你摸我哪。”
他低下头,看到棠宁正飞快地解他的衬衣扣子。
这只矮个子狐狸现在很认真,一本正经地微微垫着脚,从他喉结处第一颗扣子开始顺着往下解,很快就撸掉最后一颗。
然后她果断地下命令:“脱。”
蒋林野微怔:“你爸爸还在外面……”
棠宁皱眉,伸手往下:“算了,把裤子也脱掉。”
蒋林野:“?”
幸福来得猝不及防,他体会到一丝不真实的眩晕感,箭在弦上,还是低声提醒她:“我没买套。”
这回倒是棠宁顿住:“啊?”
“你忘了吗?”蒋林野声音低低的,嗓音微哑,在她耳边,蛊惑一般的,“今晚逛超市,你把我拿的那一盒放回去了。”
停顿一下,他一手落到她肩上,暧昧地提醒:“但如果你想,我也不是……”
话没说完。
棠宁终于反应过来,面无表情地甩开他的手,拉开盥洗室的门,抱住大尾巴转身就跑了。
头也没有回。
蒋·委屈巴巴·林野:“……?”
她从厨房经过,帮爸爸拿了一个小汤碗。
回到饭桌上,老棠总好奇:“这么快就换好衣服了?”
棠宁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烫死他算了,我说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蒋总: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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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我爱他
吃完晚饭, 蒋总一步三回头, 企图随便找个什么理由, 赖在棠宁家不走。
但显而易见的是, 老棠总没有小狐狸那么好糊弄。
所以站在家门前, 蒋林野十分恋恋不舍:“我现在走了,之后还能见到你吗?”
棠宁很认真地想了想:“那要看我爸爸要在家里住多久。”
“他如果不走了呢?”
棠宁一脸遗憾:“那应该是见不到了。”
蒋总:“……”
两个人对视片刻,棠宁被对方悲怆的眼神逗笑。
“过几天再说吧……”她低头看看自己的狐狸断臂, 反过来安慰他,“或者, 等我回公司。”
反正现在蒋林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TJ办公,如果她回归,两个人一样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
门敞开一半, 楼道里冷风萧瑟。
棠宁穿着厚厚的家居服,下巴淹没在毛毛里。蒋林野摸摸狐狸尾巴,想让她赶紧进去:“那我先走了,你别站在这儿,会着凉。”
“好。”
蒋林野帮她关门, 屋内的暖意和灯光从缝隙漏出来,大门阖上的前一秒, 他又停顿一下, 突然低声道:“对不起。”
楼道里光线昏暗,棠宁的视线被挡住,看不到他的脸。
听见这句话,微微一怔。
“我知道自己过去做了很多错事, 但我会想办法,努力挽回爸爸的心的……”
他声音很低,回荡在冬日凉风里,也被裹挟上一丝寒气。
棠宁张张嘴,想说什么,客厅里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吼声:“说了不要叫我爸爸!”
蒋林野:“……”
怎么岳父耳朵这么好的吗?
“我,我知道了。”小狐狸回过神,趴在门上压低声音,把门重新扒开一条缝,“你走吧,安安静静地走,不要发出声音,会被我爸听到。”
蒋林野微微垂眼,看到她毛茸茸的发顶。她半趴在门上,像一只软绵绵的小动物。
一只热乎乎的小狐狸。
心下微动,他指尖有些发凉,却突然笑出声:“棠宁。”
她抬起头:“嗯?”
蒋林野勾唇,尾音微微上翘,莫名就勾出点儿暧昧的意味:“你说我俩现在这样,像不像是高中生,偷偷早恋啊?”
棠宁有些恍然。
蒋林野离开之后,她抱着大尾巴回到客厅,蜷到爸爸身旁,脑海中还在回荡这个问题。
中学时代她性格好、成绩好,家境相貌样样一等一,从来不缺追求她的人。就算撇开蒋林野的一号情敌夏方觉,也有不少其他男生追求她。
但是为什么……
从来没想过跟别人早恋呢。
电视里在播一部棠宁没看过的青春偶像剧,爸爸把嘤嘤怪放在怀里,一边撸猫一边看剧,看得还挺起劲。
半晌,侧过来问她:“把你那前夫送走了?”
棠宁挠挠脸,点头:“嗯。”
嘤嘤怪坐在爸爸怀里,探着头要过来蹭棠宁,她伸出一只手,挠挠小猫咪的下巴。
老棠总看到她的胳膊,停下撸猫的动作,忍不住又叹气:“为什么不告诉爸爸呢?”
棠宁眨眼:“也没有受很严重的伤,怕您担心。”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棠宁看着他,停顿一下,眼中的狡黠意味散去一半。许久,从旁边揪个抱枕抱住,莫名有点惆怅:“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
该从失忆开始说,还是从恢复记忆开始说呢。
“五年前,我拜托蒋林野帮您找医生、拜托他帮忙想办法,看能不能救一救家里的公司。他开出的条件,就是让我嫁给他——我答应了。”棠宁转过来,脑袋靠在沙发上,不疾不徐,“我一直以为您不知道,以为您被蒙在鼓里。”
后来才慢慢发觉,她还是太天真了,就算她和蒋林野都不说,爸爸也不可能不知道的。
老棠总本来就是人精中的人精,更何况,天下父母对子女的关注永远细致入微。
棠爸爸心情复杂:“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我知道的时候……你们已经结婚很久了。”
中风后他在病床上躺了很久,等到身体艰难地恢复,又休养了很久。前前后后这么长一段时间,怎么也够蒋林野策划完一场婚礼。
他完全没想到,等他能够以健康的姿态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内,第一个出席的场合,竟然是女儿的婚礼。
可他不喜欢这个男孩子,过去是,现在也是。
棠宁一直以为父亲和蒋林野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她十八岁的生日宴会上,可只有老棠总自己知道,不是的。他认识蒋林野的时间远比女儿长也比女儿早,这个男孩尚在襁褓时,他甚至从他父母手中接过他,温柔地抱过他。
可他从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蒋林野的家庭环境,未来会让他成为什么样的人。
女儿十八岁生日宴会上那场意外的相遇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也许蒋林野能成为一柄利刃,可他的锋芒同样伤人。
少年眼里每一分隐藏的、燃烧的迷恋,都让父亲畏惧。
“坦白地说,我一直都不太喜欢他。”时隔五年,他仍然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说父辈的陈年往事,只能用最简单的问句,第二次向棠宁重复,“所以五年前,你结婚的时候,我问你,‘你爱他吗?’”
“当时,我告诉您。”棠宁平静地与他对视,也重复自己五年前说过的话,“爱。”
爱啊,我爱他。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
最开始觉得他好看,后来觉得他温柔。
哪怕是伪装的皮囊,也要命地吸引我。
“所以后来,哪怕知道了你答应蒋林野的事,我也没办法再向你提要求,要求你们离婚。”他也只是希望棠宁能快乐啊,如果蒋林野能做到,他可以说服自己接受对方。
“可是。”停顿一下,父亲有些难受,“你现在也不快乐,不是吗?宁宁,我后悔了,应该让你们早一点分开。”
棠宁笑起来。
她捏捏爸爸的手,小声:“我没有不快乐……过去五年也是。”
有时开心,有时不开心。
有时觉得蒋林野很好,有时觉得这人脑子里除了废料还是废料,讨厌死了。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棠宁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坦白,“半年前我出了那场车祸之后,就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棠爸爸微怔,立马意识到:“难怪你上次回家,我觉得你有点不太一样。现在呢?现在还好吗?”
“得益于这次车祸,我想起不少旧事。”棠宁哭笑不得地摸摸手臂,嘤嘤怪还在担心她,趴在膝盖上一拱一拱,“可是怎么办……”
顿了顿,她莫可奈何地叹息:“现在能想起来的,全都是蒋林野做过的好人好事。”
想起他们吵架,她大半夜夺门而出,走出去很远才发现,蒋林野急急忙忙地连外套都没带,一直默不作声地在后面跟着她;想起她刚刚被查出过敏时,蒋林野一言不发地跑去跟中医学针灸,嚯嚯完所有的助理之后,在他自己身上做实验;想起她创业初期,蒋林野嘴上说着一定不会帮忙,可每次出了事他都第一时间来扫尾,每次公开场合,他一定会坐在四分之一的位置,让她一眼就能找得到——
“过去五年,我总是跟他吵架。明明知道他爱吃醋又很会抬杠,让他自己冷静一下也就好了……可我还是每次都跟他吵得不可开交。”小狐狸停顿一会儿,搓搓脸,小声,“爸爸,我是不是也挺任性的。”
“怎么会呢。”老父亲心情复杂,“你妈妈去世得早,我一个人还这么努力赚钱,就是希望你以后跟先生吵架的时候,底气可以足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