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你是三弟的外祖母?”赵思安霍然转头,迟缓片刻才辨认出她的身份,急忙慌不择路地跑上前求她:“权家外祖母……当我求求你念在母妃的情面上放过大哥……我们都是一家人何苦要闹得你死我活呢……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哪怕是把这储君位让……”
“啪!!!”
重重的巴掌声响彻灵堂,瞬时一静,把涂绍昉的腹诽打断,亦将提线木偶般的皇长孙和悲痛难过的七皇子、八皇子都唤回几丝清明。
是盛家老太爷走上前拉过外孙女,狠狠一巴掌扇过去,打得大公主嘴角溢出血渍,及时被姨母琰郡王妃扶在怀里才没滚落倒地,可让赵思安有种魂游天外的错觉。
琰郡王妃惨笑:“爹,安儿她只是心里难受。”
“储君薨逝,谁人不难受?!仗着难受就能随意发疯吗?”盛老太爷拄着拐杖挺直背脊,气势凛冽目光冷然:“看住你这外甥女,她若是再发疯,直到储君出殡前都不必来哭灵了!”
盛副相随即上前代外甥女向权家婶婶致歉,再扶老父回到原位置,而盛太夫人唯有苦涩地把幼女和外孙女带走到僻静处劝慰。
从事发到此时灵堂内哭灵还不足20个时辰,速度之迅疾叫赵思安根本无法承受;若能有20天的缓冲或许会好很多;更何况她知道真正的内情,叫她如何接受此种荒诞?
同样无法承受的还有太子妃。
昏厥许久醒来,不顾宫婢们的搀扶摇摇晃晃地赶到灵堂就看到大公主被打这幕,骇得她浑身惊颤仿佛这巴掌亦打在她身,又颤了颤,失魂般地走到父母和弟弟面前。
“爹、昉哥儿,为什么呀?”
涂绍昉站起来说:“姐姐,储君升天了!”回应他的是太子妃姐姐失心疯般抓着他摇晃,满脸悲恸既苦又涩却哭不出来的压抑。
太子妃知道眼前这灵堂是真的,东宫丧事也是真的,可太子明明活着!为活人办丧事,怎么能有这么离奇可笑的事?所以她才觉得荒谬,荒谬到不能接受。
翼国侯长长叹口气,侯夫人悲痛地硬扶着长女走掉。
大半个时辰过去,哭灵的朝臣和女眷们从储君骤然薨逝的打击中缓和些,终于有敏感之辈察觉到灵堂内外都没见到过永福郡主的身影啊!
在越来越多人注意到这疑点时,又闻鞭声炸响,尖锐刺耳的嗓音有远及近传来:“权家老太爷携永福郡主拜别太子,开宫门!”
东宫外跪着大片哭灵的朝臣命妇,他们便眼睁睁地看着永福郡主陪同一位须发灰白不黑,发丝和衣衫皆飘逸,老脸白净仍有光泽而少见老人斑,浑身气质透着古道仙风的老者走来。
不少四十多岁五十多岁的官员们见此惯性使然差点要站起来行礼,这是——权相回朝了!林重逸眼睛眨了又眨,实在忍不住拉着他二哥问:“那位就是咱们祖父吗?”
“我也没有多少印象了,应该是吧。”
面相显年轻看似只有六旬实则年过七旬的权相在东宫外所有人的瞩目中走得仙气飘飘,目不斜视地领着小徒儿跨进东宫大门。灵堂外认得他的宗亲朝臣们更多,差点引起小骚动,权相依旧淡然毫无所动,只慢慢迈步走入灵堂。
宦官唱名,灵堂内众人自然知道来者何人,涂绍昉和赵鸣轩还有权尚书哥俩就连池奕也愣住了;权老夫人更为诧异,她没收到消息,这糟老头怎会出现,尤其还带着福儿?!
跨进灵堂,一眼扫过殿内众生百态,权相踏步来到灵前,接过内侍递上来的三柱清香,对着这金丝楠木梓棺三鞠躬,又撒下杯清酒。侧过身便看到跪在灵前烧纸钱的七岁孩童,他注视稍许后挪步到旁边,盛老太爷已来到他面前。
两位老人相顾无言却又胜似千言万语,权相伸手拍拍老友的手背,盛老太爷长叹点头。
归晚虽然跟随老人家过来,给储君上过香,自不好再跟着,叫内侍给她拿个蒲团就找位置跪地,听到有车轮声响起,回头给他个很无奈兼无语的神情:此处是说话的地方吗?
赵鸣轩摸摸鼻子只好转过轮椅重新返回原位。
夕阳蹒跚而来,天边被火烧云染成血红,满城素缟白帆的京都被映照得愈发悲凉,也叫许多不知该如何接受储君薨逝现实的官员女眷们逐渐正视太子升天了!
红日落山前夕今日为储君哭灵结束,宗亲朝臣们带领家眷井然有序地离宫,明日继续。
权相亦携儿孙们回府,迎上他老妻惊诧质问的目光时温柔而笑:“该回家了,夫人。”
这么大把岁数还当众**真叫涂绍昉在不远处看得酸牙龈,想和师妹吐槽两句时发现身旁之人竟然变成了三皇子?讶异道:“表哥你怎么会在我身边?”
“永福到未央宫拜见父皇了,太子出殡前她都无意谈其他,任何事送储君安葬之后再议。我是来警告你远离我的女人,懂吗?”
“你已经警告过很多遍实在无需一再重复,我也该出宫了,明天再见啊表哥。”涂绍昉爽快地选择离开免得跟他进入死循环斗嘴,只是他出宫后回到自家点个卯就跑永福郡主府。
归晚在满天星光时回到自家,见到等候在会客厅内的师兄再得知他还没有用晚膳,只好叫厨房给下两碗素面,她在宫里没有胃口也没吃东西。
没多久两碗热腾腾的素面端来,师兄妹没有多言,低头开吃。用毕,婢女们撤掉碗筷又奉上水果糕点和热茶才全部告退。
郡主把在暗中护卫的无情也给屏退了,屈起手臂撑着额头,绝美的容颜显出疲惫来:“夜里丧钟响起后老师就到军营来找我,他在五月十五就赶到京畿只是谁也没通知,一直在暗中注视局势变化。”
涂绍昉哦了声:“那老师怎会突然带师妹现身?”
“上午你们送到的昨晚谈判情况,关于师娘提的条件,我和老师商量许久得出结论——很恐怖的结论!”归晚苦笑道:“老夫人发动兵谏,恐怕真正目的并非要扶持外孙,而是想捧出个女皇帝来断掉赵氏皇族的传承。”
“……”涂少爷怔愣很久才发出声感叹:“啊??”
“圣祖皇帝忌惮林家功高震主以致林家覆灭,就剩师娘和林贵妃这点血脉;唯一的女儿又丧命皇家迟迟不能报仇,师娘她恨!”
归晚嗓音有些低哑暗沉,剖析道:“师兄想想这提议,再想想我手中还握着十万铁焰军,皇长孙若过继给我再册为皇太孙,赵竤基的命又握在我手中。
凭这复杂的纠葛怨恨恩仇,我自己都怀疑会有两三成可能过二三十年后我会废幼帝,自立为女皇;即便我最终肯定会传位给赵家儿孙,能一样吗?师娘既然孤注一掷必会用尽手段要往这条路走,我和老师反复考量都觉得不能放任。”
消化掉这则消息,涂绍昉长叹:“师娘当真太有想法了!”他转念想想,又怀疑道:“师娘这想法肯定不是临时起意吧?”
“自然,或许在想收我为徒时她就已经有此考虑;今朝即便赵竤基信得过靠得住,师娘恐怕也会要想尽办法将我捧上太子妃之位。”
“我想师娘估计挺郁闷,你偏偏没有御极的心思。”涂绍昉小声嘀咕,摸着下巴假设:“要是换成我……我、我应该也没这心思,何苦要把自己的人生过得那么累呢?”
归晚再叹息声:“这最深层的隐秘我对圣上就连对爷爷都没提,就怕多起波澜,圣上知此诛心图谋恐怕都未必肯再留老夫人寿终正寝,师兄?”
“明白,师兄当然明白!”涂绍昉保证道:“放心,算上咱们俩不会再有第五个人知道,那么这场兵谏老师有提过准备如何平息吗?”
“送储君出殡之后会由权相亲自来与圣上商谈,两位老人都已回到京中,不急。”归晚沉沉地呼口气,自丧钟响起她就没有再合过眼,真有些累了;她猜测师兄肯定睡得比她还少,请师兄早些回府歇息吧,明天还要进宫哭灵一整天呢。
涂绍昉点点头,同样劝师妹注意休息便离开,回府。
第二日依旧是满城服丧,宗亲朝臣和官眷们进宫为已逝储君哭灵。
直到停灵三日后,梓棺订棺盖论前,皇帝降旨上谥号册为怀章太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老皇帝在怀章太子灵前悲恸万分,泪洒灵堂。
不日,对谋害怀章太子之凶徒的绞杀诛灭便席卷而来。
昌和31年五月二十二,朝廷诏旨:闵氏父女协同五皇子谋害权皇后亡故、谋害皇三子致残,阴谋毒害怀章太子身亡,罪证确凿罪当株连。
闵昭仪与五皇子夫妇连同六皇子皆贬为庶人,赐鹤顶红自裁;闵氏诛六族延及出嫁女,其中罪魁祸首闵郅恺被判剐刑;从犯谢鹏远判满门斩首,皆定于七七四十九日之后行刑,以慰权皇后与怀章太子在天之灵。
各州府衙门还在押解犯人进京途中,闵郅恺的幼子闵高辉潜逃在外踪迹未明,但这些对于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大理寺大牢房的赵珩斌而言都无关紧要。
他不想死,他要离开这座阴气森森的牢笼,哪怕形容枯槁奄奄一息的生母被丢进来,他弟弟惊呼声扑上去喊母妃,他也只顿了顿,继续狂拍着铁牢门,嗓门沙哑地喊他是皇子是天潢贵胄,放他出去他要见父皇……
在这座牢房里,赵珩斌只要有力气就乱喊乱叫没一刻停歇狂拍铁牢门;赵珩钰则一直在蒙圈状态,他不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整日有点呆呆傻傻地认为或许可能在做梦。
闵仙瑶是真的疯了,现实和她想象中的模样形成如此巨大落差叫她无法接受,这些天她时而癫狂时而安静,时而欢喜叫嚷她要当皇后时而叫嚣着要把他们全部砍头。此刻见到个老妇被扔进来,刚安静没一会儿又发疯起来。
苍老衰败枯萎得犹如六旬老妪的闵斓倾躺在铺满稻草的石床上看着疯癫的儿子和侄女,再看向幼子脏污的脸庞,她想抬起手给皇儿擦擦脸都没有力气,眼角两道泪痕蔓延。
闵斓倾被押进大理寺牢房,永福郡主和三皇子有尾随而来,在走廊尽头远远看着赵珩斌狂喊乱吼的情形,郡主沉默很久对身侧的男人说:“接连失掉三个儿子,圣上心中也难受,就给他们留块好皮肉上路吧。”
赵鸣轩握紧手中的长鞭,也是考虑很久才应承:“好,走吧。”
大理寺这边悄无声息未起波澜,同个夜晚,刑部死牢当中可是烈火烹油灼刺骨。
权相夫妇由长子陪着来到刑部死牢,刑部尚书盛二老爷亲自引着他们到关押闵谢两家的牢房前。听到动静,牢房内有几位抬起头来,谢鹏远已经有些麻木,他的夫人惊恐地搂住儿女往墙角落里躲。
闵郅恺头发全白了,眉宇间的沟壑和眼袋凹陷得吓人,看到权威,哈哈大笑起来。想他纵横一生向来谋定后动掌控全局,没想到最为机关算尽的一回竟然把自家全族给葬送掉了。
半点没有念及闵谢即将迈进鬼门关而施舍仁慈,权老夫人敲敲龙头拐杖,他们带来的精兵拿到钥匙打开牢房,把闵家祖孙还有谢鹏远拖到刑房里上刑具,刑部108套刑罚轮番上场,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都算是轻的。
“叫你老娘悠着点啊,还要留着上法场砍头呢。”盛二老爷看得都有点担忧了。
“你可以自己和我老娘商量。”
呃——盛二老爷瞟几眼杀气腾腾的权家老婶婶,既然连权相都没发话,他还是算了吧。
停灵满七日后,昌和31年五月二十五,怀章太子出殡;其嫡长子、朝堂年七岁的皇长孙紧绷着小脸,眼眶通红地压住悲痛,捧起瓦罐在灵前重重摔碎,再捧起亡父的灵牌位,宣告正式出殡!
皇家送灵队伍长得前后不见尾,佛道弥音四起,黄白纸钱满天飞舞,全城素缟丧幡遍地,百姓们皆着丧服,在梓棺行经时跪送英年早逝的怀章太子,哀哭声不歇犹如天地同悲。
太子妃一直没能从打击中缓和,痴痴傻傻地捧着孕肚随人流走;而福安公主是被姨母琰郡王妃搀着走。归晚推着三皇子的轮椅前行,问他:“大公主这些天有和你说过话吗?”
赵鸣轩很平静:“大姐很悲痛,成日里就是哭。”他自问没有对不住赵竤基之处,会走到这步皆因已到你死我活的境地。
储君若不薨逝将来必会铲除他和他外祖家,这如何留情面?更何况赵竤基可好好活着!大公主倘若因此怨恨上他,那他只好把这份姐弟情放手了。
涂绍昉是看着他长姐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太渗眼,虚弱得比七岁的儿子都不如了,究竟是哭没有真死的丈夫呢还是哀悼实在难以忘怀的皇后美梦啊?!
送怀章太子灵柩入地宫,沈随大统领才敢向皇帝禀告北麓山丹霞宫内的情况。
明明自己好好活着,所有人却告诉你,你已经死了?!这是种什么体验,在赵竤基眼中,天方夜谭荒谬绝伦也莫过于此了。
比之当年赵鸣轩腿残后送到丹霞宫调养时的疯狂劲儿,赵竤基这几日有过之无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在10月6号传上来了┭┮﹏┭┮
第153章
北麓山青翠茂林参天古木迸发着旺盛的生机, 晶莹的露珠在嫰绿的草丛叶尖儿跳跃滚动;山林里清晨水汽氤氲, 沾湿了上山的青石板路。
丹霞宫就在北麓山山顶林木掩映当中, 因此片方域欣赏晚霞夕阳红最为美丽而得名。
盛副相和永福郡主清早前来, 沈随大统领已在山麓入口等候,进山的路上还多劝了几遍请两位定要有心理准备。
“竤基?竤基这孩子很不好吗?”饶是盛副相心底有数这外甥恐一时间难以接受,还是被大统领这架势弄得心里七上八下。
沈随应是。
当年三皇子腿残后感到天塌地陷既要发泄内心的痛苦和绝望又自暴自弃拒绝旁人靠近,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逃离丹霞宫;如今被送到此地调养的赵竤基不同, 他是无时无刻不想着逃出丹霞宫跑回皇宫向世人宣告太子根本没有死。
门根本挡不住他, 只能动用铁链。
“什么,铁链?”当舅舅的惊得脚下踩空了亏得郡主及时扶住他才没往前趴去摔倒,盛副相难以苟同道:“大统领, 这未免太过了吧, 竤基他是个好好的人啊!”
“您见到就会知道他如今的状态实在不能用好来形容,盛相若是不信,我把钥匙给您,您大可试试给他解开铁链的后果。”
走过这段山路后来到丹霞宫, 再脚步不停地前往目的院落, 只见院门前有十名精锐士兵佩刀把守,据大统领说院内同样有十名死士出身的奴婢照料,可他们二十人拦住的都只是被铁链锁住的赵竤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