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灵阿问:“那额娘也没哭没闹,还能坐在这儿等我,我额娘最是讲理呢。”
巴雅拉氏白了他一眼,又抽了下他的脑瓜子,站起来自己去屋内憋气去了。
阿灵阿则坐到了妹妹对面,抽过苏日娜正在画的画看了看说:“蟾宫折桂,多谢妹妹相赠。”
苏日娜从他手中把画夺了回来,气恼说:“谁说送你的,就你这样做事不想着我和额娘的哥哥,哪里配收我的画。”
“阿苏,多谢你在我回来前开解额娘。”
苏日娜横了他一眼,问:“你怎么知道我劝了”
“你要是不劝,额娘这时候已经一哭二闹三上吊了。来来来,阿苏和哥哥说说都怎么劝额娘了。”
“还能有什么?”苏日娜把画重新放好,蘸了点金粉继续细细描摹桂花的花蕊,“无外乎就是娶妻要的是相敬如宾、夫妻琴瑟和谐,哥哥脾气坏,那些郡主娘娘们哪个不是金枝玉叶被捧着长大的,哥哥这样的肆意洒脱的性子必然和她们过不下去。前头几个混球日日虎视眈眈,要真娶了郡主,万一你日后和郡主娘娘起了龃龉反而要被他倒插一刀。”
“这就没了?”
苏日娜笑了笑,画完最后一朵花蕊后吹了吹,抬头问:“哥哥还想听什么?”
阿灵阿轻轻往妹妹的额头一点。“好啊,丫头大了有主意了啊,在我跟前装蒜?”
阿灵阿今日在皇宫里才见识过康熙爷装的“皇家大蒜”,瞧妹妹这故作高深的样子实是忍俊不禁。
苏日娜把“蟾宫折桂”递给阿灵阿说:“德妃如今宠冠六宫,惠妃德妃又向来交好,哥哥与揆叙少爷情同手足,而站在惠妃和揆叙少爷背后的是什刹海的纳兰府。哥哥这是在下一盘大棋,一个额驸算什么,咱们要的是这国公府。”
“我若不想要呢?”
苏日娜支着下巴看着阿灵阿笑问:“那你自个儿再挣一个一等公回来,行吗?”
阿灵阿伸出手掌,对苏日娜说:“击掌为誓。”
苏日娜立马拍了上去,“做不到,你去找三幅王羲之、四幅黄荃赔我。”
“下年你生辰就给你,用不着到那时候。”阿灵阿宠溺地揉揉苏日娜的头说,“阿苏,等哥哥成婚就带你和额娘还有嫂子一起搬出去住,咱们不在这儿受气。”
苏日娜点点头,绽出少女明媚的笑容:“哥哥,小妹恭喜哥哥双喜临门。”
…
阿灵阿穿来后的第三年才见到这个妹妹,遏必隆刚死的时候巴雅拉氏失势,有一次两岁的小妹苏日娜生病,竟被舒舒觉罗氏使招把孩子挪去了庵堂。
可后来巴雅拉氏反而想开了,庵堂有庵堂的好处,那里清净无人,只要照顾孩子的是自己人,便能保小女儿安全长大。
在让娘家人帮忙看住庵堂后,巴雅拉氏用全幅精力来保护独子,但独子阿灵阿身体自小不好,她天天提心吊胆,直到有一天他失足落水发烧昏迷。
这便是朗清穿来时的样子,他长到八岁跟着母亲在庵堂见到妹妹,等他发家致富的第一年便想法子把妹妹搬了回来。
当时阿灵阿京城一霸的名声已经传出,他要做什么谁都不敢拦着。
小苏日娜在庵堂长大养成了一幅清冷的性子,平日里除了在屋子里画画练字也不出门,十分安静。但阿灵阿知道,妹妹是胸中有丘壑的人,她比额娘更懂蛰伏也更懂他,她一直在等,等兄长能够扬眉吐气的那天。
所以,她愿意在阿灵阿回来前劝住要哭闹的巴雅拉氏。现在,也更想看看前院的那些“好哥哥”们会闹出些什么事。
阿灵阿和妹妹说了几句话,叫来了老管家。
“什刹海那边如何了?”
管家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阿灵阿脸色一变对苏日娜说:“我先出门,你们晚膳别等我。”
苏日娜机灵地问:“哥哥,别是人吴雅家的姑娘还不乐意啊。”
“别胡说!”
第58章
这一天,按照攸宁后来的说法,就是阿灵阿在家中所有丧权辱国的奠基石。
阿灵阿连衣服都没换,带着老管家直扑什刹海的南官府胡同。
吴雅氏虽人口少,但入关的这一批大多如今还聚集在一起,住在南官府胡同前后的几个巷子里。
今日宁寿宫总管太监和乾清宫总管太监奉命双双出宫,为的就是到威武家宣旨为他家二格格指婚,指婚对象竟然是满洲八旗最尊贵的家族纽祜禄氏故恪僖公的七少爷。
虽然七少爷往年名声不咋地,但他今日和什刹海对岸明相府的二少爷一起中举的事情早已传开,过往那些“斑斑劣迹”和今日的荣耀可以算个五五开。旗人都知道满人当官不像汉人,除了科举之外还有别的法子。但若是能考上,必然是有大前途的,看看他们族里三房的萨穆哈就是。像阿灵阿这种本身就出身勋贵的公子爷,有科举荣耀加身往后的仕途可说是扶摇直上。
威武这老实巴交的人到底是走了什么鸿运,先有大闺女入宫当了娘娘,现在又有二闺女要嫁入高门。一时间许多人也不知道是酸还是羡,总之心中五味杂陈,只好往威武府门口多挤挤先把他家管家发的红包给抢了再说。
徐大柱领着几个小厮在门口发了一波又一波的铜钱,好不容易送回去了大半人,又瞧见在当铺上当差的李勇兄弟提着贺礼前来。
“李家兄弟来了啊。”徐大柱的眼睛一直盯着几个发钱的小厮,只能嘴上欢迎一下二人。
李勇满面喜气,“哎哎,这二小姐有了喜事,我们兄弟赶紧回来给主人家贺喜啊。”
“喜什么呀,老太太刚才听完旨脸都白了,这会儿在里头愁呢。”
李勇“啊”了一声,似是不敢相信,“这二小姐许婚的人家不是个皇亲国戚吗?”
“老太太说什么齐大非偶,我也听不懂我,反正就是不那么高兴,反而愁着呢。”
李勇兄弟这下四手提的满满当当的礼物也不知道是送还是不送,索性在他最纠结的时候,有人喊了一句:“举人老爷来了!”
他们一瞧,正是阿灵阿骑着马带着管家、下人和一大堆礼物浩浩荡荡而来。
李勇看着和徐大柱咬着耳朵说:“我先前听人说这小七爷戾气横生是个蛮人,我看着倒是玉树临风,和咱们二姑娘挺般配的。”
阿灵阿往年的“坏”名声实在够坏,不少没见过他的人都脑补了一出满脸横肉甚至长着刀疤的凶悍脸,结果今日他高头白马骑着、身上配着一水名贵玉佩荷包、穿着华贵却不张扬的绫罗绸缎,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谦谦君子之感。
徐大柱是看着珍珍从一个可爱的女娃娃长成如今窈窕动人的大姑娘的,他和李勇嘀咕着:“这话不对,是这七少爷还算配得上我家二小姐。”
“也是。”
李勇想着七少爷还头顶“纨绔”之名,外貌的优势自然得打八折,这样就只能算“勉强”配得上自家小姐了。
阿灵阿下马停在了威武府门口,他的下人们自成一道围墙挡开了蜂拥而至的围观百姓。他朝站在门口的徐大柱拱手问:“管家,可否帮我通报一声。”
徐大柱不敢耽搁,立即进屋去禀报。留下李勇在门口守着,与阿灵阿面面相觑。
李勇举着东西给阿灵阿行礼,“姑……不对,七少爷安。”
本想叫姑爷,但想还未成亲还是叫了他七少爷。
阿灵阿和煦朝他一笑说:“您兄弟二人从当铺来贺喜?”
李勇心里一跳,这七少爷怎么知道他从当铺来,他怎么对府中的情况了如指掌?
还没等他细想,徐大柱已经回来请阿灵阿进院子。
阿灵阿挥手要领着管家下人和礼物一起入门,徐大柱却侧身一拦说:“七少爷,我家老太太说您进就好。”
阿灵阿曾听珍珍说过自家有个阿奶可称得上是“女中英豪”,一手掌家畅通无阻,今儿他来也是做好了准备。尤其是这一箱箱的礼物,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备着厚礼便是希望进门时能好开口。
可显然珍珍的娘家人并不是那种容易被礼物打动的。不过想想也是,若是那么亲而一举因为钱财而出卖女儿的,那珍珍也不会把家人视若珍宝了。
看来这关不好过啊。
阿灵阿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是一点没透露出心思,他端着笑脸说:“管家,麻烦带路。”
徐大柱领阿灵阿往院里走,威武府上不比国公府气势恢宏,但在阿灵阿眼里却有人气得多。
就说这影壁,国公府用的是青绿色石料雕砌,上有威风凛凛的狮子镇守,而威武府上用的是红漆双开门木制影壁,虽比不得国公府华贵,可木门上那一左一右两个笔迹不同的福字他一看就知道是自家人所写。
因为左边那个福,正是珍珍的笔迹。
阿灵阿看见那个字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徐大柱见了有些好奇但没有问出来。
正院种着一棵巨大的槐树,下面放了把单翘躺椅,槐树上还系着几枚福袋。院内还能闻到后院飘来的阵阵饭香,处处都透露着这家的温馨和睦。
这都是国公府没有的,也是阿灵阿来清朝后一直想要的。
他入了正厅,不见珍珍也不见博启,只见两位两鬓斑白的老人坐在正堂中央,两位有些年纪的中年夫妇分坐下手。其中的那位老太太眉眼同珍珍有三四分像,同宫里的德妃有七八分像,阿灵阿寻思,想来这就是珍珍嘴里常提及的阿奶了,她们两姐妹原来都生得像阿奶。
阿灵阿一入厅堂就要跪下给长辈们请安,却听上座的李氏客气地说:“七少爷,还未成亲这大礼先不用了。徐大柱,去搬凳子来请七少爷。”
李氏面容慈祥,说话温婉,但不知为何,阿灵阿就是觉得有些坐立难安。
李氏在他坐下后便开始细细打量他。额森看了几眼阿灵阿后,便低头猛抽着自己的烟袋。塞和里氏和威武有高堂在上,也不会先开口。所以这阿灵阿一入正堂反倒没人说话了。
“我……”
阿灵阿想开口打破僵局,李氏却抢在了他前面,她声音柔缓,礼貌又客气地说:“七少爷,您的意思刚才德妃娘娘都派人来说了。”
阿灵阿心里长舒一口气,心里感谢了这位大姨姐十七八遍。
“可是……”李氏说话间流露出几分疏离,“七少爷是举人老爷学问自然比我等目不识丁的粗人好,七少爷定是懂齐大非偶的道理吧。”
额森听得李氏这几句话,抽着烟的手垂了下来,默默地一叹。他打小就跟在皇太极身边,自然是见识过额宜都巴图鲁的英姿的,对于年少时心中大英雄的孙子他总带了一份好感。要说让宝贝孙女嫁给他心中昔日的大英雄的孙子,他是再乐意不过的。可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的国公府已经完全不是当初额宜都巴图鲁和遏必隆大人还活着的时候的面目了。
他侧头看了眼李氏,李氏面容中也透着几分忧心忡忡。
李氏其实心里明白,皇帝太后都下了旨意,这婚事几乎就是铁板钉钉了,可珍珍是她视若珍宝的孩子,乍闻这桩别人眼里天降的好婚事,她心中不是喜,反倒是忧。
额亦都一脉是什么人?她是关外就见过这一家的声势,也见过这一家的明争暗斗的,光他们家那三个爵位七个佐领就足够这一家人日日跟斗鸡一样的互啄,更不要说是最荣耀的公主后裔第十六房遏必隆一家了。
她一见着玉树临风年纪虽轻但已然透着几分凌厉气势的阿灵阿,更加放心不下。若是个资质平庸、面目平常的,往后自家小孙女还说不准能压住,如今摆明了此人就是个人中龙凤的资质,他只是现在被哥哥们打压又羽翼未丰,或许是稀罕他们家同德妃的裙带关系。但若未来真飞黄腾达了,瞧不上他们这样椒房之宠的人家呢?
休妻这阿灵阿当然不敢,可要是纳妾抬小妻呢?或是像他阿玛一样纳了个出身不差的侧房呢?他恪僖公府可是有老例的,如今正房里还住着上一个侧福晋没走呢!
日日只盼着小孙女能平安一世的李氏想着想着心就暗暗地揪成了一团,看向阿灵阿的目光便不安起来。
“事已至此,太后、皇上下了旨意,娘娘也派人来家嘱咐了,既如此,我家小孙女未来请七少爷多担待。”
说着李氏起身竟朝阿灵阿下拜,阿灵阿见了赶紧站起来,吓得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额森知道自家夫人的心事,见这场景着实也是心疼,他使眼色让塞和里氏扶住婆婆,自己去扶阿灵阿。
阿灵阿手一挡说:“阿爷且让我跪着,我有话与长辈们交代。”
“我知贵府一门不是贪慕虚荣之人,当年我初见珍格格时,宫中惠妃娘娘想要替珍格格与明相府的二少爷做红娘。明相府的二少爷温文尔雅、知礼上进,明相权倾朝野,夫人治内有方,家宅和睦财权无双,就是这么好的婚事,德妃娘娘当年也因为齐大非偶四个字没有答应。”
阿灵阿挺直腰杆说:“我四年前便认定珍格格,一是缘分二是仰慕,当时即与万岁爷和德妃娘娘求了,万岁爷和娘娘也是要试炼我的真心,要我能文能武了再回来。我苦读四年直到今日中举,我才终得万岁爷恩赏,这其中的苦熬难以言尽。今日亲自前来,也是知道长辈们听了我往日的名声必是难以安心,特意来给个交代。”
阿灵阿抬手起誓说:“我阿灵阿娶得珍格格后,不纳妾不收通房,无异生之子,无三心二意,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他话说完,正堂里一片寂静。别说李氏他们傻了,连伺候在旁的管家下人们都傻了一片。
李氏那几句话说得剔透,又摆出那样的姿态就是要看一看阿灵阿的反应,没曾想,阿灵阿实是出乎自己的意料,竟自己把毒誓都搬出来了。
这时躲在后厢房的珍珍已经看不下去了,她赶紧从后头走出来扯着阿灵阿说:“你干什么呀,快起来。”
见正主刚才听全了,阿灵阿咧嘴一笑说:“你听到了?那我不用发第二遍了。”
两人亲昵的姿态露在长辈面前,让珍珍觉得格外不好意思,她偷瞧了一眼屋内所有人的神色后,轻轻扯着他外袍说:“快起来,我家没人要听这毒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