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做该做的事,不要轻飘飘说对不起三个字,无论是道歉还是改正错误,都要拿出诚意来。”
陷入巨大恐慌,心如死灰的陆锦衣心里却有了点亮光,大哥说不会赶出去这几个字,把他从黑暗里拉出来了,陆锦衣握紧拳,艰难地下楼,除了照做,他没有别的办法。
苏衍等小孩出去后,才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关掉了和秘书的聊天框,还有笔电上有关如何教育八岁小孩的搜索框,稍稍松了口气,虽说长兄如父,但教育孩子这件事,他真的非常不擅长,说这么一会儿话,比开一场紧急会议还费神。
手机有微信信息进来,是助理提醒他今天剩下的日程,有一场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要开。
苏衍看了看时间,知道小妹妹估计一觉要睡到天黑,拿了外套,打算先去一趟公司,下楼的时候淡淡看了眼站在爸妈面前的小男孩,并没有多话,直接走电梯去车库了。
陆锦衣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心里的害怕和羞耻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淹没了,但还是努力开口,“爸爸妈妈,用蛇吓唬妹妹的主意,是我出的。”
他浑身湿透,都是汗,但开出一个口,接下来就顺畅了很多,陆锦衣接着说,“是我让杭杭打电话给小胖送宠物来的,也是我让杭杭跟爸爸说,盒子里的是兔子,把爸爸支开的。”
陆弯弯正坐在客厅里画设计图,苏世阳在旁边帮忙,两人本来就看孩子神色不对劲,现在一听,夫妻两人都惊呆了。
苏杭在一边盘点要给妹妹的玩具,听小怂包这么说,更是被劈得呆若木鸡,小怂包吃错药了吗,他不怕被打,不怕被赶出去了么?
陆弯弯吃惊,笔都掉在了地上,看着这个从来不用她操心费心的孩子,很是魂飞魄散了好一阵子,老三这话什么意思,意思是他很讨厌妹妹,但是假装成喜欢的样子,给妹妹送了礼物吗?
苏杭被打的时候,他还在旁边劝不要打。
陆弯弯心里打了个寒颤,并不愿意相信,问旁边的苏杭,“老四,你哥说的是真的么?”
“也是我故意在妹妹面前把手串丢到垃圾桶,妹妹伤心难过,才离家出走的。”
陆锦衣根本不敢看爸爸妈妈的脸,垂着头,努力控制住不要颤抖,交代自己做过的坏事,“中秋节的时候杭杭打的张晓东,也是我让杭杭打的,但是我没有承认。”
小怂包身体在打颤,声音在发抖,应该是害怕极了,苏杭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但还是在旁边补充,“我也想揍张晓东那个嘴巴臭的小人渣,他说老三是克星,克父克母,是害人精,我才揍他的。”
说了肯定要被老爸老妈揍,苏杭觉得自己身板很实,抗揍,但是陆锦衣,肯定会被揍得哭,还会被爸妈讨厌,被赶出家门的,他已经见过福利院是怎么样糟糕的地方了,他已经把小怂包当成了亲人,不想看见他被赶出去。
“昨天也是我第一个想赶走妹妹的,但是我脑子笨,想不出办法,我就问老三,所以这件事不是老三一个人的错,爸妈你们不能赶他走——”
苏杭说着,说了句狠话,以强调他坚决的态度,“要是赶他走,我也走!去福利院!”
苏杭就站在旁边,半边身体还挡在他前面,这一刻陆锦衣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心脏里很难受,又和害怕被赶出去那种难受不同,他头一次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苏杭对他的好,他确实不应该那样对待苏杭。
但是他干过的坏事不只有那些,陆锦衣手抓着衣服,把做过的坏事全说了,“9月11号家里碎掉的青花瓷,是我晚上起来喝水打碎的,4月12号尿床,也是我尿的,不是杭杭……”
陆锦衣话刚说完,苏杭立马就暴跳如雷的跳起来,七窍生烟,“原来真的是你!我就说是你!我就说我堂堂野狼帮主,怎么可能尿床——”
苏杭气极,对上小怂包一张哭花了的脸,气得想揍他的怒火又噎了一下,悻悻地摆手,那时候小怂包刚来苏家,他非常讨厌对方,坚决不相信自己会尿床,已经把小怂包按在床上打一顿出气了。
而且大概,可能这件事和他也有点关系,因为他睡前警告小怂包,要是晚上敢动来动去吵醒他,他就把他赶出去,就像那天威胁妹妹一样。
苏杭有些懊恼地挠挠头发,烦躁地挠挠头,别扭地对旁边的小怂包说,“对不起,当时我不应该恐吓你,不允许你起来上厕所。”小怂包虽然怂,但脑瓜子很灵,上次他被人诬陷恶作剧老师,也是小怂包开动脑筋,帮他洗刷罪名的,还有他买东西被骗了钱,被坑了钱,都是小怂包帮他讨回来的,好几次了。
老三是他的兄弟。
什么是兄弟,兄弟就是像葫芦娃那样,一根藤上七个瓜,大娃被抓了,二娃去救,二娃被抓了,三娃接着救。
葫芦娃有七个兄弟,他才有三个,更要珍惜了。
苏杭脑子简单,但只要是他认定的人,他就会护着。
但是他确实不想再被诬陷尿床这样的事了,苏杭警告旁边已经哭得抽噎,要背过气去的小怂包,“其它锅可以,有碍我帮主威严的锅别想甩给我,我不背,你要再诬陷我尿床,我就真的生气了!”这也不是不可能,因为兄弟两个年纪一样,班级一样,午休室的床是同一张,在学校里尿床的锅,打死他也是不会背的!
陆锦衣不想哭的,但是根本忍不住,他知道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他希望爸爸妈妈能惩罚他,如果惩罚他,就代表他还能留在这个家里,他以后会当个好小孩的。
这一大段话对陆弯弯来说真是像晴天霹雳一样了,让人窒息,她根本想象不出,这个她一直觉得最乖巧懂事,模范儿子一样的孩子,心思居然这么重么?
就因为这孩子太听话,她没少批评苏杭,说苏杭不懂事,总是害她被叫家长,也总是闯祸,闹腾,那个青花瓷瓶价值不菲,是她很喜欢的藏品,打碎了她心脏疼了好多天,生了好大的气,结果是错怪了人。
陆弯弯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头疼,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小孩真的挺可怕的,年纪这样小,心这样黑,可以说是心术不正了。
一年了,她居然一点都没发觉,要不是这次暴露出来,将来指不定长歪成什么样。
陆弯弯心口疼,问道,“还有其它么?”
陆锦衣拼命摇头,他干过的坏事,每一件都会记得特别清楚,越想忘越忘不掉,陆锦衣忍住哭,鼓起勇气恳求,“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爸爸妈妈原谅,不要赶我走,我以后再也不会利用杭杭干坏事了,再也不坑害杭杭了。”
陆弯弯沉默,还想说点什么,但被苏世阳拦着了。
苏世阳脸色很沉,他同样震惊,但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在见过明镜这样的孩子以后。
他有四个孩子,苏衍和苏颜卿他几乎没有操心,就长大了,但是性子各有各的古怪。
陆锦衣苏杭两个和他相处的时间也少得可怜,和陆锦衣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了,苏杭和他也不亲,他忙着集团的事,对待孩子很粗暴,以为给孩子好的物质条件,送去好的学校,就万事大吉了。
可骆清书把明镜教得那样好,花费的是时间和心血。
到现在这个时候了,他都还不知道陆锦衣为什么会觉得做错事了,他们就会把他赶走,当然,可能,他也从来没仔细想过,关注过,孩子心里在想什么,需要什么。
怎么样花时间精力教育孩子,以后再说,苏世阳拿过戒尺,让陆锦衣过来,他想说的话很多,但最终只是说了结果,“你让苏杭给你顶缸的行为非常恶劣,能保证不再犯了么?”
陆妈妈陆爸爸自杀的时候,陆锦衣一滴眼泪也没流,现在水龙头一样,他根本忍不住,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重重点头。
苏世阳又问,“你打算怎么给你弟弟和妹妹道歉。”
他有被原谅的可能么?
陆锦衣屏住呼吸,他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他最珍贵最得意的是他的脑袋,还有他的成绩和才艺,只有这个能拿得出手。
陆锦衣秉着呼吸说,“爸爸可以打我,我会做家务,也会做饭,可以包揽家务活,我读书好,可以教弟弟妹妹读书,教弟弟妹妹学习琴棋书画,教到会为止。”他什么也没有,只有这个是能拿得出来,算有诚意的东西了,他愿意把自己学到的所有东西,都教给弟弟妹妹,也真的希望爸爸妈妈,弟弟妹妹能原谅他。
教育小孩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苏世阳再次感慨,都不知道骆清书花费了多少精力和时间,才把宝宝教育得那样好。
“需要郑重给妹妹道歉,打扫家务一个月,四十大板,另外你妹妹马上要上小学,你需要教她学习全部科目,如果她愿意的话,你就教她你会的才艺,说到做到。”
爸爸处罚他了,是不是代表着他不用被赶走了。
陆锦衣飞快地擦干净眼泪,立刻点头应下了,只要爸爸妈妈能原谅他,让他干什么都可以。
四十大板不轻,苏世阳都控制着力道,结果也惨不忍睹,陆弯弯给上了药,上药的时候心思复杂,是又气又心疼,听小孩红肿着眼眶说,对不起妈妈,让妈妈失望了,她心里就堵得难受,也不知道该怪谁。
沉默着上完药,陆弯弯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发,又给他擦眼泪,“不能故意犯错,但是不小心犯了错,大大方方说出来,好好改正,爸爸妈妈不会怪你的,你脑瓜子聪明,但是要用在正途上,答应妈妈,以后不要再犯了,和弟弟妹妹要和平相处,守护对方,可以吗?”
说真的,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苏杭是这样一个孩子,傻气,但也傻得有点点可爱,让她想第一次称赞一声好孩子。
陆锦衣重重点头,泪眼婆娑,妈妈对他总是很客气,从不抱他,也从不会亲他,摸他头,总是夸赞他,但不是他要的那种感觉,像现在这样,摸着他的头,给他擦眼泪,哪怕是批评教育,他心里也很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开心,但心里有一点点不一样了,好像被打被教育,反倒轻松了很多。
上完药,陆弯弯小心地孩子穿上裤子,看他疼得脸色发白,心里也不好受,又实在很担心,毕竟才八岁大,房间里一抽屉的证书,足有证明这个孩子心有七窍,陆弯弯忍不住多嘱咐了一句,“宝宝你很聪明,但是真的要用在正途上,不然天赋都被浪费了,那多可惜,以后不但要好好学习,也要用智慧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弟弟妹妹,知道吗?”
陆锦衣眼里的泪水像水龙头一样,声音里带着重重的哭腔和鼻音,“这还是妈妈第一次叫我宝宝……”
陆弯弯听得吃惊,看小孩哭得伤心,噗嗤笑出了声,“那是因为你和苏杭八岁了呀。”
笑完陆弯弯也有些怔然,隐隐明白了一些,抱了抱孩子,道歉道,“妈妈平时忙着比赛拿奖,忙设计的事,对你们关心不够,以后妈妈会改正的,我们一起努力,好吗。”
陆锦衣拼命摇头,妈妈没错,是他做错了,他以后再不会了。
“锦衣洗干净脸,换好衣服,等下妈妈给你和杭杭做好吃的菜,一会儿妹妹醒来,你再给她好好道歉。”
他犯了这样多的错,做了这样多的错事,妈妈没有赶他走,感觉天空都是亮的,陆锦衣认真的点头,“我会好好跟妹妹道歉的。”
陆弯弯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但莫名的,觉得自己对孩子的关心是不是太少了,如果在孩子第一次犯错的时候,就注意到,也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苏杭房间隔壁有个书房,收拾一下就能用,苏世阳知道苏衍是去公司开远程会议,进组一边听着,一边检查给宝宝定做的家具材料指标,确保都是安全的,打算这几天就把房间布置出来,原先按照男孩子的喜好设置的,现在小王子变成了小公主,就要布置得更柔软舒适。
视频会议开着,苏世阳和苏衍是单向连接,所以他说什么做什么,只有苏衍能看见,苏世阳对大儿子大过年跑去加班比较有意见,“你怎么不在家等着,不然小宝贝一醒来就能见到你了。”
Y国不过节,合作正在洽谈,空旷的会议室里是对方流畅的英文,苏世阳这一句插进来,格格不入,苏衍眼里有诧异一闪而过,一来是苏世阳对待工作不同以往的态度,二来是[小宝贝]三个字,实在是和对方强硬暴躁的性格不搭边。
二十多年来,这三字还是头一次从爸嘴里吐出来。
以前就算是和下属开小会,苏世阳也不会提起工作之外不相干的事,他这么做,只能说明对方觉得说这句话,比这一个几十亿的合同更重要。
苏衍把会议进程转接给其它负责人,这才缓缓开口道,“我正在开会,商谈出口贸易的订单——”
苏世阳不满:“今天是过年,什么事都没有家人重要!你给我回来!”
“……”苏衍拧眉,这话从一个除夕夜才到家的工作狂嘴里说出来,违和感太重了,苏家根本不注重节日,他记忆里的二十多年,没有一年的除夕苏家人是齐全的。
苏世阳正想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让大儿子放弃工作,回家来,半掩着的书房门轻轻的响了两下。
苏世阳应了声进,门边就探进来了一个小光头。
小光头光着脚丫,穿着白色的小僧衣,瓷白的小脸上还带着一层酣睡过后的粉红,一手抱着小木鱼,一手拿着手机,声音软软糯糯的,“爸爸,您现在忙不忙?明镜有事找爸爸。”
苏世阳脸上不由自主地就挂起了笑,“不忙,有什么事宝宝进来说。”
小光头立刻就跑过来了,握着手机说,“爸爸,明镜想去工作,但明镜还是小孩子,不能决定哪些工作可以接,爸爸可以帮明镜看看吗?”
师父说来了海河它还可以接工作赚钱,但是十五岁之前每一份工作都需要爸爸妈妈同意才行。
隔着屏幕声音有点远,但苏衍还是听见了稚嫩却像带着糖一样的童音,抬眼一看就见自家时常板正脸的黑阎罗脸上挂着老父亲慈祥的笑,声音也是难得一见的低柔轻缓,“给爸爸看看什么事……”
过一会儿苏衍就看见桌子前面晃来了一个又光又圆的小脑袋,小孩个头实在太小了,刚刚到桌子高,从视频里就只能看见桌子上露出来的头顶,上头三个小圆点随着脑袋动来动去,很是可爱。
“爸爸,是这个。”
电话还是接通的状态,苏世阳看上面备注的名字是[德和公馆赵康平施主],接过来应声了,“您好,我是苏明镜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