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溯没有半分犹豫,手中的短剑直接挥了出去,他与莫引两人纠缠在一起时,钟花道就在旁边看着,她倒不是不愿意参与进去,只是看见玉子湖内的波动越来越大,似乎有封印受损,湖面上的狱火不断翻滚,随时都会溅出伤人。
钟花道先没管詹溯那边,现在她所在意的,是先克制住玉子湖下的波动,否则一旦让狱火流了出来,瑶仙城内现存的百姓就都完了!
乌承影赶来,见钟花道站在玉子湖边以八晶杖分水为路,他也想跟着过去,可那边无尽道派的几个弟子瞧见钟花道的意图,立刻魂魄离体追了过来,乌承影只能拦在了路口,不让魂魄靠近钟花道,手中断玉萧几乎裂开,风沙也只能暂时将魂魄阻拦,在防守的情况下想要杀死其中一两个,恐怕没那么简单。
钟花道顺着水下一路往前,手中八晶杖将湖底照亮,湖底的情况与她上次下来的时候差不多,不过阻隔在小路之外的湖水中,还有些漆黑的魂魄游走其中,似乎没有胆子出去,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困在了这里一样。
湖底深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波动,那震动将两边分开的水墙震得落了几串水珠下来,钟花道脚下也觉得不稳,似乎有什么力量正准备隐忍而发。她微微皱眉,心里越发得不安,直到找到了第一道封印,钟花道才发现了,上一次过来看只有头发丝左右的裂缝,已经有一指宽了,里头不断有黑气涌出,那些阻隔在水墙之外的魂魄,要取的便是这股黑气。
她以灵力阻挡口鼻,微微皱眉伸手轻轻触摸了一下那道缝隙,奇怪的是在她触碰时,缝隙中的力量似乎安稳了许多,钟花道不觉得是因为自己吓住了封印内的混沌兽,能让混沌兽如此安静的,唯有压制它的人留下的东西。
除了这十二道封印,还有一样。
钟花道看了一眼手中的八晶杖,心中猜测,于是她将八晶杖贴上了坐地僧手中捧着的书,八晶杖于水中浅淡的异光微微发着,倒是叫那裂缝里的黑气没有再涌出来了,脚下震动似乎也安静不少。
钟花道使了灵力,先将缝隙填补,她的这股灵力压制不了多少时间的,最多几日,这道裂痕便会继续扩大,虽说压制混沌兽的是十二道封印,可谁也不知道少了一道后,混沌兽究竟会不会跑出,第一道封印损了,是否剩下的十一道封印也会跟着一起裂开?
将缝隙暂时填补了之后,钟花道才顺着道路回去,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刹,坐地僧再度被湖水包裹,微光如萤火,脚下的震动依旧,很轻,可也足够在湖面上引起巨大的波澜。
乌承影杀了四个魂魄,剩下的那几个都被詹溯给吞了。
方才莫引的一招朝詹溯过去,没打中詹溯,反而打中了他,乌承影嘴角挂着血迹,经过这大半日的厮杀,他身体里的灵力早就空了,握着断玉萧的手瑟瑟发抖,他倒是不怕自己会死,他唯一怕的,是詹溯会疯。
这个人……太可怕了。
乌承影领教过詹溯的本事,他与对方不是同一个道行的,自然不是詹溯的对手,只是莫引好歹存世一百多年,怎么也和向风同一辈,却没想到让身后的十几名弟子跟着赴死阻拦了詹溯对他的杀招后,还节节败退,现在正倒在地上,面对着浑身浴血的詹溯,看着他手中握着的半截断剑,嘴唇颤抖着求饶。
“我若死了,无尽道派就真的没救了!詹溯!看在我从未害过你的份上,看在你身上也有一半符修之人的血液的份上,看在我无尽道派是千年修道大派的份上!绕我一命,我没有学过离魂蛊术,如今这世上会这离魂蛊术的人都没了……都没了!绕我一命,我会给无尽道派一个未来的,符修还有得救,影踪千里还得救!”
莫引喊着,退着,嘶嚎着,可无济于事。
詹溯对付莫引,从来没用过符修中的任何一个法术,他只是用手中的剑,在莫引的身上落下一道道伤痕,不足以致命,却招招见骨。
莫引的道行几乎废了,他看向詹溯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走出的恶鬼,这样一个年仅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能有如此道行的人,当有大好未来,可这样的人却一步一步走入了深渊,如今满身血腥,早就不在乎人命,杀人的招式最原始,也最痛苦,便是要将莫引凌迟。
“詹溯!!!你若杀了我,这世上就再也无人能解离魂蛊术了!我死了,你也没得活!想想、想想你还有临天峰!你还有詹家!你尚未娶妻还有未来!若被离魂蛊术控制,终有一天会祸及天下,成为留名万古的罪人!只有我、只有我能救你,也只有我能帮你!”
莫引看着已经怼到了自己鼻尖的刀,忽而听见詹溯冷笑一声,他的脸上尽是满不在乎,眼底甚至都没能倒映出莫引那凄惨恐惧的脸,只手指微动,割下了莫引的一截鼻子,冷着声音道:“那就让临天峰詹家消亡吧,这等恶心的世家,死干净了也好。”
詹溯低声哈哈大笑:“我本就没想让他们活的,我本就打算取得了消除离魂蛊术之法后,就离开临天峰,让那些做过恶事的人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让第一山庄内所有人化为一滩腐肉,我本就不喜欢詹溯这个名字,可一切都迟了。”
“不迟!还不迟!封印的缝隙已成,只需你从中再取出力量,待我回紫金观中找到根源,一切都还有救,你一身道行尽保,离魂蛊术也会离你远去……”莫引捂着鼻子,痛苦地说出这些话,可詹溯却狠狠地打断他,一双眼猩红地盯着他的脸:“迟了!都迟了!”
“她已经不在了,我会不会离魂蛊术又有什么关系呢?”詹溯一剑切下了莫引的耳朵,继续道:“她不在了,我活着都无意义了。”
他本就想……本就想等这一切都了结之后,回临天峰用詹家最后一些力量,给目星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的。
他本就想娶了目星之后,让临天峰的众人毒发身亡,然后他带着目星离开乙清宗,离开这个纷扰的修道界,找一处安静的地方,盖一间温暖的宅院,前院种花,后院种树,再犁一块甘蔗地,因为目星喜欢吃甜的。
只有他们俩生活在一起,或许将来还能有孩子,他不会教孩子修道之法,也不会让他再走这条路,只想平平安安,普普通通地过完这一生。
他都已经畅想好了所有未来,他在离开临天峰的那一刹,他就已经想好这一切了,只是所有美好的幻想,最终消亡,毁在了他自己的手上。
乌承影亲眼看见,詹溯以灵力叫莫引保持清醒,然后眼见着他从对方的心口挖出了心脏,他看着那还鲜活保持跳动的心脏,面目扭曲,只轻声问了莫引一句:“你说……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将心炼化成一颗顽石,待到几十年后再来找我报仇呢?”
问完,在莫引痛苦的哀嚎下,他又哈哈大笑:“不,你不会有那个机会,我不会留你的心脏,也不会活着。”
跳动的心于詹溯手中捏碎的那一瞬,莫引倒在地上不断抽搐,乌承影撇过头心口发寒,浑身上下尽是冷汗,那人折磨够了人,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剑,剑上是各种人的血。
他就这么看着,一双眼像是痴了一般,整个人定格于那儿,直到一瞬间,林间风吹过,带来了满是血腥的气息,詹溯湿漉的头发随风贴在了脸上,然后他转头看向湖面的方向。
乌承影屏住呼吸,有些惧怕地看向那双猩红的眼,不知他究竟是想自杀,还是想来杀了自己。
詹溯突然丢掉了手中的剑,一直维持的冷漠与疯狂顿时崩塌,眼中猩红褪去,却布满了痛苦与绝望,他看着周围尸横遍野,他看着湖面火光波涛,他看着瑶溪山上空还未散去的乌云,一只手捂着心口的位置,疼到几乎无法呼吸,疼到浑身颤抖,疼到猛然吐出了一口血。
他忽而茫然,慢慢从怀中掏出了一样物件,乌承影瞧见了,那是一根玉晶一般的兰花簪,从中间断裂。
詹溯看着手中的簪子,小心翼翼,颤抖的手几乎无法抓住它。
身后水路合并,乌承影回头看见了归来的钟花道,然后听见詹溯突然开口了。
詹溯只看着手中的玉簪,像是对待一个小小的,即将陨落的生命,他轻声道:“钟山主……”
钟花道眯起双眼,又见詹溯抬头,脸上满是死灰:“钟姐姐……你杀了我吧。”
第172章 了结
一声钟姐姐, 却是从目星那里学来的。
詹溯从未如此叫过钟花道, 恐怕也是因为目星, 他才会在最后一刻放弃之前所做的一切铺垫,甚至将莫引折磨致死, 无尽道派诸多弟子一个不剩,若没有詹溯最后及时收手,恐怕第一道封印已经破开, 钟花道再想制止,为时已晚。
她不会感激詹溯,毕竟许多事情都是由他而起, 如果没有詹溯, 她或许不会面临这么多麻烦, 也不会死伤这么多人, 能算在詹溯头上死去的人, 没有一万也有几千。
他不是个善良的人,他也绝不是良心发现, 他至多……是崩溃到不想活了而已。
如若不是目星拦在钟花道跟前, 她或许早就被詹溯吞了,詹溯一而再再而三地意图杀了她, 钟花道不是傻子, 更不愚善, 曾害过自己的人她不会手软, 若是放在之前, 钟花道一定应詹溯的要求杀了他。
可他那么执着地求死, 就算不是钟花道动手,他自己也会找个方式自杀的,想让钟花道动手,无法是打算以此来还他之前欠钟花道的所有孽债,好在九泉之下碰见目星,尚且能哄对方两句,以为死,就可以弥补一切,以为死,那些曾被他视若蝼蚁无辜而亡的人也都还清了。
其实还不清的。詹溯欠瑶溪山的,欠天下人的,永远也还不清。
钟花道握着八晶杖,慢慢朝詹溯走过去,她看着对方,知道如果他们现在真正对峙起来,她占不到便宜,恐怕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与詹溯单独对峙,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钟花道摆出一副要杀了他的模样,成全他的意愿,在她站在詹溯跟前,看见詹溯心满意足闭上眼睛的那一瞬,手中八晶杖贴上对方的心口,灵石汲取对方身体里的灵力。
詹溯的道行一丝丝从身体里抽离,直到他几乎站不住,八晶杖上的光芒逐渐明亮,即便是白日也显得分外刺眼之后,钟花道才收回了八晶杖。
手中从詹溯那里吸取的灵力往天空指去,一缕缕青烟遇阳光蒸发,一身几乎通仙的道行便这样化为乌有,倒是有不少灵力补充入了瑶溪山中,或许对山间叶上离种下的花草有些好处。
詹溯踉跄了一瞬,钟花道没有扶他,往旁边挪了半步,任由他倒在了地上。一双眼无悲无喜,也无同情,她知道到自己即便恨透了詹溯,恐怕目星也是不怪他的,目星就是这样一个人,傻得可怜。
詹溯趴在满是血水泥泞的土地上,也没有挣扎,像是等待死亡到来的最后一刻,只是手中握着的兰花簪分外用力,像是要将簪子嵌入肉里。
久久未能等到钟花道给的最后一击,詹溯缓缓睁开了眼,然后看见了一样东西丢在了自己跟前,詹溯闻到了浅浅的花香味儿,像是目星发上的味道。
钟花道将带着目星消散后最后一缕灰烟的红蝴蝶草扔给了詹溯,八晶杖的杖顶抵着对方的丹田位置,灵力稍微一催,脆弱的丹田便被破坏,日后再积攒不起灵力,也避免了他重新修炼的可能。
这样的人若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天下也将不得安宁了。
乌承影捂着心口的位置,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詹溯身边,现在的詹溯身上不知是多少人的血浇灌出来的,腥味儿几乎融入了风中,而倒在地上的背影,和口吐鲜血的模样,就像是被人狠狠折辱过的可怜虫,若不是他亲眼看见詹溯是如何杀人的,乌承影都要同情对方了。
没有活着的意愿的人,即便再光鲜亮丽,也是低若尘埃,更何况现在的詹溯何其狼狈。
钟花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我废了你的道行和丹田,从此以后你就只能当个普通人了,兰花簪断了,我不会给你复原,这荷包就算是留给你的最后念想,詹溯,我得告诉你一句话……”
詹溯双手颤抖,看着眼前的荷包,像是生怕血污将其染脏了般,费力地把荷包抓在了手心,又放在鼻下,仔细嗅着其中的味道。
“目星临死前与我说,她知道是你杀了她。”钟花道顿了顿,继续开口:“所以……她恨你,怕你,恶你,我不愿让你死,便是不想让你跟过去恶心她,也请你残存些许良知,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越迟打扰她,越好。”
詹溯听见这话,对他的打击比钟花道要杀他还要恨,他的眼泪顺着眼角落下,饶是浑身道行被废,趴在地上不得动弹犹如一个残废,半张脸埋在了泥泞的地里,也哭得撕心裂肺,那个被他紧紧抓在手中的荷包,漂亮穗子混着地上的血污,缠绕在他的手指上。
一阵阵哭声与哀嚎,几乎让他无法喘息,像是要将这一生所有的眼泪都流入玉子湖中,而那颗完整的心,也破碎成一片片,如凋零之花,腐死于泥。
是他亲手摧毁了,他所爱之人。
从此以后,他将再无欢喜,只能怯懦地苟活一生。
钟花道离开玉子湖后没多久,瑶仙城外的战争终于结束,这一役死伤无数,千年的符修大派无尽道派,最终还是自取灭亡,元翎霄带着丹修的弟子赶来得有些迟,好在丹药充足,没有参与战争,却也帮诸多门派疗伤,减少了其余伤亡。
无尽道派入瑶溪山意图放出混沌兽一事传出了瑶溪山境内,万法门的和尚们才刚出乙清宗,还未到瑶溪山境外,便听到了这个消息,知道瑶溪山解决了麻烦之后,派了一部分人回去,还有一部分人继续前往瑶溪山,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再问钟花道可有什么是他们力所能及的。
几大门派齐心协力,倒是帮瑶溪山度过了此次难关,否则光靠钟花道,未必能彻底拦住无尽道派的人。
门派中受伤的人都去瑶仙城暂时养伤,不过因为莫引带着无尽道派的弟子入了玉子湖,湖面上的狱火还是波动得厉害,导致瑶仙城内也算不上安全。
钟花道记得她的八晶杖可以镇住玉子湖下的封印,也想起来她变成石头的这十年,玉子湖上虽然有狱火,却也一直都没出过事,恐怕也是与她将八晶杖封入湖底有关。
八晶杖是器修开山祖师所炼的天级仙器,当时开山祖师更是以八晶杖联合其余门派众人将混沌兽收服,后来八晶杖一直都供在瑶溪山内,也做镇压之用,之前的一千多年,是因为封印没破,所以混沌兽没有异动。
十一年前瑶溪山遭狱火焚山的那个晚上,其实是无尽道派将封印裂开了一条口子,封印被破,导致狱火冲出地脉,才会惹来那么大的灾祸。钟花道以为当时自己必死无疑,所以在不能敌手的时候,未免八晶杖落入小人之手,只能将其丢入山下玉子湖,封印在了其中。
十年来,钟花道一直都是颗石头,无尽道派不可能没派人来过瑶溪山,之所以一直无法破开封印,恐怕也是因为八晶杖藏于湖底某处,起了震慑之效。今年她将八晶杖取出,从那之后瑶溪山的狱火便不受控制,无尽道派再来,玉子湖内便不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