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见状,立刻将人抱在怀里护着,双手捂着她的耳朵,不要她听见那些人嘲笑的声音,自己侧过脸恶狠狠地瞪过去,这里每一张人脸,都惹人讨厌。
金晶与素素见状,立刻扬声叫他们不许再笑,金晶道:“远来是客,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修道之人,先修心,再修行!如此轻视他人,也将受到他人轻视,你们难道第一个练出来的东西,都是上等法器不成?”
她此话一出,没几个人扬声大笑了,唯有几人还将笑容挂在脸上,其中一人道:“师父,待人,当以礼相待,待妖……便不必了吧?”
“就是,谁不知道这姓钟的是叶宫主养的宠,被人丢在我们乙清宗,也不知会不会再讨回去,还要我们倾囊相授,天下哪有这等便宜的好事?”
几人言语越来越难听,尤其是提到钟花道是叶上离养的宠这件事,金晶都不禁皱眉,安抚钟花道:“钟姑娘,我这几名弟子口无遮拦,你别放在心上,回头我必重罚他们,让他们给你道歉。”
“别回头了,就现在吧。”钟花道双手环胸,本想不生事端,就这么离开,可偏偏有人要惹是生非,非但要嘲笑目星,还要压她一筹,生平最厌恶人说的话,这几人都说尽了。
一不能说她是叶上离养的宠,她是受叶上离恩惠,但也是叶上离害她至此,这个仇,早晚报回来。
二不能嘲讽她是妖,尚且是瑶溪山山主时钟花道就人、妖不忌,也从未觉得妖修低人一等,更别说她如今成了妖身,哪能平白受讽。
金晶听她这般说,一时有些无措,抿了抿嘴后便对那几名开口讽刺的弟子道:“你们几个,还不快向钟姑娘道歉!”
那几名弟子微微抬着下巴,拒不道歉,大家本就不高兴山中有妖,知晓那妖要来学器修就更为讨厌,为首的方才还被钟花道说了一句炼器有误,心中烦闷,便带头生事。
“她不是乙清宗的人,既然不乐意在这儿,大可以去仙风雪海宫,要我道歉,除非师父能证明我何处有错。”那人说罢,金晶便道:“我的话你也不听了?非要我请乌长老来,你们才肯道歉?”
乌承影本是无事来看看器修弟子的修炼进度,却没想到还在林中小路尚未靠近时便听见金晶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他脚下一顿,眯起双眼朝林外看去,五十步外的炼器场上,几十人似乎是站着对峙,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众蓝之中一点红,叫人一眼便定住了。
乌承影握着断玉萧的手微微收紧,远看……这钟卿,还当真与那人有几分相似,站立的身形,与其身姿几乎一样,只是妖终归是妖,那人洒脱中带着几分修道者的出尘之气,钟卿嘛……便是妖气了。
金晶搬出了乌承影,那几名弟子才有些畏惧之色,乌承影虽然平日里看上去好相处,但他处罚人的手段也比其余几名长老要更狠些,为首的弟子心中不甘,却也不得不示弱,刚要道歉,钟花道却打断了他发声:“若非诚心致歉,说了也等于没说,你笑话我目星妹子炼器无用,又鄙夷我们为妖的低下,不如你与我比试比试,看看究竟是乙清宗的器修弟子本领高,还是不过徒有虚名,连妖修都不如啊?”
金晶一听比试,顿时心道不妙。
她见识过钟花道的本领,也知道自己的弟子几斤几两,她弟子虽是大道者初期,与素素一般,可若比炼器,当真不是钟花道的对手,为了不给乌承影丢脸,金晶只能打圆场:“你还不快给钟姑娘道歉?非要将事情闹大,闹到宗主那儿才罢休吗?”
那弟子一听钟花道要与他比试,顿时笑道:“好啊!不过你可别怪我比你高出一阶,欺负你。”
钟花道挑眉,正大光明地翻了个白眼,那弟子又对金晶道:“师父放心,我一定会给远道而来的客人留些颜面。”
“猖狂。”二字吐出,钟花道直接入了炼器场,等她走到那男弟子跟前时,男弟子才惊觉此人的一双眼瑰丽万分,当真是妖修古怪,居然有摄魂夺魄之感,他不禁往后退了一步,钟花道站在他跟前,瞥都没瞥男子一眼,叹气道:“那我今日便来教教你,你这一鼎的废物,如何才能练成。”
男弟子走到一边,瞥了一眼自己鼎内的东西,灵石的确已经过了最佳提炼的时机,不论怎么练都已是废物了。
钟花道伸腿踢了一下跟前的炼器鼎,鼎内传来的声音不纯,鼎下还有烟灰簌簌掉落,不禁摇头,干脆将鼎内的东西拿出,两块黄水晶,一块青山灵石悬在掌上。
若要炼器,也得挑好的炼器鼎才行,这等劣质炼器鼎高温无法承受,低温无法传热,反而会损了灵石玄金上的灵气,不如弃鼎重新以火提炼。
青山灵石未遇热,尚且有救,两块黄水晶却裂了口子,成了半废之物了。
钟花道将三样灵石排了个高低顺序,黄水晶在上,青山灵石在下,袖中火玉取出,双掌以灵力灌输,火玉顿时窜出一簇烈火,惹得围观之人纷纷退后。
青山灵石喜高温烈火,大火在下,燃烧炙热,灵石遮挡了大部分的温度,却有温和小火顺边缘贴上黄水晶,一点点炼化,三样灵石居然同时受热,且受不同温度,以火淬炼,灵石微微泛光。
别说是那名男弟子,就是金晶也觉得精妙,她知晓若灵气互不相冲的灵石可以放在同一个炼器鼎中提炼,但有的灵石受热温度不同,必须得保其大者弃其弱者,也曾想过或许二者可以兼存,却从未成功过。
炼器鼎内受热均匀,的确不适合两种不同灵石同时提炼,反而以灵力发火,放弃炼器鼎,更能有成效,黄水晶与青山灵石这两样,居然还能分火的高低两段,各自吸收,这般练法,就是乌承影也未曾有过。
一刻钟不到,两块灵石皆因大火融化,青山灵石墨绿,而黄水晶浅金,两种相碰起先排斥,却渐渐融合,直至融为一体,却在钟花道的手中,逐渐形成了一盏杯子,杯身如通透的墨玉,杯底却是金黄的花纹,花纹如火焰一般盘旋杯身。
这本已算练成,钟花道却没想放弃,那男弟子本就觉得自己必输无疑,又见钟花道重新生火,他连忙阻止,有些心疼道:“不可再烧,再烧就要坏了!”
钟花道额前落了一滴汗,本就是被练废的灵石,再难成就,可她若不练出点儿花样来,这些人必会看轻目星,谁说杯子无用?只要是从她瑶溪山练出来的,哪怕是一块废铁,都有用!
猛火再灌,金晶也觉得此法无疑是在摧毁灵石,上前一步正想阻止,肩膀却被人按住,金晶吓了一跳,猛地回头,乌承影悄无声息走到了她的身后,不知何时到的,又从哪处看起,只是乌承影微微皱眉,轻声道:“让她练。”
手中火玉逐渐发烫,一旁的男弟子看得直摇头,众人皆不明白她此为何意,只等钟花道收手的那一刻,悬在空中的杯子咔擦一声裂开了一道口子,完美的杯壁上多了一条裂痕,男弟子哼了一声:“虽有炼器之法,却无炼器之道,方才分明已经练成,黄水晶与青山灵石融合,可你偏偏不满足,反而将好好的杯子给练毁了。”
钟花道以袖成风,将杯子上的一股热意吹散,再接过杯子,递给了那男弟子道:“是不是废物,你一试便知。”
“一盏杯子,如何试?”其余人好奇地凑过来看向男弟子手中精巧的杯子,那杯壁从外看来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可里头却是完好无损,这裂开的口子,怕是先前男弟子早就已经练废了才致使如此的。
钟花道擦过额头上的汗水看傻子一般看向他们:“杯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几名弟子纷纷摇头,唯有目星小声回答:“自然是用来喝水的。”
“还是我家小目星聪明。”钟花道转身,对着目星笑弯了一双眼,突然瞧见站在金晶身后的乌承影一愣,不过想起来她已戴着面具,便不在意地挪开了视线,只是乌承影看向她的目光耐人寻味。
那捧着杯子的男弟子道:“水!快端水来!”
其余几人尚且带水过来,就怕炼器没掌握好火势容易惹麻烦,于是拿了一壶水,走到男弟子跟前,朝杯中倒了半杯,半杯凉水倒入杯中,转瞬杯中的水便冒了一股热烟,男弟子大着胆子端起浅尝一口,入口的水温热适中,还带着一丝甜味儿。
他睁大双眼,再打开水壶中的水看去,里头便是普通的凉白水,尝起来也无甜味。
几人好奇,围在一起试了好几次,那水只要入了杯中便是热的,而且淡甜。
“钟姑娘!”男弟子推开众人,捧着杯子走到钟花道身后,眼中已无方才的鄙夷,反而带着几分新奇道:“方才是陈源的不是,我口无遮拦,目光寸短,还请钟姑娘别放在心上,陈源想请问钟姑娘,这水杯是如何炼成的?”
男子问完,才瞧见乌承影,众人惊觉,纷纷对乌承影行礼:“乌长老。”
乌承影挑眉,见钟花道拉着目星与甘蔗要走,一杆断玉萧拦住了三人去路,他微微眯起双眼,认真打量了钟花道几眼,压低声音问:“不知钟卿姑娘,可否摘下面具?”
第56章 火纹
一阵风扬起了钟花道的发丝,暂且遮住了那双眉眼, 等到发丝坠下, 眉眼露出,她再朝乌承影看去时, 乌承影居然一时有些松动, 玉箫也没方才立得那么直了。
他心口跳动越发得快, 熟悉的视线只是一闪而过,方才他在林中还信誓旦旦认为眼前这人不过是攀附上了叶上离的一只妖,可就在她方才炼器的刹那, 乌承影才惊觉自己错了。
乌承影有私心,其实他从钟花道那儿学来的本事, 并没有一五一十地教给乙清宗中的器修弟子, 哪怕是自己最喜欢的几位亲徒也未曾传授,而若修道界有名望者请他炼器的话,他便会尽自己所能练到最好,不为其他, 为的, 不过是这普天之下,能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若强大到能离开乙清宗,那是他的本事。
他若不够强大,还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稍不乖巧些, 便毫无用处, 岳倾川不会待他太好。
灵石与灵石始终有差, 并非所有灵石玄金都可以放入炼器鼎中一起炼化,即便是炼器鼎,也有不同器材建造的、受热层不同,功效不同,他教了九分,留了一分,却没想到今日在这炼器场内,见叶上离的宠,会他留的那一分炼器之道。
这个钟卿……究竟是谁?
“钟姑娘不敢摘下?莫非是怕我认出你?”乌承影一边大胆猜测,一边又在心中否定自己。
钟花道已死,这世上也再无瑶溪山山主,眼前之人或许当真有几分炼器的天资,却不会是那个人。
“小女子天生丑陋,自知摘下面具会惊吓众人,为了能让你们吃得下饭,还是不了吧。”钟花道说完,伸手勾了一缕头发,又按在了乌承影的断玉萧上,拦路的收起,她领着目星与甘蔗离开此处。
金晶听她的话,微微皱眉,记忆中这女子的面容非但不丑,还貌比天仙,不过她只看到对方的半张侧脸,却不知另外半张脸内是否有伤,不敢轻易说出,以免她的话惹来误会,逼迫钟姑娘摘下面具后当真有难言之隐,那就太罪过了。
陈源见钟花道走了,本想跟上,却被乌承影拦住了去路,陈源一愣,道:“乌长老。”
乌承影道:“你手上的杯子,交给我看看。”
陈源将杯子递给乌承影,再朝钟花道看去时,人已经走远了。
“杯子倒是好物,只是上头有条裂缝,终究是炼器不当所致。”乌承影说罢,陈源才急忙解释:“是徒孙没能掌握好火候,这青山灵石与黄水晶原先就在徒孙的炼器鼎里练了几次,已有裂缝,本来就是废物了,却没想到那钟姑娘当真能化腐朽为神奇,炼此杯的灵石若是好的,当完璧无瑕。”
乌承影听陈源满嘴都是赞叹之意,微微皱眉,随后又仔细看了一眼这杯子,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手中摸着的金色花纹从下往上缠绕,如同火纹一般,他顿时一惊,手松开的同时,陈源连忙捧住。
乌承影握紧手心,脸色刹那难看了起来,而后对金晶道:“你教的徒弟倒是好,心高气傲,以后也难成大器,这几日让你陪钟卿玩儿倒是懈怠你了,反正这么些时日她都已经熟悉,便由她自去,手下的人,你得好好管教才行。”
金晶甚少被乌承影数落,目光恍惚,脸色一瞬惨白,低声说了句‘是’,再抬头时,乌承影已经离开了。
陈源几人也知晓因为自己而让金晶被乌承影当面说不是,也就乖乖回到炼器鼎旁,不再交头接耳地说话。
乙清宗穹苍殿下的十层台阶上,乌承影背着日落站了会儿,一根断玉萧从左手换到了右手,自炼器场离开之后,他的心便没有安定过,在吉风堂来来回回几次,终究还是擅自走上了穹苍殿,只是到了这儿,乌承影亦是犹豫不决了。
殿内传来岳倾川的声音,一瞬打破了乌承影凌乱的思绪:“你找本宗有何事?”
乌承影眉心紧皱,静了会儿道:“万书殿霖竹斋中的女妖钟卿今日去了炼器场,属下看见她以青山灵石与黄水晶炼成了一盏杯子,那杯子……”
一道鹤鸣叫乌承影侧身看过,右后方的阳光并不刺眼,橙红色的太阳渐入云间,一层层红云交叠,远至这处,金光撒下,落在了他胸前的春兰绣上,乌承影手指略松,差点儿没抓住断玉萧。
此时无雾,远看万书殿的霖竹斋屋顶,在阳光下小的仿若一方亭子,而它门前的几株玉兰花树,花渐败落,成空枝丫了。
“那杯子无甚特别之处,这钟卿性格孤僻,似是不愿与人接触,也不爱去宗中炼器场合观摩,要么便是她自有一套炼器之法,要么……她便根本不懂器修。”乌承影说罢,眨了眨眼,微微抬起下巴:“宗主放心,只要她到炼器场,属下都会牢牢盯着她,不会叫她学去乙清宗炼器要领,金晶已带她在宗中逛了十多日,再以熟悉宗中为由看着她恐怕不妥……”
“那便由她自去。”岳倾川道。
乌承影抿嘴,正准备离开,岳倾川却又说:“詹家那边,近日恐怕要出事了,前日本宗收到了传信,就在这几日消息便会落实,你便如往常一般,带几个人去临天峰慰问。”
“詹小公子……故了?”乌承影问了句。
岳倾川叹了一声气,没有应话,却算是回答了。
“是。”乌承影行礼退下,一步步下百层阶梯时还朝霖竹斋的方向多看了几眼。
两块普通灵石,却练成了下品地级法器,钟卿的实力恐怕远在金晶之上,她炼器之术奇特,似曾相识,加上那盏杯子……杯壁上的花纹虽像是为了美观而刻意为之,却如火焰绕杯身一圈,这世上唯有一处炼器必带火焰纹,宣告众人那是从瑶溪山出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