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不是。
一来,她不允许任何人脏了母亲的嫁妆;二来,这件事除了她还关系到秦耀。既然秦耀那般硬气地撑着场子,她也不能掉链子。
于是,秦莞福了福身,慢条斯理地说:“我比妹妹们订亲早,妹妹们出门我自然是要添妆的。至于添的物件,或者我上街去买,或者妹妹们想要什么跟我说一声,只要我出得起,绝不会抠抠索索。”
——换言之,我母亲的嫁妆、我大伯母的嫁妆,你们想也不要想!
萧氏被下了面子,脸色不大好看。
秦昌大手一挥:“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要再提!”
如此,算是为这场闹剧划上了句号。
秦莞化解了一场困局,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从风雅轩到一方居一路上都闷闷不乐。
直到回到屋子看到桌上的信,她才终于露出几分笑模样。
连日来,梁大将军每天都会差人送上一封信,从未间断。来信的时间有时是傍晚,有时是午后,每天都不确定,反而让人多了几分惊喜。
这次的信明显厚实了些,除了例行的小故事,还提到了礼部正在筹备的秋猎。
近来全汴京都在谈论这件事,不仅官家和百官都会到场,贵眷们也可随行,还要在行宫住上三天。对于从未走出过京城的小娘子们来说的确是极大的诱惑。
梁大将军在信里说:“你若想去,可一同前往。猎场风大,脂膏可敷面。”
秦莞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桌上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精致的盒盖上刻着“香靥坊”的字样,正是她常去的那家。
枫叶红的盒身,里面装的是秦莞想买,只是还没来得及去的秋香银杏膏。
作者有话要说: 嗷!!!睡前有三更~
第36章 8.7(三更)
嫁妆的事终究没有瞒过定远侯。
他从营中回来后, 把两个弟弟叫到主院, 不知道说了什么, 出来的时候秦昌眼泪汪汪,又怂又蔫。秦三叔也红着眼圈。
从岔路口分别的时候, 两个人亲亲热热地互相行礼, 看上去感情更好了。
秦昌难得硬气了一回, 到妻妾房里好生说道一番。萧氏和花小娘再也没敢提嫁妆的事, 秦萱也消停了。
秦莞终于可以开开心心地准备秋猎之行了。
汴京附近没有山, 林子里多是兔子、山鸡之类的小东西,官家要想围猎只能北上去猎宫。
实际上, 自太.祖起大昭国的皇帝就极少出宫狩猎,这次之所以这么隆重,听说和册立太子有关。
今上共有三位成年皇子, 其中大皇子是元后所出,元后早逝, 娘家式微。二皇子是贤妃所生,贤妃正得圣宠,又和梁家是姻亲, 未来亲家永安伯执掌户部,可谓军权、财政两手抓。三皇子的生母原是一个普通的宫女, 诞下皇子之后才封了嫔,连娘家都没有。
无论怎么看,如今最得势的无疑是二皇子。
不过,这些跟秦莞没什么关系, 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她只管好吃好喝好玩就行,如果能有机会接近嘉仪公主就更完美了。
值得高兴的是,宋丹青、赵攸宁、苏泽都来了,马车摇摇晃晃走了大半日,几个人便说说笑笑地聊了一路。
秦莞没看到梁大将军,倒是在前面的凤驾旁看到了梁桢的身影。
临近酉时,长长的车队才陆陆续续抵达猎宫。
说是猎宫,实际就是一处依山而建的大殿,东西两侧各有一座偏殿,占地不太广,房间倒是不少,足够塞下这些人。
定远侯府只有秦耀和秦莞来了,秦莞和小娘子们住在西殿,秦耀和年轻的郎君们住在东殿,虽然拥挤了些,却也新鲜有趣。
安顿好之后,秦耀把秦莞叫到外面,冷不丁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秦莞不解:“哥,你怎么一脸郑重?该不会是未来嫂嫂吧?”
秦耀抿了抿嘴,有些迟疑地“嗯”了一声。
秦莞惊呆了——做了十五年兄妹,她第一次在秦耀脸上看到几乎可以称得上“不好意思”的表情!
她突然反应过来,“难道是顾茵?她也来了?”
秦耀点点头,“她性子羞怯,和舅母住在后殿。”
秦耀的外祖父姓顾,在世时曾给顾茵和秦耀订下过口头婚约,只等着顾茵及笄后正式下聘成礼。这也是为什么秦耀一直到二十岁都没有议亲。
这件事秦莞事先毫不知情,还是出门前听到定远侯和秦三叔商量说要去曾家提亲才知道的。
秦莞在后殿的大门外见到了这位和自己同龄的未来嫂嫂。
第一印象就是好小呀,小小的个子,尖尖的脸,白莹莹的皮肤,圆圆的杏眼,柔柔弱弱地站在那里,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惹人怜爱。
秦莞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吓到她。
顾茵声音细细柔柔,带着软软的腔调:“莞姐姐一路可好?”
秦莞下意识放低了声音:“一切顺利,顾妹妹你呢,住处可还安稳?舅母身子无碍吧?”
顾茵点点头,“都好,多谢挂念。”
“若有什么短缺的尽管跟我大哥哥说。”秦莞不着痕迹地推了秦耀一把。
顾茵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连忙低下头。那小脸白白的模样不像是害羞,反倒像害怕似的。
寒暄过后,双方再也没什么话说,彼此见了礼便各自作别。
回去的路上,秦耀有些沉默。
秦莞想让他开心些,便捡着好听的说:“顾小娘子生得真好,像是江南水乡的温婉女子,必定也是个好脾气的。”
秦耀点点头,“希望如此。”
秦莞皱了皱脸,有点发愁,完全无法想象这俩人将来要怎么相处。
***
第二天,官家带着三个皇子祭了皇天后土,宣布秋猎正式开始。
秦莞换上劲装,原想着随便玩玩,没承想永安伯府的魏二姑娘突然跑过来挑衅:“敢不敢比一比?官家赐下彩头,赢了就能得!”
秦莞自然不怕她,“你想怎么比?”
魏然道:“我们这边有六个人,你自己看着办——一个时辰为限,猎多者胜!”
丢下这句,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泽整了整束袖,笑眯眯地说:“看来,魏二姑娘是想洗刷马球局上的败绩。”
秦莞笑笑:“咱们刚好也有六个人,来不来?”
“自然要来!”赵攸宁第一个表态。
苏泽也点点头。
秦耀没说话,翻身上马,用行动回答。
只剩下宋丹青和顾茵。
宋丹青拍拍身后的箭筒,笑盈盈地说:“东西都准备好了,若不来岂不浪费?”
顾茵揪了揪帕子,柔柔地说:“我、我就不来了,我不喜欢打打杀杀。”
众人一阵沉默。
打猎……和打打杀杀好像不是一回事吧?
毕竟是未来大嫂,秦莞体贴地说:“那我留下来陪你。”
宋丹青知道其实她很想玩,昨天夜里就念叨了许久,今天还专门穿上了英气的猎装。
于是,她摘下背上的箭筒,道:“还是我留下来吧,莞妹妹既应了魏二姑娘的战书,便不好临阵脱逃。”
秦耀翻身下马,果断道:“你们都去,我留下。”
顾茵忙道:“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就好。”——明显就是不希望秦耀留下。
最后还是宋丹青坚持留了下来,“莞妹妹若是实在过意不去,那就给我赢个彩头回来。”
“好嘞!就算赢不了,我也给你抢到手!”秦莞潇洒地甩甩马鞭,第一个冲了出去。
赵攸宁、苏泽紧随其后。
秦耀临走之前冲宋丹青抱了抱拳:“多谢宋娘子。”
“不必客气。”宋丹青福身,笑容温婉。
秦耀看了眼顾茵,这才离开。
直到他走得老远,顾茵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宋姐姐好厉害,居然敢和表哥说话。”
宋丹青失笑:“秦郎君又不是牛鬼蛇神,我为何不敢和他说话?”
顾茵皱了皱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细声细气地说:“总觉得他凶凶的,好可怕。”
宋丹青拉着她的手坐到凉棚里,温声道:“秦郎君是保家卫国的少年英雄,十五岁就随定远侯去了辽东,身上难免带些杀伐之气。”
顾茵的兔子眼一下子瞪圆了,“他、他还杀过人吗?”
看着她惊惶失措的样子,宋丹青顿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很难想象这位小娘子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看起来,秦郎君对她很是不同。
不知怎么的,宋丹青心头升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
再说秦莞。
直到进了山,她才从那前呼后拥的阵势中看出他们的对手是谁——二皇子、嘉仪公主、魏欣、魏然、永安伯世子,再加上一个梁桢。
这样的阵势,倘若是别的队伍就算能赢恐怕也不敢赢。
好在,他们不是“别的队伍”,对手身份虽高,他们也不弱——安华县主赵攸宁、安国长公主的嫡孙苏泽、定远侯府世子秦耀和嫡长女秦莞。
虽不如皇子皇女,却也是贵胄圈里顶尖的人物,其余郎君娘子无不避其锋芒。
秦莞刚一进山便瞧见一只肥胖的兔子,一时间顾不上秦耀的叮嘱,飞快地追了上去。
兔子跑上一处土崖,前面没了路,小家伙也不知道害怕,反倒冲着秦莞呲牙示威。
秦莞觉得好玩,顿时不想杀它了,只搭上箭想着吓吓它。
突然,崖下传来一声娇喝:“别让它跑了!”
秦莞心头一颤,是嘉仪公主!
嘉仪公主就在崖下,正骑着马追赶一头小鹿。不知为什么,她没和二皇子等人在一起,后面保护的人也被她甩得远远的。
这个貌似是她前世仇人的公主就这样明晃晃地暴露在她的箭下。秦莞只需稍稍偏一下箭头就能射穿她纤细的脖颈。
耳边传来吱吱的轻响,不知什么时候她竟把弓拉满了,箭头对准了嘉仪公主。
秦莞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仿佛有一个声音对她说:“放箭吧,这是最好的机会。倘若错过了,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机会再报仇。”
另一个声音反驳说:“不要冲动!你并不确定嘉仪公主就是真凶不是吗?她怎么可能看上魏如安?”
前一个声音又说:“就算不是,她也想害你!刘司膳把你推进水里很有可能不是意外,你的婚事也不是意外,这一切都拜嘉仪公主所赐!”
秦莞摇摇头,赶走了心底的小恶魔。
即使嘉仪公主真是凶手,即使她要报仇,也得小心筹谋,不能因此而搭上自己,更不能连累家人。更何况,在此之前她还要确认嘉仪公主到底是不是凶手。
她闭了闭眼,想要收起弓弦。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贴过来一个火热的胸膛,把她牢牢地困在其中。
秦莞一惊,扭头看去,目光不期然地撞上他鼓动的喉结、坚毅的下巴,再往上是那双熟悉的凤眼。
秦莞舒了口气,顿时心安。
梁桢从后面抱住她,一手扶住弓,一手握在她拉弦的手上,用自己的臂力硬生生地将箭头转了个方向,嗖地一下射了出去。
秦莞的手隐隐发麻,和他肌肤相贴的地方更是如火灼一般。她挣了挣,没挣开。
梁桢就着抱住她的姿势托起她的下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想杀公主?”
在秦莞看来,他现在的样子就像在为嘉仪公主打抱不平。
不知怎么的,心头突然泛上浓浓的气愤,秦莞生硬地说:“关你什么事!”
梁桢挑了挑眉,头往下一压,温热的双唇仿佛要贴到她脸上。
秦莞吓得往后缩了缩,不料却和他贴得更紧,顿时双颊飞红,浓密的睫毛颤颤巅巅。
梁桢勾唇,眉眼含笑:“就这点胆量,还想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嗷!!!终于写完了,困困困~
明天的一更暂定12:00哦!
第37章 8.9(修)
梁桢并不是真要调戏秦莞, 等她冷静下来就把她放开了。
秦莞又羞又恼, 抓着弓打了他一下。
娘子用的小弓竹轻质薄, 打在身上像挠痒痒似的,梁桢不仅没躲, 反倒拿手抓住。
秦莞脾气上来, 弓也不要了, 抬脚就走。
梁桢闪身拦住她, “你是想乖乖站在这里, 还是让我抱你?”
秦莞都给气笑了,他是怎么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的?
“乖儿子, 娘亲竟不知你这般胡搅蛮缠。”
梁桢勾了勾唇,微扬的眼角晕出浓浓的笑意,“那娘亲你告诉我为何要杀公主?”
秦莞彻底被他的厚脸皮打败了, 没好气地说:“我没想杀她,就是……一时不愤。”
“因为她害你落水?还是因为她害你嫁给我——我父亲?”梁桢追问。
秦莞抬眼瞅着他, 这可疑的停顿是怎么回事?
她突然很想知道,倘若终有一天她和嘉仪公主对上梁桢会是什么反应。于是,她玩笑般说:“如果我说我和她有仇, 早晚有一天会杀了她,你会去告密吗?”
“我会帮你。”梁桢目光沉静, 没有丝毫玩笑的成分。
秦莞被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惊住了,“为什么?”
“因为我信任你。”梁桢干脆道。
他母亲临终前说过,这个世上唯一可信的只有韩淑人。所以他愿意相信秦莞,或者说他愿意赌一次, 押上整个梁家和边关三十万梁家军的命运。
这句话很虚,像是拿来哄人的。然而看着他坚毅的神情,秦莞不由地信了。
“我还不确定。”她说,“以后我会告诉你——如果你想知道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