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偏在这时,韩攸亲手端了盆冷水,狠狠浇在她的心里。
他亲手浇灭了她心里所有的火!浇得她冷透了,没法再燃烧了,只剩下这一身的死灰枯槁。
她已经不复年少时的敢爱敢恨,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爱下去了。
一路上邹氏都在哭,哭到最后便成了一脸的冰冷。
韩攸急的恨不得原地打转,他如坐针毡,说什么都没用。见邹氏的帕子全湿了,他拿出自己的帕子想给邹氏擦眼泪,也被邹氏冷冷的拍开。
她再也没和他说一句话。
直到回到府中,邹氏直接下了马车就进家门。韩攸赶忙下车,小跑着追上来。
他一会儿凑到邹氏左边,一会儿凑到邹氏右边。可不管他说什么,邹氏就只有一句话。
“韩攸,写和离书吧。”
她连说话都不看韩攸,一张染满泪痕的脸孔,冰冷的看着前方。
这种冰冷,就像是冬日里冻死了的枯木那样,在风雪里漠然矗立。即便是春风到来,也不会再生出一丝绿意。
“姗姗,姗姗……”
这样的邹氏让韩攸觉得不安,有种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感觉。
韩攸眉头锁得紧紧的,急得围着邹氏打转。想拉她手,就被她冷冷拍开。韩攸只能跟在她身边转着圈,一个劲儿的说着:“姗姗,姗姗我错了。你打我骂我,不要跟我和离……”
邹氏仿若未闻,径自进了卧房,反手将门一关。
砰地一声,韩攸被堵在门外,里头是邹氏狠狠落锁的声音。
韩攸在外面挠门,焦躁万分的唤着:“姗姗,姗姗你不要不理我。你快开门,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只要不和离,你说什么我都照做了,求求你开门……”
邹氏没有开门。
她一个人扑在了榻上,将脸埋入枕头里。
她抱着枕头,无法控制再度肆意的眼泪。
不过一会儿,便将枕头打湿,整个人却死灰般的没有任何表情。
韩攸就这么挠了大半个时辰的门,也没有等到邹氏的回应,唯一的一句回应也是:
“韩攸,和离吧。”
“不,姗姗我们别和离,我不会写和离书的。姗姗,姗姗你开门啊……”
韩攸心里不安到极点,对自己是又气又恨。最后没忍住,抬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脸肿了,依旧不解恨。一双眼睛望穿秋水般的盯着门板,嘴里犹自呢喃:“姗姗,姗姗……”
邹氏的陪嫁丫鬟桂妈妈这会儿正好过来,正正撞见韩攸扇自己耳刮子的画面。
桂妈妈是吃惊的,她随着邹氏嫁入韩家快二十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韩攸自己打自己。
桂妈妈已经从车夫的口中了解了来龙去脉,大约知道了怎么回事。她走过来劝着韩攸:“夫人正在气头上,老爷还是让夫人先静一静吧。”
韩攸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就这样了。
他拍了拍门,小心翼翼的对屋里的邹氏说:“姗姗,我……我先不烦你了,等会儿再来找你。姗姗……”
韩攸离去。
桂妈妈看着韩攸的背影,叹了口气。
其实老爷对夫人的感情,她这做下人的自然看得明白。奈何当局者迷不提,老爷还总是因着他那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性子,惹得夫人伤心。
烂好人是要不得的。对最亲密的人来说,烂好未尝不是引发矛盾的原因。
桂妈妈一口长气叹到底,她敲了门,进屋去陪邹氏。
接下来的时间里,桂妈妈和邹氏都在房间里待着不出来。
韩攸一会儿来看一眼,拍拍门,邹氏不理他,他只好离开。
再过一会儿再来,重复之前的一切。
他就这么来来回回了好多次。
等到了用晚膳的时间,邹氏和桂妈妈依旧在房间里不出来。韩攸命下人做好了饭,他亲自端去房门口,送饭给邹氏。邹氏还是不理他。
韩攸端着热饭热菜在房外站了好久,最后饭菜都要凉了。他没办法,只好又把饭菜送去厨房重新热了一下,然后端过来,放在了邹氏的房门口。
他拍了拍门,低三下四的求道:“姗姗,姗姗你就是再生我的气,也不能不吃饭。我这回真的不烦你了,饭菜给你放在门外,你要记得吃。”
韩攸说完,没有听到里面的回音。
他沮丧的耷拉下眼皮,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这一晚上,韩攸都没能见到邹氏。
饭菜邹氏倒是吃了,韩攸去看过了。但邹氏依旧将门锁得紧紧的,他只能借着映照在窗纸上的人影,努力去辨认邹氏在房里做什么。
但即使是这样,也是辨不出的。窗纸上的影子太模糊了。
到了入夜时分,该就寝了。卧室被邹氏一个人占着,韩攸只能去书房睡。
韩攸自己抱了备用的枕头被子,颓然步入书房。书房里一灯如豆,冷清清的,他自己也是形单影只。
韩攸心下黯然,自责、愧疚、后悔,又难受的无以言表。心里百味陈杂,最浓的情绪还是对邹氏的担心。
他担心邹氏一个人在房间里是不是很难过,她要是一直哭可怎么办?韩攸还担心邹氏那仿佛是冷绝到漠然的态度,她只冰冷的说着“和离”二字,就像是哀莫大于心死,只求个解脱。
韩攸不断叹气,他到底该怎么样才能哄好姗姗?
这夜,韩攸失眠了。
这是他自成婚后,头一次因为夫妻吵架而被赶到书房睡。没有妻子在身边,他太不习惯了,只觉得冷清的难受。更难受的则是白天发生的这些事,这种种情形都在夜深人静时不断在他脑海中回旋。他根本就无法静下心入眠。
翌日,韩攸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了。
韩攸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去卧室看邹氏。
他衣服都没穿整齐,就屁颠屁颠的跑过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卧室的门大敞。韩攸见了不由得一怔,身子僵在原地片刻,随后他赶紧步入卧房中,小声唤道:“娘子?”
一室安静,没有人答他。
秋日早晨的冷风吹进卧室里,凉飕飕的钻进韩攸的衣服。他不觉一颤,再次唤道:“娘子?”
韩攸环顾四周,卧房里一个人也没有。邹氏不在,桂妈妈也不在。桌子上什么都没有,床榻收拾得干干净净。
乍一看房间里除了没有人便没别的异常,可韩攸莫名觉得,好像屋子里少了些东西。
再看了会儿,韩攸找到了那些缺失的东西。比如说梳妆台,上面的一应妆品都没有了。再比如说博古架,上面少了不少家当玩意儿。
韩攸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又在房间里晃了一圈,确定房间里没人,他赶紧出了房间,在整座府里找了起来。
“娘子?”
“娘子你在哪儿?”
“桂妈妈?”
“桂妈妈可在?”
韩府就这么大一点儿,韩攸从西到东由南到北全都找遍了,却就是没看见主仆两人的身影。
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越发的浓烈,不知怎么搞的,就是觉得发生了大事!
半晌后,韩攸找到了正堂前,正好看见一个丫鬟在扫地。
那大大的笤帚从韩攸面前经过,韩攸连忙问她:“夫人上哪儿去了?”
丫鬟抱着笤帚行了个礼,说道:“回老爷的话,夫人和桂妈妈在今早天还没亮时,出府去了。”
韩攸一愣。
丫鬟又说:“夫人让奴婢转告老爷,说在正堂桌子上有给您留的东西。”
韩攸一听,赶忙转身进了正堂,直奔堂中正中央的桌子这个目标。
韩攸瞧见,正中央那小桌上,当真多出了一张纸。远远就能看见白纸黑字。
韩攸急匆匆的走过去,顾不上心里直打鼓的不祥预感,拿起那张纸一看——
瞬间,天旋地转,天昏地暗。韩攸登时就腿软的站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
休书!
姗姗给他写了休书!
韩攸整个大脑都空白了,仿佛眼前飞起了无数白色的雨点子,浇得他眼花缭乱,双耳嗡嗡作响。
所有思绪都旋转得乱了套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姗姗把他给休了!
……
半个时辰后。
韩嫣打着哈欠,由紫巧推着,上孟府的门口迎接自己爹。
她刚提起精神,准备给爹一个热情洋溢的笑容。就见自己爹一副丢了魂儿的样子,失魂落魄步伐虚浮,摇摇晃晃朝她走来。那张脸上更是写满了痛苦、悔恨和伤心,还有那么一丝委屈。
他浑身都冒出一种被抛弃后的悲苦后悔感,韩嫣看得不由怔了怔,一句“爹您怎么了”脱口而出。
韩攸见到宝贝女儿,才像是终于在一片汪洋中找到了一根浮木。他扑也似的朝韩嫣扑来,握住女儿双肩,仿佛是怕韩嫣也会消失似的,恨不得攀住她不撒手。
“嫣儿。”韩攸歇斯底里的唤着,竟是带了哭腔。
消沉又委屈的呼了几口气,韩攸颤抖着摸出怀里的休书,递给韩嫣。
“嫣儿,你娘把我休了。”
韩嫣一愣。
“你娘她连夜收拾东西,一大早就带着桂妈妈走了。我去她娘家豫城伯府找过,她没有回去。”
“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就只给我留了一纸休书。”
“嫣儿,爹做错了事。你娘她,不要我了。”
第153章 为她念话本
韩嫣惊呆了。
韩攸这番话带给她的讯息过多, 她没办法一下子就消化。
昨天孟庭回府后,和韩嫣说了邹氏和韩攸吵架的事情, 韩嫣也因此有了不好的预感。
先前韩嫣就觉得, 但凡爹做出让娘失望的事, 以娘的性子,多半就是和离的结局。所以韩嫣在听了孟庭的叙述后, 打算次日就和孟庭一起去探望邹氏和韩攸。
可还是晚了。
邹氏的性子终究是比韩嫣要爆烈的多,也更加的决绝。她竟是连夜就收拾了东西, 写了休书丢给韩攸, 不辞而别。
一时间,一向快语能说的韩嫣,竟不知要怎么安慰韩攸。她唯有道:“爹, 您先别难过。”
韩攸如何不难过?从他拿到休书开始,到狂奔去豫城伯家里, 再到失望而归, 找到韩嫣面前……
这一路,韩攸心都碎了。
这时, 孟庭过来了。
孟庭在听闻韩攸上门时, 就意识到可能发生了大事。当他看到韩攸那复杂的表情时, 心中的猜疑也差不多得到了证实。
孟庭从韩攸手里拿过了那纸休书。
面不改色看了一遍,孟庭心里确是微有震惊。邹氏的烈性子, 当真比嫣嫣更甚。以邹氏这种性子, 能忍受韩攸偏帮大房十几年, 俨然是因着她逼婚韩攸心中有愧, 再加之确实对韩攸情根深种。
然而,再深的情,若是始终遭受委屈和失望,也会输给累的心。
孟庭将休书还给韩攸,他伸出一手轻轻拍了拍韩嫣的肩头,安慰道:“嫣嫣,不要难过。”
韩嫣朝孟庭摇了摇头:“我没事。”她嘟了嘟嘴,叹气道:“就是我娘,直接就走了,连我都不告诉。不知道她会去哪儿,我有些担心。”
孟庭想了想,中肯道:“有桂妈妈陪着,岳母那边可以放心。我想,待她安顿好后,自然会联络我们。”
孟庭说罢,看着韩攸那仿佛是失了一半灵魂的模样,心头亦是有些感慨。
孟庭向韩攸施了个礼:“岳父,小婿有些想法想单独与您说。”
韩攸强笑着应道:“好。”
韩嫣看了看两人:“爹和孟郎先说话吧,我等会儿再过来。”
孟庭颔首,又拍了拍韩嫣的肩膀,转眸对紫巧道:“照顾好嫣嫣。”
紫巧应下,推着韩嫣慢悠悠的走了。孟庭则请韩攸进正堂说话。
两个人在正堂面对面坐下,有丫鬟过来上了茶。孟府的茶水都是顶好的,不是君山银针就是六安瓜片,这些在大魏朝的官员中甚为流行。
然而此刻,韩攸连喝茶的心情都没有。他端起了茶杯,却沮丧的喝不下去,只好又把茶杯颤颤的放回桌子上。
韩攸叹了口气,问道:“孟庭啊,你要和我……说什么?”
孟庭面色浅淡,韩攸不饮茶,他也就不托着茶杯了。孟庭礼貌而语调淡淡:“岳父请恕小婿直言,岳母之所以愤而出走,怕是因为无法承受失望的落差。这些日子岳父给了岳母不少希望,岳母对岳父便日渐抱有期待。而人越是抱有期待,一旦破灭,便越可能陷入绝望。”
这个道理韩攸明白的,期望越高,失望越大。而他借给韩茹十两银子令韩茹得以混进孟府这件事,给邹氏造成的已不单单是普通的失望,而是毁灭性的打击。
孟庭又问:“那日的事情,来龙去脉究竟为何,还望岳父告知。”
“……好。”韩攸点了点头,将那天他被花容和韩茹双双要钱的全过程,都讲给了孟庭。
韩攸说罢,难过道:“我要是不给钱,大嫂断不肯离去。她拿命逼我,我怎么能因为十两银子就摊上一条人命?我要是摊上人命了,姗姗和嫣儿还有你都要被我连累。”
孟庭说道:“岳父到底是个心软之人,陷入两难境地,未尝不是性格所致。”
韩攸问:“孟庭啊,这事要是换成你,你会怎么做?”
孟庭淡淡的、也笃定的回道:“小婿会将她两人拿下,送交官府,状告她们当街勒索生事。”
韩攸讷讷失语,眼中浮上来的悔恨和自责更加浓烈,眼底甚至多出了一股十分嫌弃自己的神色。
其实孟庭说的,他在事发当时又何尝没想过呢?甚至围观百姓里都有喊着让他把花容母女送官的。
只要他态度坚决点,敢来硬的,未尝制不了花容母女。可偏偏他性格温吞,总是瞻前顾后,最后只能拿出十两银子息事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