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鼎宫阙——荔箫
时间:2019-12-10 10:58:27

  顺妃的处境全没什么可担心的,相比之下,倒是皇帝的心思更值得思量。
  今日之事,皇帝全未疑到昭妃身上么?绝不可能。她与顺妃一唱一和,已经推得够了。
  可他只是“恰到好处”地驳了苓淑女对她与含玉的诬陷,却并未继续深究背后主使,让整件事就此一锤定音在苓淑女身上。覃西王刚立战功让他必须权衡利弊或许是个原因,但更多的,是他选择了自己想相信的真相。
  舍去一个苓淑女、保住昭妃这个宠妃,于公于私对他都好。
  帝王的一己之私,能左右太多事情。
  同时,昭妃亦是有趣。
  夏云姒猜到昭妃会借苓淑女的孩子引她入局,却没料到昭妃竟不舍得真让这孩子没了。
  看来昭妃迫切地希望膝下能有一儿半女,比她所以为的更加迫切。
  只可惜这般机关算尽,也终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孩子就算最终平安降生,十有八九也要归了顺妃了。
  呵,这场闹剧开得快收得也快,细品起来倒教人回味无穷。
  夏云姒心下好笑,慢条斯理地同含玉解释了几句,让她不必担心。
  又说:“你回去睡吧,我也要再睡一会儿,这一场折腾下来也真累人。”
  含玉却忽地沉默,夏云姒觉出气氛异样,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含玉抿了抿唇,长缓一息:“那苓淑女的孩子……便由着她生下来?”
  这不长的一句话里,意味十分复杂。
  夏云姒听出了矛盾、挣扎,甚至还有些许怜悯。但同时,从含玉眼中,她看到了隐忍的恨意。
  夏云姒轻轻倒吸了口凉气,打量着她,眼底漫出审视的笑意:“你看出来了?”
  含玉又抿一抿唇,抿到薄唇发白,才倏然松开:“是,奴婢看出来了。”
  她必定觉得十分意外。
  不止是她,当时连夏云姒都很有些意外。
 
 
第25章 补刀
  她们都没料到, 采苓在谎言被戳破时竟会攀咬含玉。
  虽然乍看只是为了自保而做的胡乱攀咬,但细细想来, 绝不仅是“胡乱”攀咬。
  宫里那么多人、那么多事, 桩桩件件盘根错节,当真只是为了自保, 咬谁不行?
  可她偏就咬了含玉。
  况且以当时的情形, 她咬了含玉其实也并不能为自己脱罪,她必定清楚, 却依旧这样做了。
  可见她是恨含玉的。
  “你与她可有什么旧怨么?”夏云姒问含玉道。
  含玉认真回想, 最终却也只是摇一摇头:“绝没有。奴婢在贵妃身边时与她的走动也不太多,帮过她几回, 从不曾闹过不快;后来奴婢被打发走, 就与她断了联系,再度见面便是随着娘子去探望她的时候了。”
  后来走动频繁, 还是因为采苓来向含玉“求助”。虽则那番求助实则是在帮昭妃布局, 很快又变成了双方相互布局, 但含玉待采苓一直也还是可以的。
  没有任何开罪过她的地方,她却就这样恨上了。
  夏云姒轻叹:“常言道‘情不知所起’, 看来有时候恨也不知所起?”
  含玉满眼的黯然失落:“奴婢倒不在乎究竟为何而起,只是可见早在今晚之前她就已恨上奴婢了。奴婢却还一心为她说话,现下想来真是可笑!”
  她语中盛着显而易见的懊恼, 夏云姒摇一摇头:“你是秉着良心办事, 没做错什么, 别为旁人的不是责怪自己。”
  顿住声, 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含玉:“但你方才提起她的孩子……这是容不下她了?”
  含玉面上复又露出矛盾挣扎,思量半晌,最终神情松动:“倒也没有。适才只是心里不痛快,想到她日后凭着孩子指不准还能有好出路就不忿得紧。可若真说去算计她的孩子,奴婢又觉得……”她无奈摇头,“下不了手。宫中再如何斗,也不该算计到孩子头上。”
  夏云姒心下暗松,抿起微笑:“你这样想便好。冤有头债有主,咱都得记着。”
  在含玉为采苓说情时,她曾觉得含玉未免心肠太软。可眼下,她又真怕含玉一夕间心底生恨,什么也不顾了。
  有些恶事就是不能做,她时时都在提醒自己。心底的恨越深,她越要记得这些分寸。
  她纵使已准备好让自己在这条路上堕落成魔,也不想老来回顾一生,发现自己当真十恶不赦、泯灭人性。
  冤有头债有主,她的每一刀都必须师出有名,不能胡乱迁怒。
  尤其是尚不知事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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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闹剧在翌日一早就传遍了各宫,昭妃又称身子不爽免了晨省,避不见人,却不妨碍满宫都在瞩目苓淑女迁宫。
  这事可真是为宫中长日无聊的众人提供了茶余饭后的话题,要知道,自贵妃离世算起,昭妃执掌宫权已近两年,从未栽过这样的跟头。
  ——诚然此事明面上看只是苓淑女一人之过,诚然皇帝还顾及她腹中孩子,并未苛责。但又是要她迁宫、又是要顺妃协理六宫事宜,怎么瞧都是一巴掌抽在了昭妃脸上。
  而苓淑女显然也对此并不甘心。
  她安安静静好生将养不过两日,就又惹出了些风波。身边的宫人一天三趟地去紫宸殿回话,说她积郁成疾胎像不稳,夜夜啼哭,只求皇帝去看一看她。
  皇帝并不为之所动。
  他近来政务繁忙,自那晚一事后就再也没顾上踏足后宫。听闻苓淑女胎像不稳,也只是着御前宫人过去安抚了几句、另赏了些东西,聊作安慰。
  夏云姒自没兴致去苓淑女跟前耀武扬威,这些皆是身边的宫人禀给她的。
  天气渐渐暖了,朝露轩前院里桃花盛开,闲来无事时,她便坐在廊下望着桃花抱弹琵琶,正好可听一听这些有的没的。
  “听闻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并未认罪,此事尚无定论,想求皇上听她一言。”莺时说这话时面色平淡,尾音却犹带出几分好笑的意味,“当晚的情形……她可不就是认罪了么?如今又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滑稽,难不成她以为非要画了押才算认罪?”
  夏云姒轻哂,纤纤十指随意地拨着弦:“她哪里是真觉得此事尚无定论呢?说到底不过是仗着肚子里有个孩子,想一赌皇上的情分,给她个翻身的机会。”
  这并不滑稽,换做旁人此时大概也都会想去争一争。
  俗话说见面三分情,当下皇帝多少还记得她,是她仅存的翻身机会。若熬到大半年后孩子降生之时,皇帝早已忘了她这号人,不论是将孩子过给顺妃还是赐她一死都只需要一句话,她根本不会有说话的机会。
  况且她现在于昭妃来说形如弃子,日后就算活下来在宫中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若能让皇帝多看她一眼,昭妃便或许也要赏几分薄面给她,这对她的日后是一重保障。
  这些都不滑稽。
  真正滑稽的,是她竟然想赌帝王的情分。
  顿一顿声,她又问:“顺妃娘娘怎么说?”
  莺时颔首道:“她肚子里总归怀着皇嗣,虽禁着足,但想差人去紫宸殿禀话顺妃娘娘也不好拦,就由着她去了。”
  夏云姒笑一笑,不做置评。
  顺妃哪里会是“不好拦”呢?一宫主位,想拦总是能拦的,不能硬拦也总归能劝,把个中利弊说给采苓,采苓自就不敢闹了。
  如此纵容着,无非是顺妃想纵容她罢了。
  顺妃在宫里这么长时间,什么都懂,也比她们都更能摸准圣意。
  这个时候,她倒不妨帮顺妃一把,权当还个人情。
  于是趁着春风渐暖,她往紫宸殿走动得愈发勤勉,日日都装扮得明艳动人,仿佛要与这朝气蓬勃的春日一较高下。
  一连三日,每日都能在紫宸殿外碰见苓淑女身边的宫人,或立或跪,等着里头给个回音儿。
  但可想而知,皇帝不会理会他们。
  皇帝甚至不知他们在这里。
  皇帝政务繁忙,御前宫人们都有数,这般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必要次次都送到皇帝耳朵里,大约最多也就传到樊应德那儿。
  夏云姒便也不急着开口,直等到某一日皇帝案头的奏章格外多、从他的神情来看又格外难以料理时,才立在他身边抿笑说:“姐夫还没去看苓淑女么?”
  他正全神贯注地对着一本奏章沉吟,眉头深锁着,听言头也没抬:“怎么为她说上话了?”
  “臣妾这几日来紫宸殿,日日都能看到她身边的宫人在外面候见呢。”她说着一笑,口气清淡,“她害过臣妾,臣妾才为她说话,只是怕顺妃娘娘难做。”
  皇帝仍没抽开神思,提笔蘸朱砂,将这本折子批了,才后知后觉地接上她的话:“顺妃怎么了?”
  “苓淑女到底在昭妃娘娘身边侍奉多年,顺妃娘娘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好委屈了她不是?颇要花些心神加以关照。”说着她沉沉叹息,“可姐夫此番让顺妃娘娘协理六宫,昭妃娘娘大约是有些委屈的,这些日子都称病不出,不爱见人。”
  “她不见人,六宫事宜就都压在了顺妃娘娘身上。苓淑女又日日这样闹着,顺妃娘娘分身乏术,难免疲惫。”
  “所以……臣妾想解铃还须系铃人。”她眸光流转,语气明快,“姐夫去看一看苓淑女,便解了顺妃娘娘的窘境。若不然……”顿声蹙眉,她想一想,又道,“若不然去宽慰昭妃娘娘一番也是好的。她能出面分担一些六宫中事,顺妃娘娘也不至于这般为难了。”
  说完她便望着他,明眸清亮,含着浅笑,一副自感出了个好主意,只等他做个选择的样子。
  实际上当然没那么简单。
  采苓不懂事闹脾气还是小事,昭妃对他心存怨怼是紧要的。
  后宫妃嫔面对皇帝,自当顺应那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没人能对皇帝心存怨怼。
  素日装得温良贤淑的昭妃,在皇帝面前必是百依百顺。
  那就由她来把昭妃的这份怨怼端到他面前,悄无声息地给昭妃补上一刀。
  她静静等着,目不转睛地细观这张清隽俊朗的脸上的每一分神情变化。
  他最终轻笑出声:“自己身边的人在皇后忌日闹出这样一场大戏,她还委屈上了。”
  夏云姒垂眸不语,听到他又说:“樊应德。”
  樊应德应声上前,皇帝淡声:“去问问昭妃身子如何了,若实在不适,难以料理宫中事务,朕便请太后出面,执掌宫权。”
  樊应德道了声“诺”。
  他又说:“还有,去永明宫,告诉顺妃……”说着手指轻敲了下案面,又自顾自地摇了头,“传旨,淑女采苓降正九品采女。你去告诉她,朕原本念着孩子并不想严惩,此番是她自己不识趣。若再这样不懂礼数,她就到冷宫安胎去。”
  冷宫,
  这份震慑是够了。
  采苓显然高估了腹中孩子的作用,断想不到皇帝会说出这样的话。
  淑女降到采女也正是“刚刚好”。虽然看似只差了一品,但淑女是正经妃嫔,采女算是半主半仆。降到采女的位置上,着人来紫宸殿禀话一类的事她就是做不成了,依身份算又成了顺妃的仆婢,想再扒上昭妃也难。
  .
  临近晌午时,他看折子看得很累了。又拿起一本,翻了一下,便随手递到夏云姒手中。
  她如常地翻开来看,定睛间却不由一怔。
  是覃西王为将士们请功的折子。
  她来紫宸殿读奏章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碰到与那场叛乱有关的本。虽只是请功,当属平乱后的例行公事,却也不同于那些禀奏日常政务的奏折了。
 
 
第26章 烧蓝
  紫宸殿内殿中安安静静, 除却夏宣仪读奏章的婉转女音之外再无别的动静。
  她直至傍晚时才离开,殿中随着那抹婀娜背影的消失进入彻底的安寂。
  皇帝读了一整日的奏章, 终于得以歇歇, 便出了殿,也不往别处去, 只在四周围转着。
  虽只是这样闲散踱步, 心情却看起来很好。
  樊应德无声地随在旁边,一边小心候命, 一边一心二用地盘算方才的事。
  这位夏家四小姐是个能人。
  这样轻描淡写的几句话, 就让皇上对昭妃生了不满。
  其实在他看来,昭妃哪里是心存怨怼呢?更多的大约是觉得在苓采女的事上被皇上打了脸、丢了人, 这才闭门不出, 好将那些看笑话的隔绝开来。
  夏宣仪却偏往心存怨怼上带。那般顾左右而言他的说辞,皇上纵使不信, 也不会觉得她是有意设计什么。
  况且, 皇上还真就听了她的。
  是信任她么?
  算是。
  有佳惠皇后的那一层关系在, 皇上自然对她多几许亲近与信任,不会觉得她在算计。
  但也不全是。
  他在旁边看了这么多时日, 愈发清楚皇上对这位夏家四小姐早已不是简简单单的姐夫对妻妹的感情了,只余一张薄薄窗纸还迟迟无人捅破。
  有着这忍而不发的感情在,他自然看夏氏事事都好。
  所以说到底, 他哪里是真觉得昭妃有什么错, 只是循着自己那份不能为外人道的心思, 纵容了自己更想纵容的人。
  就像从前在佳惠皇后与贵妃之间, 他慢慢偏向了贵妃一样。
  到底是九五之尊,对发妻那样的一往情深也不妨碍他宠爱贵妃——那昭妃一个寻常宠妃,又如何能碍着他疼爱妻妹呢?
  这后宫,真是一刻也不会消停。
  “樊应德。”
  出神间,樊应德听到唤声,慌忙上前半步,恭敬应话:“皇上。”
  立在殿檐下的皇帝凝望着天边的晚霞,却显然心不在焉,饶有兴味地笑道:“夏宣仪爱穿宝蓝色,可搭的首饰却少。朕记得覃西王这趟入宫奉了几套点翠首饰进来?你给她送过去吧。”
  樊应德一个哆嗦。
  点翠难得,宫中又自佳惠皇后起便崇尚节俭,即便是高位宫嫔,宫里也寻不到几件点翠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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