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无法,他只能道:“是,我妻子气我,说要找桃花才肯消气,还请老人家帮忙,这处最近的,就你院里有一株。”
老头儿听他这么说,搭话问:“你媳妇儿……脾气大吗?”
“大!一个不高兴,上房揭瓦。”梁妄忍耐。
老头儿啧啧摇头道:“那我可惹不起,我平生最怕女人生气,就我家那个,一发火我就头晕,那你只能摘一点儿,可别给我摘秃咯!”
“多谢!”梁妄说罢,入了老头儿的院子里,折了两枝桃花出来,这才回去无有斋。
梁妄的房门开着,窗户也未闭上,一院子的春花开了一半,现下天暖,树影斑驳落在窗上,梁妄正捧着花儿,小心桃花落了,到了院子里抬头一瞧,正见披着绿裙的秦鹿斜斜地靠在窗边椅子上,胳膊趴在窗边,一手挂下,露出截藕色小臂。
墨发如瀑,于春风中飘摇,她听见动静,抬头看来,面容苍白,身上还有细细青烟飘出,只是睡了半日,似乎精神好转,一双杏眸带着薄红,秀眉轻皱,见了梁妄,道了句:“主人……”
“你醒了。”梁妄走过去,反手两指探了探她的额头,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书上有说,桃木剑所伤之后,凝魂之气散尽之前,会有类似人死前‘回光返照’之状,身体滚烫,意识也不算清楚,偶尔连记忆也会混淆,如若等这个时刻过去,那便真的难救了。
梁妄皱眉,没忍住朝她额前弹了一指,道:“下回再如此给本王添乱,本王一定不饶你!”
秦鹿浑身太烫,有些贪凉,乍一触碰梁妄的手,觉得滑如凝脂,似是带水的冰,仿佛能消解她从心口而燃的炙热感。
于是秦鹿抓着梁妄的手,放在脸颊蹭了蹭,像是只乖巧的猫儿,半闭着眼,面色通红道:“你这人怎么这般坏,也不知心疼人。”
梁妄本想反口,问道:我又何必心疼你。
可这话,终是没说出。
秦鹿衣裳不整,露出一截肩侧,隐隐约约,还能叫人瞧见什么,梁妄的左手都被她给蹭烫了,于是他抽回了手,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凉爽离去,秦鹿便觉得委屈,她忽而坐直,低头要解自己的腰带,梁妄见状,登时扬声:“做什么?!”
“我热……”秦鹿扁着嘴,敞了半边衣衫,露出一截肚兜。
梁妄皱眉,指着她道:“穿好!”
“我……”秦鹿话未说完,梁妄便道:“若不穿好,本王便不要你跟在身后了。”
秦鹿更是委屈,但还是听话,又将腰带重新系上。
院内风弱,过了正午后,今日艳阳高照,瞧这天气,恐怕几日内都不会落雨了,但依秦鹿现下状况,连一个时辰都等不到。
梁妄望着头顶碧空,想起来书中有记求雨之术,屋子门前毕竟容易有人走过,于是他找了几样东西,到屋后不远处设了个祭坛,总共摆置花了一刻钟,求雨倒也顺利,只是符咒刚烧完,还不等他反应,天色便骤变,轰隆雷声闪过,却不见有闪电劈下。
紧接着哗啦啦的大雨当头浇下,梁妄还握着铜钱剑站在山上,于春日里被淋了透湿,他几乎是小跑回了无有斋,从厨房取了几个碗放在院子里盛雨水。
银发淋湿贴在了脸上与背上,他蓝袍吸足了水,重重地挂着,梁妄就站在窗前,看向尚且还趴在窗上的绿裙女子。
秦鹿的双眼聚焦已经有些涣散,眉目舒展,见了突然从天而落的雨,抬起手臂去接,几滴冰凉的春雨落在了她的指尖,杏眸弯弯,秦鹿忽而笑了起来,转而对着站在窗外,犹如落汤鸡一般的梁妄道:“好凉快啊。”
梁妄瞥她,气不打一处来。
“好像我每次缺什么,主人都会及时送上,就像是神仙一样。”秦鹿的声音很虚弱,轻飘飘的。
她望着梁妄,双眼分明已经找不到焦点,却依旧映着梁妄如今狼狈的样子,就像是这抹人影,一直都在她的眼中,从未被其他替代。
秦鹿道:“冬天饿极时,你给我面吃,冷极时,你给我棉袄穿,我死后孤独了几年,再未碰过这世上一花一木,你送了我一具身体,我才说觉得热,你就施法下了一场春雨,主人,你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吗?”
梁妄闻言,忽而怔住,他讷讷地望着秦鹿,仿佛能看见那双杏眸之下,已经笑弯了的圆眼,便是这片刻失神,叫改了方向的风,把一抔春雨吹上了他的脸,骤然而来的寒冷,让梁妄回神。
他皱眉,转身摆弄桃枝准备点火,院内的几个玉碗里,都已装满了纯澈的雨水。
秦鹿没再说话了,梁妄毫无形象,也未整理头发与衣裳,坐在了门前的一个矮凳子上。他记得这个矮凳子,秦鹿买时特别喜欢,去年没搬家时,她就经常坐着这个矮凳子,于门前啃着西瓜,与来往行人搭话。
一杯药煎好,梁妄端起,走到窗侧时,秦鹿又睡过去了,从她身体里飘出的青烟越来越多,几乎都抓不住。
梁妄晃了晃她都没反应,晃得他心焦时,秦鹿才缓缓睁眼,说了句:“困。”
“别睡,先喝了它。”梁妄难得好声好气与她说话。
秦鹿抬手,可手臂无力,抬了半天也抬不起来,梁妄无法,只能自己半蹲下来,一人屋里趴在窗台上,一人蹲在了窗外,梁妄将拿杯子凑在了秦鹿嘴边,道:“就这一杯,快喝下。”
秦鹿眼睛都已经睁不开了,从她身体里飘出的青烟,由浓转薄,就像是炙热燃烧过的一截桃枝,旺火过后,烧到最终,只剩下半点火星。
秦鹿整个人已渐无意识,根本看不见哪儿有杯子,本能地听话凑过嘴去,但好似什么也碰不到,她觉得,自己恐怕是又要死一次了。
没想到桃木剑那般厉害,不过是轻轻蹭上了一些,便要废去一条命,秦鹿觉得惋惜,自己还有许多事没做,许多话没说,还有满腔情谊未透露,也不知梁妄知否。
梁妄见她的头就靠在自己的掌心不动,声音如蚊子般哼出,像是想说什么。
最终那句‘我喜欢主人’没能说出口,转成了:“书桌上的那口金镶玉花瓶,你喜欢吗?”
话音一落,梁妄皱眉,仰头含下了杯中药汁,将秦鹿略微翻了半身,让她的后脑靠在窗沿上,自己于窗外,弯下腰。
银发落下,半遮梁妄与秦鹿的脸,两双柔软的唇贴上时,梁妄的手捏着她的下巴,舌尖钻过,不费力地打开了她的唇齿。
药汁苦涩,以免呛到,梁妄循循喂下,他抬着秦鹿的下巴,手指滑过,贴着她的喉咙,等到指腹感受到秦鹿吞咽的动作后,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离唇之后,那未能细品的柔软,似有不舍。
第140章 番外之秦鹿的欢梦3
一场春雨, 淋湿了不止一人,隔壁那家坐在门前的老头儿也被浇了满身, 雨水说来就来, 又说走就走。
秦鹿睡得很沉,接近十二个时辰,熟睡之中,也不是什么也没梦到,只是梦里的场面很奇怪, 她总能瞧见梁妄朝自己不断靠近, 而后捏着她的下巴吻她。
先是心跳加速, 羞臊不止, 可后来她又想了想,吻她的是谁?梁妄!
依西齐小王爷的脾气, 怎会主动吻她?故而这梦辗转几次无法在她脑海中挥走时,秦鹿便觉得这不是一场美梦, 而是一场折磨她的噩梦了。
骤然睁开双眼后, 秦鹿的心口跳动还未平息,砰砰声大到心脏几乎从口中蹦出。秦鹿伸手捂着心口,长长呼出一口气,心想自己总算是在梁妄那一个接一个重复的吻中给挣脱出来了。
其实也不是不想吻他,若梦中是秦鹿自己偷吻,她觉得甜,只是梁妄那人,怎会吻他?且这吻总是重复同样一个画面, 难免叫人瘆得慌。
结果,梦里的不算什么,显现于眼前的,才叫她真正惊了一瞬。
秦鹿望着这熟悉的窗幔,盖在身上熟悉的被褥,房内一切熟悉的布置,不是她的,全是梁妄的,这分明就是……梁妄的房间!
秦鹿猛然惊起,甚至都不敢在床上待着,双脚刚落地,身体一阵发虚,衣领半开,她连忙用手拢上,踉跄几步,才想起来自己发生了何事。
不久前他们听镇子上的人说,丽城有恶鬼闹事,于是秦鹿便与梁妄一同去了谢府,那恶鬼杀了谢府满门,转而成了厉鬼,厉鬼的确很厉害,梁妄追了其近一夜才在野林外将她困住。
只是凶煞之气从对方身体射出,秦鹿为了护住梁妄,冲了过去,她记得自己的腹部被桃木剑所伤,从那之后,身体里的力气便一点点被抽走。
初晨时分,秦鹿跟在梁妄身后走了一个时辰,实在没忍住,便一头栽了下去,而后……发生过什么?
秦鹿敲了敲有些发疼的额头,始终想不起来晕了之后发生的事,但分明像是经历过什么一般,就是被她给忘了。
梁妄房中的窗户还是开着的,秦鹿走到窗边,朝外瞧去。
经过了一日两夜,一场落了不过才半个时辰的春雨给丽城外的小镇带来的一切雨水痕迹,都烟消云散,只是那场雨很大,无有斋院内的春花被毁了一半,有些花根下的土地还是湿润的,夹杂着几片被打落的花瓣。
秦鹿双手撑在窗沿,望着那花丛边上的两口白玉碗,眨了眨眼。
忽而一些记忆涌上脑海,她记得她便是在这个地方朝外看,看见梁妄拿了一些求雨的东西出去,不一会儿天就落了大雨,他又满是落魄地跑了回来,就跑到了这窗前的屋檐下,拧干了袖袍上的水。
他为何求雨?求雨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秦鹿越想,便越觉得胸闷,干脆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走出梁妄的房间,她便在房门前看见了个矮凳,几枝像是被烧焦的桃木枝,还有一些剩余的绿豆和枯黄草。
秦鹿眨了眨眼,实在不明,正巧这时梁妄从外归来,衣袍与头发一应整洁,完全不似秦鹿记忆中淋了雨的狼狈模样。
梁妄见秦鹿醒了,一时怔住,又见她定定地看着自己,于是走近,朝秦鹿的怀里扔了一样东西,秦鹿连忙接下,展开手指看去,躺在手心的,是一枚红色的戒指。
“主人去哪儿了?”秦鹿将戒指戴回手上,又有些不记得自己何时弄丢了装了贪贪的戒指,也不知梁妄会不会责罚,不过瞧他的样子,不像是生气了。
梁妄道:“取回贪贪。”
这一回答,秦鹿才想起来,她们去谢府收鬼时,那府里还有个十岁的小孩儿活着,当时火势太大,恶鬼难缠,梁妄已经跟着对方离开,秦鹿不得已唤出贪贪陪在那小孩儿身边护着,本想等收了恶鬼之后再去找回,却没想到,她被桃木剑伤了之后就一直昏睡到现在了。
秦鹿抬手看了一眼戒指,红色的戒指映着天色微微发光,红烟收敛,成了血玉一般的戒指里,流动的水纹。
她跟上了梁妄,问:“那谢府里的孩子去哪儿了?”
“跑了。”梁妄道。
“跑了?!”秦鹿还记得他害怕地缩在床边的样子,怎么有胆子夜里跑走。
梁妄又道:“他抱着贪贪不撒手,说怕鬼,本王干脆就告诉他,贪贪也是鬼,那小孩儿受了惊吓便跑了。”
秦鹿嘴角微微抽搐,心想这还真是梁妄的作风,从不体谅他人接受与否。
秦鹿一路跟着梁妄去了书房,等梁妄坐下后,她又没忍住心中疑惑,问了句:“主人求过雨吗?”
梁妄翻书的手顿了顿,抬眸朝秦鹿望去,这一眼意味不明,秦鹿本能地缩着肩膀,斟酌言辞,问了句:“是……有谁请主人求雨的吗?”
梁妄认真地看了她许久,银色睫毛轻轻颤动,视线又不经意地落在秦鹿微微抿着的嘴上,顿了顿。
谁也没发现,那一瞬,他的呼吸漏了一拍,足足停了秦鹿三次眨眼的空档,而后梁妄又收回了视线,目光落于书上,三行字扫过,一遍遍没有记住,他却状似风轻云淡道:“只是在书上瞧见了求雨之术,试试而已。”
“既是试着求雨,主人怎么没带伞一道去?我见你回来时,身上都淋透了。”秦鹿道。
梁妄回;“忘了。”
“那主人门前被烧焦的桃木枝又是怎么回事儿?”秦鹿伸手抓了抓脸颊,道:“我醒来时躺在了您的床上,吓了一跳,门前还烧了桃木枝,几粒绿豆,几根枯黄草,似乎还有一片桃花,对了!院子里还有两口玉碗……”
秦鹿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梁妄打断,他的眼神有些凌厉,直直地落在了秦鹿身上,那表情就两个字:闭嘴。
秦鹿干脆不出声,往后退了半步,老老实实。
书房内的片刻宁静,叫一阵春风打破,梁妄瞥了一眼窗外的院落,屋檐上长了几片青苔,经过春雨滋润,似乎越发葱绿。
他捏着书角的手紧了紧,于是道:“你被桃木剑所伤后,本王将你拖了回来,因为你房间太远,故而暂时将你搁置于本王的房中休息。你既睡醒了,不如趁着天色不错,将本王那一床被子洗了晒干,还有屋内熏香点燃,门前的东西收拾干净,院内的花儿也整理整理。”
秦鹿听他一番交代,不禁牢骚:“我怎么也算是半个病人,这才刚起呢。”
“生龙活虎,本王瞧你没病。”梁妄挑眉。
对于梁妄的吩咐,秦鹿莫敢不从,于是恭恭敬敬道是,从书房出去后路过窗前,她从窗户朝里看,正瞧见梁妄斜斜地靠在太师椅上,手上的翻着的书换了一本。
他之前一直看的那本并未看完,夹了一片红枫叶为书签,就放在了身后随手可拿的书架上,而此时他看的这本书,分明是几年前翻过的一本。
秦鹿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这书书封上满是仙云渺渺的画,里头的人物小到叫人看不见,碧蓝的封面纸分外显眼。
几年前梁妄看见这书,只翻了三页,说是里头满是一堆救人救鬼的东西,什么药物的用法、符咒之灰的用法,还有黄符疗法,看上去像是医书,用量极为严谨,数字一堆,他懒得看。
当时梁妄道:“本王又非大夫,看什么医书。”
便随手将这书放在了一旁,几年蒙尘,从未碰过,今日怎么会想起来翻看了?
秦鹿不解,她这一睡,不解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将梁妄的房间整理好了之后,秦鹿又为他房内点了熏香,扫了他房门前无用之物,收回了玉碗,便去修理院中的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