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他!——醉折枝
时间:2019-12-11 10:23:40

  笑意还没收回去,屏风外边投出个修长挺拔的人影,谢忘之一看就知道是李齐慎来了,赶紧收起团扇遮面,一颗心砰砰乱跳,等着那个身影绕过来。
  李齐慎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个场景,一身绿衣的女孩坐在榻上,榻边半垂着绣有鸳鸯莲花的床帐,红烛照得屋里影影绰绰。本该富丽喜庆,谢忘之遮住半张脸的团扇却素淡,露出的眉眼也淡漠,只在眼尾抹了些淡淡的红,像是给天女点染几分凡尘气。
  总说女儿家最美的时候就是出阁,现下一柄团扇遮面,压根看不出全貌,然而李齐慎被那双眼睛一看,呼吸都滞了一滞,难得慌张地摸了摸领口。
  “……怎么了?”谢忘之没看出他身上有哪儿不妥。
  成婚时郎君该穿红衣,他穿的却是件玄色的礼服,正是给长宁送嫁时穿的那身。看样子他还刚沐浴过,长发微微濡湿,一身礼服松松垮垮披在寝衣外边,这么一打扮,又有些少时落拓风流的味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流连平康坊的纨绔。
  这样子自然好看,只是没个成婚的样子,谢忘之不嫌弃他,但毕竟是新婚之夜,她总有点女儿家娇怯和自矜,只稍稍动了动扇子,等着他先开口念却扇诗。
  奈何李齐慎这人傻起来是真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居然缓缓低头,尴尬地抚平礼服上微微的褶皱,低低地说:“我就这么一身礼服。在丰州那几年没裁新的,清思殿里的那些又是十四五岁时穿的,如今穿不上。”
  谢忘之一愣,旋即知道了这郎君为什么驻足不前。
  李齐慎何其骄傲一个人,对着谁都不服输,看谁不顺眼能直接开口讥讽,这会儿正值新婚,站在红烛烧出的光里,他却怕谢忘之嫌弃他寒酸,嫌弃他穷得连做身衣裳的钱都舍不得花。
  “……笨死了。”谢忘之小声念叨,又稍稍抬高声音,“过来呀,傻站着干什么,又没人会夸你站得直。”
  新婚妻子发话,李齐慎哪儿敢不从,赶紧上前,犹豫片刻,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你真不嫌弃我?”
  “我为什么要嫌弃你?”隔着团扇说话,谢忘之的声音闷闷的,“我和你一同在宫里过了这么久,又不是不知道手头有多紧。各地都要军饷,还得拨钱粮安定民心,若是你大张旗鼓地办,我才要恼呢。”
  “可别骗我。”李齐慎低着头,委委屈屈,“若是你为这个恼,不如现在说出来,免得将来闷在心里。”
  话是好话,但听着就是不对劲,谢忘之看看榻边同坐的郎君,总觉得这场面有点眼熟,让她想起少时戳破李齐慎身份之后的事儿。她总觉得这是个套路,但她就是吃这一套,一看见李齐慎的委屈模样,就恨不得把他一把按进怀里。
  “这身衣裳还挺配你的……”谢忘之屈服了,不和自己作对,“总之我喜欢就好啦,你快念诗。”
  李齐慎微微一笑,抬头时却又是略带忧思的模样,刚打算开口,一只浑身漆黑的猫从床帐里窜出来,一爪结结实实拍在了他脸上。
 
 
第111章 良宵
  李齐慎毫无防备地被黑猫抽了一爪, 还没反应过来,煤球另一只前爪也凑过去,在他另一侧脸上拍了第二下。煤球不知道是从哪儿滚过来的,肉垫脏得要命,李齐慎肤色又白,这两下拍完, 他脸上一左一右两个梅花印,倒是对称。
  谢忘之没忍住, 扑哧一笑,想想又觉得不太好,轻咳一声:“脸上脏啦。榻边上有帕子,先擦擦吧。”
  “……这猫怎么混进来的。”李齐慎却没管脸上的印子,一把揪住煤球的后脖子, 把它整只猫拎起来, 直接往窗边走。平常他不介意煤球胡闹,否则就凭刚才那两下,换个人能把煤球当场一脚踹墙上去, 但毕竟今夜洞房花烛, 他再心大,也不想边上蹲个活物。
  窗没关实,轻轻一推就开了,李齐慎单手开窗, 另一只手拎着煤球晃荡两下, 找到合适的力度, 把黑猫丢了出去,然后一把关窗,还顺手上了插销。一套完事,他没管外边愤怒的猫叫,转头回榻边找水盆,一瞥却瞥到了谢忘之的脸。
  他微微一愣:“怎么自己拿下来了?”
  “……觉得没意思。”谢忘之把团扇放到榻边,“煤球突然窜出来,或许就是让我别为难你。你都挨了这两下了,我再逼你作诗,岂不是太坏了?”
  作首却扇诗而已,以李齐慎的本事,算不上为难,但既然谢忘之自己开口说不用,他也乐得清闲,不给自己找麻烦,抽了帕子在水盆里绞了绞,确定水温正好:“先洗脸吧。”
  谢忘之愣了会儿才明白李齐慎的意思是让她洗了脸上的妆,赶紧拒绝:“洗了妆不好看。”
  “你这话哄别人还行,骗我就没意思了。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不上妆的模样,好看得很。”李齐慎真心实意,真不介意新娘脸上有没有妆,“洗了吧,总不能让你带着妆睡。我不懂这个,不过以前在宫里见过女子上妆,瓶瓶罐罐涂脂抹粉,想想都闷。”
  谢忘之脸上的妆不浓,但也仔细抹了不少脂粉,绘出一张精致的芙蓉面,说难受不至于,但也确实闷。她迟疑片刻,想到李齐慎这人压根看不出上妆的作用,还不如洗了。
  她从他手里接过帕子,刚想往脸上擦,忽然想起来:“不对,屋里就一盆水,我若是洗了妆,这水就脏了,你怎么办?”
  “过会儿再说。”脸上一左一右顶着俩猫爪印,李齐慎却丝毫不慌,擦都不擦,还有心思调戏谢忘之,“再说美人洗妆剩下的胭脂水,我能用来洗脸,得算是我赚了。”
  “……又是从平康坊学来的吧?”谢忘之板起脸,想装作发怒的样子吓唬吓唬他,没坚持一会儿就破功,强忍着笑意,用帕子替他擦了脸上的猫爪印。
  李齐慎弯着腰,乖乖地让她擦。这两个爪印看着好笑,其实就是灰尘,轻轻一拂就没了,谢忘之收手时他特意凑过去,在即将收回的指尖上落下个清清浅浅的吻。
  指尖抚过柔软的嘴唇,谢忘之心头一颤,僵了一下才收回帕子,略显慌乱地把帕子浸回水盆里,着手给自己洗脸。盆里的水略烫,谢忘之的妆又薄,沾了水的帕子在肌肤上滚一圈,再到水里绞一下,脸上的妆就在盆里变成浮在水面上的花香。
  洗了妆,谢忘之眉眼间隐约的稚气暴露在外,她又坐得端正,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分明是新嫁娘的打扮,看着却像是偷穿阿姐衣裳的小女孩。她自己也知道,没敢看李齐慎,面上红了红:“还是上着妆合适吧?”
  “不,这样好看。”李齐慎哪儿能应声,赶紧换了话题,“饿不饿?”
  “不饿,先前吃了果干,还有一碗糯米饭。”
  “那就好,我还担心那群人不知道变通,压着你不让你吃饭。”李齐慎松了口气,取了桌上的匏瓜对半切成的瓢,“喝酒吧。讨个吉利而已,会有些苦,像药那样一口喝下去就行。”
  这是合衾酒,就装在匏瓜里会染上苦味,取的是同甘共苦的意思。谢忘之当然不会推拒,从李齐慎手里接了瓜瓢,看了他一眼,一饮而尽。
  苦,真是苦,入口的瞬间像是生嚼黄连,那股苦味混着酒的辛辣,越过喉咙一路流到胃里去。谢忘之忍住没吐唾沫,皱着眉扭头看李齐慎。
  李齐慎倒还好,只微微皱了皱眉,面上看不出什么,还有闲心问她:“吃糖吗?”
  “桌上没糖。”谢忘之以为他不知道,“一切从简,桌上都是讨吉利用的果干,没放饴糖的。”
  “谁让你从桌上拿了。”
  谢忘之一愣:“那从哪儿拿?”
  李齐慎笑笑,在礼服的大袖里摸了摸,摸出个小小的油纸包,献宝一样递到谢忘之面前。这油纸包显然是后来分装出来的,口子没扎紧,一缕隐约的甜香漏出来。
  “哪儿来的?”谢忘之傻了。
  “宴上拿的,是宴后的点心,不过各桌都不多。”李齐慎完全没觉得自己有问题,“我过去时乐言在摸糖吃,他就喜欢吃甜的。我想着得带糖过来,否则嘴里全是酒的苦味儿,赶紧让他别吃了,算起来还是从他手里抢的。”
  “……”
  谢忘之服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哭笑不得地从李齐慎手里接了油纸包,信手打开。里边的糖就几块,想来李齐慎也是不好意思抢太多,贴身放的时间太长,糖酥碎得拿都拿不起来,饴糖则微微化了,几块黏在一起。
  看样子这糖的质地本来就不怎么样,卖相差得不行,放在谢忘之还在尚食局的时候,连新入宫的小宫女都不屑吃。如今库里剩下的金帛钱粮全发去各地,大明宫里穷得连买糖都扣扣搜搜,这劣质的糖在皇帝这儿都像是献宝,还是从多年的好友手里硬生生抢下来的。
  “……寒酸死了。”谢忘之想着李齐慎当时开口问崔适要时得有多窘迫,忍住心底涌起来的那股酸涩,用指尖蘸了点糖砂放在嘴里。
  糖买得不好,糖砂就粗糙,在嘴里化成糖水,倒是能把先前那股苦味压下去,咽进去却又觉得齁。谢忘之赶紧多咽了几口唾沫,朝着李齐慎笑笑:“太甜啦。”
  “是吗?”李齐慎不疑有他,他不爱吃甜的,信手把油纸包放到榻边的小几上,顿了顿,忽然说,“那我尝尝。”
  这糖谢忘之吃都有点勉强,要是李齐慎吃,恐怕能被甜得吐出来,她赶紧想拦,劝阻的话还没说出来,手先被李齐慎松松地握住。
  榻边的郎君微微低头,嘴唇轻贴在她蘸过糖砂的指尖上,先是在指腹上微微厮磨,再顺着指尖向上,吻过指节和手背,最后是在微微凸起的腕骨上。谢忘之本来就纤细,先前又在城里担惊受怕,整个人瘦了不少,手腕细得一握都有余,那块小小的骨头格外突出,李齐慎垂眼看着她的手腕,浓长的睫毛垂下来,没有任何男女间的暗示,眉眼间仿佛忧思难解。
  他忽然凑过去,爱怜地在上边轻轻一咬。
  “你……”谢忘之腕上一疼,本能地想收手。
  李齐慎哪里会让她临阵脱逃,单手握紧她的手腕,顺势凑上去,另一只手撑在她身侧,把女孩锁在自己和榻之间,卡得她无处可逃。
  “跑什么?你可是在蓬莱殿的榻上。”李齐慎抚过谢忘之的腕骨,压低声音,故意半贴着她的耳朵开口,“都喝过合衾酒了,还不知道该干什么?”
  出嫁得匆忙,和王氏也不亲近,没人教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谢忘之又不傻,长到今天总模模糊糊地懂了一点。这会儿她被李齐慎逼到榻角,身下是缠枝莲,身侧是鸳鸯帐,入目一片艳红,桌上的红烛烧出同样鲜红的烛泪。
  她吸了一口气,闻到自己嫁衣上的香气,混着李齐慎熏在领口的气息,两种熏香纠缠在一起,把她整个人笼在里面。
  谢忘之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肩背紧绷,心跳越来越快,她想逃,但又隐约有些期待,等着李齐慎告诉她从不曾了解过的事情。她吞咽一下,带着点茫然和恐惧:“我不懂这个……我该怎么做?”
  “不用如何。这时候这么好学干什么?”身前的女孩一脸天真,李齐慎都有点不好意思下手,仿佛再进一步,脑门上得贴个“禽兽不如”的纸条。但心仪的女孩一身嫁衣,在榻上被逼得动弹不得,他说什么也得继续。
  李齐慎松开谢忘之的手腕,转而抬起她的下颌,指腹抚过女孩的嘴唇,触感有如新开的花。他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极轻地压了一下。
  不是第一回接触,李齐慎的神色也没太大变化,但谢忘之总觉得这回不太一样,郎君的眼睛里藏了些别的东西,让他比起少年,更像是个男人。
  她一惊,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傻愣愣地叫他:“长生……”
  李齐慎忽然笑了一下,直接把谢忘之压到榻上,贴在她耳边,含笑说:“等会儿就这么叫。”
 
 
第112章 初醒
  折腾了小半夜, 一直到子时过半,红烛烧尽,谢忘之才卸了浑身的力气,连起来清洗身子的力气都没有,歪在榻上闭眼就睡了过去。寅时将过,她又迷迷糊糊地听见些声音, 很轻,贴在身边窸窸窣窣, 她以为是做梦,或者是煤球扒在外边拿爪子挠窗棂,眼皮重得实在睁不开,勉强“唔”了一声,终究是没醒过来, 反倒沉进了更深的睡梦中。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 两层床帐都遮不住太阳,谢忘之被照得眼花,避着光, 勉强从榻上撑起来。身上的嫁衣睡前就褪了, 这会儿穿的是身柔软干燥的寝衣,干干净净,没什么黏腻的感觉,但她一伸手, 还没撩到床帐, 从肩背到腰后一阵酸痛, 有点儿像少时在尚食局里忙忙碌碌一天后第二天早起的感觉。
  谢忘之吸了口冷气,忍住身上的不适,把床帐挂在玉钩上。
  床帐一掀,榻边候着的宫女立即上前,规规矩矩地站在稍远处,眼睛都不抬一下,“奴婢见过娘娘。娘娘这是要起了吗?”
  谢忘之一愣:“你是……”
  “奴婢春岚,是蓬莱殿里的宫人。”春岚还是没抬眼,声音平稳,“陛下上朝去了,这会儿应该还在议事,临去前嘱咐奴婢候着,免得您醒过来没人伺候。”
  谢忘之刚醒,还有点懵,愣了小半刻,才弄明白春岚口中的“陛下”和“娘娘”分别指的是谁。她一时心情有点复杂,说不出是觉得好笑还是什么,只说:“好,那洗漱吧。”
  “娘娘稍等。”春岚又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蓬莱殿是皇后所居的地方,自从崔皇后去后再没人住过,平日里也就几个打扫整理的宫人,李齐慎又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想不到要再拨几个宫女过来。好在春岚手脚利落,没一会儿就端了洗漱用的热水进来,和她同来的还有个叫作秋霜的宫女。
  春岚捧着盆让谢忘之洗漱,秋霜则替她绾发,谢忘之特地说了不用麻烦,最后弄的发式也简单,两支对称的银簪就能撑住。平常头发都是半披半挽,昨晚太紧张,倒是把这感觉忽略了,现下这么全挽起来,谢忘之总觉得脖子后边有点微妙的不适应。
  不过总不能放下来,秋霜端镜子过来,她点头示意:“可以了,就这样。”
  秋霜点头,把镜子放回原位,刚想开口问早膳的事儿,身后隐约的脚步声响起。绕过屏风的郎君穿了身玄色的礼服,腰带勒出劲瘦的腰,越发显得身姿挺拔,手里端着个托盘都像是仙人奉灵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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