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云!”婧怡一时情急,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跺脚道,“你怎么不等我把话说完……袁氏分明是故意说那些话,消息一旦走漏出去,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沈青云猛地顿住脚步:“她既然敢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就不怕我们封锁消息,你可别忘了,外头还有个昌平侯府,”讥讽一笑,“她以为世人的口水能逼我退步,拱手让出爵位。却不想想,我既担得住弑君之罪,还怕多一个杀兄之名?只要我想要这爵位,谁死都改变不了!”
也就是说,沈青宏死得毫无价值。
沈青云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双手扶住婧怡的肩膀,轻声道:“婧怡、明月,你告诉我,是袁氏为逼我就范,下毒害死了大哥,”他嘴唇轻颤,几乎无法成言,“不是大哥他自己……”
不是沈青宏为了保全母亲与妻儿的地位,拿自己的性命换取沈青云的手下留情。
沈青云刚刚才告诉婧怡,他从没有过夺爵之心。
这样的话,他对蒋氏、对沈青宏都曾说过。
婧怡眼中流下泪来,她抱住男子颤抖的肩膀,轻声道:“是袁氏,她为自己的儿子,下毒手害死了大哥。”
第133章 袭爵
沈青宏一死,武英王府表面上没什么,内里却早乱成了一锅粥,流言四起、人心惶惶。也不知是府里人起的头,还是从外面进来的消息,京城开始悄悄流传沈青云乃阴尊砖世,主杀格,凡身边之人,皆会被他亲手杀死的谣言。
婧怡自然也听到了,不过她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在沈青云面前表现出任何异样。
按照沈青云一贯的路数,这样的谣言是绝不能传进她耳朵的……婧怡不动声色,就看他忙得成日不着家之际,还顾不顾得上维护自己的“光辉”形象。
结果不出她所料,消息才传到婧怡耳朵里,那日晚间沈青云就回家吃了晚饭,仿佛是不经意地开口道:“朝和这几日不大好,她是双身子的人,我有些担心……要不,你去公主府住几日,开解开解她?”
婧怡没想到他竟将朝和公主搬了出来,不由问道:“公主怎么了?”
沈青云叹了一口气:“先皇和谨元皇后去得都很突然,许多事情朝和虽不知情,但骤然失去双亲,她依然悲痛欲绝。”
所谓朝和公主不知情的许多事,是指明宗与谨元皇后的真正死因,还有沈青云的身世罢。
婧怡想,还好她不知情。
沈青云的话还在继续:“这阵子,她和王驸马之间又出了一点事……王旭前两日递了折子上来,想求一个外放。”
“妾身知道了。”婧怡点点头,望向沈青云,“只是府中千头万绪,大哥的后事还没有料理妥当,妾身这时候出府,只怕不是时候。”
“不是还有三嫂么,”沈青云扒拉着饭,头都没有抬,忽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北城有座皇家别院,景致倒还不错,我已命人修缮,等翻过年去,也就能住人了。”
婧怡一愣,忽然反应过来,不由地微微一笑。
虽然危机四伏,但未来有了盼头…… 做奸臣之妻似乎也很不错。
……
朝和公主看着的确不大好,人消瘦得厉害,算日子也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子,可婧怡看她一件月白色素面小袄穿在身上空落落的,半点不像双身子的人。
兼之面色苍白、神情郁郁,坐在那里时不时地出神,婧怡见了,心中亦不免疼惜。
听说孕妇喜食酸口,遂亲自下厨做了蜂蜜山楂糕与她。
朝和公主本没什么胃口,碍着婧怡的面子尝了一块,入口酸甜,竟十分可口,忍不住多吃了几块,吃着吃着忽然流下泪来:“他们男人只忙着自己的大业,不许我出门,又没人来顾我,谁晓得我的苦处?”哽咽着,“四嫂,谢谢你,我,我……”越哭越凶,话却再说不下去。
婧怡无言,只能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朝和公主又哭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渐渐收了泪,朝婧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失态了,”顿了顿,忽然道,“四哥最近还好罢?”
婧怡不知她缘何有此一问,含糊地应了一声“嗯”,算是做了回答。
朝和公主看了婧怡一眼,叹息道:“我知道四哥心里委屈,请嫂要替我多多开解他才是。”
沈青云有什么事情受了委屈?
她垂下眼睛,顿了片刻,忽然也轻声叹了一口气。
朝和公主又哪里知道婧怡压根不知她在说什么,正存着空手套白狼的心思,还当婧怡和她一样,正为沈青云担忧,就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开口道:“四哥和皇兄一起长大,一块念书练武,关系向来是最要好的,如今却成了这个样子,我想来想去,也只能因着那事……四哥心中到底忿忿不平了。”
沈青云说,朝和公主什么都不知道……她或许的确不知道许多真相,但沈青云与皇上如今的紧张关系,她身为尊贵的长公主,心中还是有数的。
婧怡面色沉郁,斟酌着语句,慢慢道:“公主是知道四爷这个人的,最是心高气傲,生平第一不能忍就是受委屈,就算面上什么也不说,心里那个坎儿,他自己总是过不去。”
“可如果让别人知道是皇兄杀了太子哥哥,就算皇兄本来就是父皇决定的继位人选,他也要背负一世骂名,甚至给别人谋反的借口!”朝和公主神情激动地站起来,话就不经大脑冲出了口,“我知道四哥委屈,他如今成了人人唾骂的大奸臣,连皇兄都开始忌惮他,生怕他拿此事威胁皇兄。可我知道,四哥不会这样做,他是好人,他不会做伤害亲人的事!”
婧怡惊呆了。
世人皆知沈青云弑君在前,宫变时又诛杀前太子,如今还下毒害死了亲兄长,是个有杀无类的大魔头。
搞了半天,全不是他杀的。
什么阴尊再世,背锅之王还差不多罢!
不过朝和公主对沈青云似乎有着天然的信任,她丝毫不觉得沈青云拥兵自重是在觊觎她皇兄的帝位,而是崇德帝欲将沈青云除之而后快,后者只为自保而已。
她也听说了沈青宏的事,并且自有一番见解:“四哥怎会下毒?不论大表哥怎样,四哥想要爵位也是一句话的事,定是皇兄想要借此陷害四哥,让四哥为天下人所不容。”她神情黯淡,“我本想劝诫皇兄,只是他自从受伤以后,情绪就一直很不稳定,谁的话都不肯听,对皇后嫂嫂更是动辄打骂,我有心也是无力呀。”
婧怡又吃了一惊,脱口道:“皇上受伤了?”
朝和公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四哥没和你提起?”
婧怡摇了摇头。
朝和公主长出一口气:“四哥连你都不告诉,更何况别人?皇兄真是多虑了,”顿了顿,向婧怡解释,“是太子哥哥先刺了皇兄一剑,皇兄才还手的。”
兄弟两个到底是谁先动手杀的谁,其实并不重要……世人只关注结果。
……
沈则岚承袭了武英王爵位,吏部有消息传出来,是沈青云亲自写折子为其请封的爵位,朝堂上下静默了一阵,忽然又炸开了锅。
新帝登基之时大赦天下、封赏百官,却未对沈青云有所表示,原先还以为是要他承袭武英王爵位,如今既然爵位给了旁人,沈青云又该做和处置?
他如今掌握着五军都督府、西山大营和前太子的降军,虽未直接参与朝政,却将京师变成了一座围城。
更何况,其在朝中暗处的力量。
总不能叫这么一个人,只领骠骑将军的虚衔罢?
开始有人为沈青云上表请封,崇德帝一律留中不发。
……
婧怡在公主府也听说了沈则岚袭爵的消息。
朝和公主问她:“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婧怡笑着摇头,回去做什么?不用看也知道,袁氏虽然没做成王妃,却一跃成为了王府太夫人,自此得偿所愿,作威作福。
但她和沈青云即将搬出武英王府,袁氏如何于她而言也就无所谓了。
朝和公主见她如此,也笑了:“也好,媛姐儿今日要来,咱们一处说话最好。”
江淑媛本来定了年后成亲,但遇上国丧,婚礼只好延期,她和朝和公主是姨表姐妹,走得自然亲近。
等她一到,三人便去了公主府湖边的亭子小坐,下人们用厚厚的帷帘将亭子围住,又生了好几个火盆,虽在室外,却并没有半丝寒意。
江淑媛是个爽利性子,说话一向直来直去,见朝和公主这样的做派,就皱着眉道:“这跟在屋里有什么分别,我巴巴儿地来,公主表姐就请我烘火盆是怎么地。”
朝和公主瞪她一眼:“你爱出去,自己出去就好了。”
江淑媛果然就侧着身子,将头探到帘子外面,东张西望起来,忽然“咦”了一声,道:“那个是谁?”
朝和公主和婧怡循声望去,见不远处湖边立着一个妙龄女子,不过一件藕荷色素面小袄,月白色襦裙,却衬得她柳腰纤纤,身姿楚楚,更兼乌发如云、肤白胜雪,在这寂寥的冬日中是一道不可忽略的美景。
朝和公主笑容忽地一黯,半晌方淡淡道:“是驸马身边的人,叫陆氏的。”
江淑媛一惊:“她就是陆氏?”不由细细看那女子,忽然又“咦”了一声,转头打量婧怡,秀眉轻蹙:“四嫂,我怎么看那陆氏有七八分像你?”
不说还不觉得,江淑媛这话一出口,就越发觉得自己说得不错,陆氏和婧怡一样,都身材小巧纤细,肌肤白皙,头发却又浓又密,光可鉴人。
再看五官,都是鹅蛋脸,长长的凤眼,粗粗一看就有四五分相似。
朝和公主和那陆氏相处日久,因此更知道她为人沉稳、眼界开阔,行事也极大方,并不似一般丫鬟,细论起来,与婧怡的脾气秉性都十分相仿。
不知想到了什么,朝和公主的脸忽然沉了下来。
……
江淑媛走时,找了个时机单独和婧怡说话,一脸的愧疚:“四嫂,都是我不好,说错了话,公主好像生气了,只怕要牵连到你。”
原来,那陆氏是王旭最宠爱的丫鬟,已经开了脸,正式做了屋里人。
先前朝和公主刚怀孕时,已经做主提了两个漂亮丫头给王旭暖床,只是王旭对她们淡淡地,一副不近女色的柳下惠模样,朝和原还以为他与自己鹣鲽情深,正是心中暗喜,王旭却突然跑来同她要了这个叫陆秋萍的丫鬟。
“王驸马外放,公主表姐怀着身子,自然不能跟过去,倒便宜了这陆氏……母亲说,眼下在公主府不过一个小丫鬟,到了任上,不知要怎么张狂得意呢,霸着驸马做正经夫妻都是有的。”说着,又打量婧怡,“不过,真真奇怪,那陆氏怎会和你长得这样像,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第134章 隐情
朝和公主并未如江淑媛所想那般,因着陆氏的容貌,就对婧怡心存芥蒂,甚至来找婧怡的晦气。
不仅没有,她还大大方方、开诚布公地同婧怡道:“驸马与你家堂姐曾有婚约,与你相识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绝不相信你们之间会有什么,那陆氏不过一个巧合罢了。”
婧怡没有说话。
江淑媛一时无心之言,朝和公主若一笑而过才是真正的不介怀,如今事情隔了一日,她却郑重其事来说这样一番话,分明就已经对她和王旭的关系起了疑。
不过,这位长公主殿下并非狭隘之辈,既知二人各自婚嫁,且从未有过来往,就算曾经有过什么,也已往事如烟。
更何况,婧怡和王旭明明什么都没有……天知道姓王的在想些什么!
不过,公主殿下起这样一个头,绝非只为向她解释而已,婧怡侧着头,仔细听着朝和公主的话。
只听她长叹一声,幽幽道:“原本这些事,我并不想同旁人提起的,说出来不过是自己伤心、别人笑话罢了,”顿了顿,望向婧怡,“不过,既然四嫂同驸马是旧识,我也就不满着你了,或许,四嫂还能解我的燃眉之急。”
是说,如果王旭当真爱慕婧怡,那婧怡出手收拾陆氏,岂非手到擒来?
那个陆氏秋萍,府中上下都叫萍儿的,原是公主府针线房上的丫鬟,因女红做得好,恨得朝和公主的赏识,专门负责公主的针线活,有时也会做做王旭外出的衣裳。
“若说美貌,我给驸马开脸的两个丫头也都是绝色,只这个萍儿会来事,平日里闷声不响的,却时常给驸马做鞋做袜送去,”说着,朝和公主露出苦笑,“我还撞见过两回,却只当是针线房的定例……”
婧怡忽然就理解了王旭的心思。
他们本是一样的人,出身低微,靠着心机和手腕一步步走到今天,别的不说,心肠都是一样的冷硬。
朝和公主尊贵、,美丽、聪慧,是万里无一的好女子,但于王旭而言,她首先是追逐权力的工具,其次才是妻子、爱人。
王旭一定会对公主好,但这样的好小心翼翼,是出自真心还是图谋,恐怕连他也不清楚。
而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丫鬟,如天神一样敬仰、爱慕着他,是他可以掌握的人和感情,压抑许久的男子自尊终于爆发了。
婧怡看向朝和公主:“不过一个下人,公主想要处置,有的是人愿意为您效犬马之劳。”
朝和公主看了婧怡一眼:“原来四嫂也会这样说,”顿了顿,露出个释然的表情,“也是,身在深宅大院里,有时候也是情非得已。”
却又否决了婧怡的建议:“诚如四嫂所言,若我想处置陆氏,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但那会让驸马以为我是心狠手辣之人。再者,我也并非不能容人,否则就不会为他安排屋里人,只是他眼看着就要外放了……”
是怕萍儿跟王旭去了任上,两人从此乐不思蜀了罢。
婧怡点点头:“既如此,公主可以去求皇上,否了驸马外放的折子。”
“不行,”朝和公主这一次拒绝得更快,“我不能让他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