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海看着面前神色如常的白衣少女,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狞笑,但是很快又收敛下去了,假装语重心长道:
“你年纪轻,不知道走岔道有多危险。我今天就先不跟你计较,也不给你发律师函了,否则的话,你觉得你有证据和功夫来跟我打官司吗?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恩威并施,软硬兼用,王进海觉得这下肯定没什么问题了,便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西装,打算迈步往外走去,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后他就来了个莫名其妙的左脚绊右脚,一个平地摔就把自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不偏不倚地给叶楠磕了个响头。
离得近点的人在听到这一声响之后,都觉得自己的头骨也隐隐作痛了起来:
能够在大理石地板上摔出回声,这一下绝对不轻!对这位都年纪一大把了的老教授来说,更是跟要了他的命没什么两样啊!
成功把自己摔了个晕晕乎乎的王进海一抬头,就看见了面前的一双穿着高跟鞋的脚。
这双明显属于女性的双足骨肉纤停,穿着至少也有十厘米的红色高跟鞋,再往上看一点的话,还能看见一双玲珑又精致、却过分苍白的脚踝,和由雪白及深红渐变的裙摆。
人人都说看人先看脚,不管是社会经验还是猎色经验都十分丰富的王进海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先不说这双明显就是精工细作的名牌高跟鞋,光看这双脚就能知道,这姑娘绝对是个美人;虽然八成比不上刚刚那个古里古怪出言不逊的白衣服的小姑娘,但也绝对是一等一的好货色。
在这双脚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就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了。
他忘了自己现在不是在家里,而是在省立图书馆,更忘了身边还有不少人在用打量的目光看着他,终于完全抛弃了衣冠楚楚的表象,色眯眯地对着这双脚伸出去,打算把它揽进怀里,再在这双**上多摸几把,说点好听的漂亮话挑逗一下,肯定水到渠成……
“你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啊啊啊啊啊啊!!!”
王进海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恐惧至极的惨叫,双抖得像是筛子一样,直接把他刚刚还抱在怀里的那些书全都摔到地上去了。只是此刻他完全没工夫在意这些书籍,只是指着面前这具穿着血染的白衣的骷髅,吓得都要失禁了:
“你、你是谁?!你是什么玩意儿?!救命,救命啊,这里有鬼!”
——的确不会有人挺身而出,拼着自己的名声为叶楠作证。
——但是会有鬼。
第21章
这名身穿血染的红衣的骷髅歪了歪头,咔哒咔哒开合着牙床,竟然从没有丁点儿血肉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道年轻女子的声音:
“王教授,很荣幸能成为您的学生,我以后一定会认真治学的,绝对不给您丢脸。
她除去还有一双腿残留着血肉之外,浑身上下再也没个地方像活人了。森白的骨骼大喇喇地直接暴露在空气里,反射着灯光的时候,便分外有种惨白的色调,和明显属于活人的那双骨肉匀停的双腿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更是骇人。
王进海本来就被这突然出现的骷髅给吓得魂不附体了,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也只是觉得有些耳熟,完全想不起来这究竟是他糟蹋的哪个女学生。没办法,他干过的坏事太多了,哪怕把受害者的照片一一摆在他面前估计也认不出来,又怎么可能通过一具骷髅就确定它的身份?
他惊骇不已地拼命挥动着双,试图把这具骷髅赶得离自己远一点:
“离我远点!你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
这具骷髅又歪了歪头。如果她还活着的话,那么定然便是个清秀又可爱的姑娘,这个动作也会显得格外天真娇憨,让人不自觉地就要对她心软了;然而它现在只是个骷髅架子,因此这个动作也变得像是来索命般,令人肝胆俱裂:
“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王教授,我是您的学生呀,我叫魏云,您忘了吗?”
“十年前我好不容易考上研究生之后,您挑学生的时候第一个就挑了我,让我一直在您下干活;听说我家境困难之后,您还专门给我申请了餐补费,我那时别提多感激您啦,就连我的爸爸妈妈也一直说,能遇到您这么好的教授不容易,让我在您下好好做事……”
王进海这才毛骨悚然地想起来了,十年前的确有这么个叫魏云的女学生在他下就读来着!而且魏云在跟他见面的第一天,就特别认真地说了那句“很荣幸成为您的学生”这句话,他当时还在心底暗暗发笑,希望她以后可要一直都这么想才好。
这姑娘叫魏云,长得那叫一个清纯朴实,相当可人且惹人怜爱。当初各位导师前来面试、挑选自己未来的学生的时候,王进海一眼就瞄上了魏云,因为这姑娘一看就知道是从农村出来、而且家境可能还不太好的学生。
还有什么人能够比她更适合成为被选的不幸儿呢?这简直就是比量着王进海这种表面人模人样、内里色饿鬼的畜生打造出来的受害者:
魏云是民风淳朴的农村养出来的姑娘,就代表她没有心,她家里的人也不会对王进海这种“高级知识分子”报以太多的戒心,哪怕真正龌龊的事情都轮到了她头上,他们也会一时半会儿的看不清真相;等到最后她吃了大亏、弄懂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后,她也承担不起曝光这件事的后果,毕竟全家好不容易把她供进这么一所金光闪闪的高等学府,可不是为了让她被糟蹋后又被退学的;退一万步来讲,哪怕他真的运气不好,遇上了个敢把这件事闹大的傻姑娘,又有谁会信她呢?谁会相信一个在大学里,严谨治学数十载、甚至还细心地给自己学生申请餐补的老教授,会对一个甚至算不上漂亮、只是清秀而已的农村姑娘,做出这种事情来?
没人信。
结果王进海的运气还真就不好了那么一次,这姑娘在吃了亏之后,竟然真的想闹开。而且这姑娘分外与众不同,先不说他威逼利诱之下半点用也没有,她闹开的方式竟然不是找记者找报纸,而是直接在他的办公室里不堪受辱,跟他一言不合拍桌打起来了:
是真的拳拳到肉的、单方面殴打王进海的那种痛打!
好家伙,这姑娘不愧是农村出来的,估计也没少帮家里做类似于割麦子打猪草之类的家务,那叫一个力气充沛;王进海年纪大了不说,这些年来还纵欲过度,早就被掏空了身体,别看他是个又高又大的男人,可竟然完全不是个姑娘的对。
于是他在跟魏云扭打的时候,力气不支之下,抄起了桌上的烟灰缸往她的额头上就砸了过去。
这个烟灰缸是他的妻子杨天荷专门给他定做的礼物,晶莹剔透的玻璃在高温盛绽出莲花的形状,而好巧不巧地,就是这朵莲花的一个角,无比精准地戳进了魏云的太阳穴——
魏云当即便倒地身亡。
他看着渐渐失去温度的女孩尸体,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咬着牙恨恨地想,他这些年来糟蹋过的女学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又不喜欢戴套,不走运怀上的那些倒霉蛋已经堕了不知多少次胎了。
这样算来,间接为他死掉的小孩儿都有这么多,还怕再搭上一条成年人的命吗?
王进海当然不怕。
他不仅不怕,甚至还给魏云收拾了一下仪表,然后趁着年轻姑娘的尸体没有凉透……一番胡作之后,他才扶着“身体虚弱突然昏迷不醒”的学生出了办公室。
他都找好借口了,没想到一路上竟然谁都没有遇见,十年前的王进海心想这可真是天助我也,便骑着单车,把魏云的尸身绑在了后座上,把她雪白的长裙放下掩饰绳索的痕迹,再让她的双环住自己的臂,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后背上,遮住她的脸。
这样一来,任谁粗略看去,都会觉得这是一对恩恩爱爱的情侣的,而不会往“杀人抛尸”的这个方面想。
他就这样把年轻女孩子的尸体带去了河边,趁着那时大桥还没有落成,没什么人会专门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将魏云的尸首永远、永远地沉入了河底。
王进海瞳孔猛缩,他原本浑浊不堪的老眼里终于有了一丝被恐惧逼出来的光亮,嘶声道:
“我明明已经把你的尸体沉进河里了!你为什么还会出现!”
他也终于想了起来,那天魏云穿着的,正是一条雪白的裙子,和一双鲜红的高跟鞋。这双名牌高跟鞋是他从他的妻子杨天荷的衣柜里偷偷拿出来的,打算找个刺激,跟这个农村小土妞“好好玩一玩”,没想到竟然成了这姑娘身上唯一值钱的陪葬品。
魏云的尸首一步一步向他逼近,咔哒咔哒地冷笑道:
“王教授,我都死了,你在死人的面前为什么还要说谎呢?你再说一遍我是怎么死的好不好?你说了我就放过你。”
——王进海觉得自己正在与一具骷髅搏斗和争吵,可落在外人的眼里,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在王进海古里古怪地摔了一跤之后,他整个人就都不正常起来了。
正巧王进海的妻子杨天荷今天路过这里,看到省立图书馆有自己丈夫的身影之后,便进来接他。她是s市相当有名的系教授,和王进海感情那叫一个好,两人结婚多年,刚过了银婚纪念日不久,人人见了他们都要夸一句恩恩爱爱、伉俪情深。
结果她刚走进省立图书馆的大门,就发现刚刚还好好地站在那里的丈夫已经摔了个四仰八叉。
她心疼地赶紧小碎步跑过去想搀扶他——人老了,不用,没办法——就被自己丈夫的动作给吓了个正着:
王进海就像是看见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一样,以一种与他的年纪完全不匹配的速度从地上飞速跳了起来,挥舞着双,惊恐地喊道:
“你是什么东西?别过来,救命,有鬼!”
杨天荷忙脚乱,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一叠声地叫着自己丈夫的名字,希望能够把他叫醒:
“进海,是我啊,我是天荷,你快醒醒……你这是怎么了?别怕,我在这里呢。”
然而王进海没有半点从幻象醒过来的样子,他甚至还用力推开了杨天荷,险些把自己的结发妻子推到在冰冷又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明明是你先勾引我的,贱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看王进海的神情都不对了:
先不提他看到了什么,“勾引”和“贱人”这种词竟然能从一名素来温尔雅的教授口出现,除了能够说明他可能真的在男女一事上对自己的妻子不忠了之外,也足以说明他其实并不像他表面上展现出来的那么德高望重。
人人都在这一瞬间看向了叶楠,心下大惊:
难不成这姑娘刚刚说的,全都是真的?
叶楠感受到了周围人的神情,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是的没错我知道我在鬼扯,但是细细听来你们就会发现我的鬼扯特别有道理”的态度,诚恳解释道:
“看,这就是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的典型反例。”
“坏事干多了,走夜路就会撞鬼,跟我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围观人群:???总觉得似乎很有道理,但是又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叶楠背包的山海古卷被悄然掀起一个角,却没有任何一只大妖敢提前出来,因为它们都在等着叶楠把这个阵法布完:
这是报应不爽、所有孽力尽数反馈的“天罡阵”。
阵之人如果真的什么坏事都没做过的话,那么这个阵法就不会对他有任何伤害;反之,这个人做过的坏事越多,他受到的报应也就越多、越快。
尤其像王进海这种衣冠禽兽,天罡阵更是灵验至极,现世报说来就来。
“九州社令,一一呼名,诛斩凶恶,获罪不轻!”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又开始发疯了的王进海吸引过去之后,叶楠双快速结成印,整整一十二道复杂的印从她这里施展出来之后,便有种行云流水也似的美感和舒畅感了:
“凶恶者死,慈善者生,真炁所到,万魔摧倾,天地日月星,风火雷电霆,急急如律令!”
最后一声“急急如律令”方叱出口,空气的某种暗流便尽数汹涌了起来,争先恐后地要往王进海的身体里钻去:
那是他本就该有的、只是被叶楠轻轻推了一把,于是加快了速度前来的因果报应。
围观人群越来越多,王进海的神色也越来越慌乱。幻境里的那个骷髅步步紧逼,对他发出咔哒咔哒的牙关撞击之声,像是在用死人的语言嘲讽他,又像是在示威一样;现实的杨天荷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丈夫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当口,王进海陡然感觉有种极为阴寒的气息从他的天灵盖钻了进来,刹那间便渗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实在不堪重负,爆发出了一阵怒骂和嘶吼声:
“行了行了,我承认是我干的总行了吧!”
“不就是把你给先杀后奸,然后抛尸河边了么,你用得着这么多年了还要变成鬼来杀我?我还给你陪葬了一双我老婆的高跟鞋呢,你这个半工半读上学的穷姑娘,一年赚的钱也买不起这么一双!”
杨天荷神色陡然一凛。她也不去扶自己的丈夫了,而是像在看陌生人一样,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之后,才飞速拨打了110和120,对着电话那头的接线员道:
“我要举报我的丈夫,在十年前有杀害他的学生并毁尸灭迹的嫌疑。”
叶楠觉得差不多了,便把山海古卷往包里按了按,对着一干发出不满声音的大妖保证道:
“等会,总得走个正常程序还人家清白吧?还有不少姑娘沉冤未雪,但是在这里全都把阴魂招出来的话,对这些生者的身体不好。反正少不了你们的吃的就是,放心,我从来说话算话。”
她刚对着山海古卷里面的大妖们嘱咐完,一抬头,就看见整个省立图书馆大厅的人们全都在看着她。有惭愧不已的,有心虚的,有想前来道歉的,还有敬佩的,也有不少不解和疑惑、探究的目光,此刻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就好像大家从来没有怀疑过、在心里不相信过她一样。
叶楠心想这可糟了,得赶紧找个方法溜走。于是她微笑着对一旁抱着满怀医学书的姑娘问道:
“小姐姐,我能借你的书看一下么?”
她不笑的时候,有一番清冷的、凛然的风姿,有如凛冬的第一片初雪乘着寒风,悄然飘落在素白的梅花花瓣上;但只要浅浅一笑,便如月桃花初绽芳菲,万里长河春水破冰,这刹那间惊心动魄的美,令所见之人无不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