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瑞图本着“观棋不语真君子”的原则,刚刚真是大气都没敢喘,直到萧父终于难得地赢了一次之后,才对他大哥萧景云笑道:
“大哥,你下棋的时候也能走神?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像你啊。”
——世界上传播得最快的除了光和电磁波这些东西之外,就是八卦了。
虽然这个八卦没能传出去,但是还是在短短数天之内,成功地让萧家二老和萧瑞图吃瓜吃了个开开心心,对此萧瑞图低调地表示,我们不生产瓜,我们只是瓜的搬运工。
他看着萧景云无波无澜的神色,试探着问了一句:
“大哥,你这怎么看都像是求而不得的样子。我要是你的话,我就像那些现在流行的套路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拐回家再说……等等,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人家姑娘的名字?!要我帮你去查吗?哎,算了,你肯定不用。”
萧景云淡淡地瞥了自家这个常年酷爱吃瓜、因此脑回路都有点与常人不太一样了的弟弟,半晌之后才开口:
“你说的似乎真的有些道理。”
萧瑞图一口水直接咽岔了,把他自己给呛了个惊天动地:
“咳咳——咳!大哥!你不要这么突然吓人好不好?!”
萧景云什么都没说,只是垂下眼睛看着自己交叉的十指,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了。
萧瑞图都快吓疯了!他深知自己大哥从不开玩笑、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言鼎言出必行的性子:
如果萧景云真的觉得他刚刚说的那一番话有道理,他要是真的想这么干的话……谁能拦得住他?!
萧瑞图虽然是萧家二少,可是从来没仗着自家有钱有权做过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他手下的产业甚至从不偷税漏税,怎么看都是个百分百纯正的良民;再加上萧家二老不问萧家内事多年,整个萧家现在都是萧景云的囊物——
如果萧景云真的心思不正到这个程度的话,谁都拦不住他!
萧父也收起了刚刚因为好容易赢了一局棋而露出的轻松神色,慎之又慎地看着自己这个从来就没能让人看透过的大儿子,等着萧景云为自己刚刚说出的话做个解释。
幸好萧景云终于再次开口了。他垂下眼睛,周身的冷漠与锋芒在这一刻尽数消失不见,就像个真真正正的浊世翩翩佳公子一样;只有从他那过分执念深重的言语里,才能窥见一点如夜色与浓墨般暗沉而纠缠的心思:
“我只想把她留在身边,日日夜夜都要看着她,一分一秒都不能让她离开我的视线之内,我才能感到安心。”
他看了看一旁一脸严肃的萧瑞图和父亲,叹道:
“你们在害怕什么?我不会做那种事的。”
“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与野兽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身为人,便要知礼仪,懂廉耻;强取豪夺之事,并非君子所为。”
“我再怎么想,也终归是想想而已。”
萧瑞图:……总感觉这样一来更可怕了。你刚刚的确是说了你在“想想而已”的对吧大哥?!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为了锻炼他们的耐性,萧父和萧母曾经在他们岁生日的时候把他们一整年的零花钱全都提前支给了他们,然后说,等到明年,这些钱还剩多少,就在原有的零花钱的基础上再继续加码。
萧瑞图没几个月就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却又不好意思去跟萧景云借,因为他总觉得自家大哥冷冰冰的,看起来格外不近人情;可是没钱花终归不好受,他最后还是向萧景云开口了,说等明年的时候他会向父母解释的,直接从他的零花钱里扣就好。
萧景云什么都没说,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没想到从次日起,萧景云就成了他的零花钱领取处,每月都会给他跟以前一样多的钱。等到第二年生辰结算、萧瑞图打算跟父母解释的时候,萧景云完全连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他了:
因为这人竟然直接拿出了两人份的钱来。
只有七岁的萧景云自己编了个小游戏,放到网上匿名竞拍,连代码带框架带创意地卖了个好价钱,把两人的零花钱直接翻了个番。
从此萧瑞图就知道了两件事:
第一,他的大哥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好相处,事实上大部分时候也真的不好相处,可是他对家人是一等一的好,不过好得太内敛了就是。
第二,萧景云从来不会去“等待”,更不会“按捺”。
“智多近妖”与“眠龙勿扰”这八个字用来形容萧景云,实在再贴切不过了:
他从不生气,是因为他是萧家长子,尊贵至极,敢惹他生气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既然如此,巨龙怎么会在意蝼蚁的想法呢?
他从不等待,因为有等待的功夫,他早就出手若雷霆地把整件事都掌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了,但凡是他真的想去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能挣出他的五指的。
别看萧景云天天都在明面上口口声声地说着“别耽误人家”,那只不过是因为在他心里,根本就没人配得上他,连萧母都知道了,所以也不能多劝他什么,只能一边叹气一边犯愁。
这是上位者独有的傲慢,却不会让任何人觉得“自己被慢待了”;因为当这些人如此作为的时候才是合理的,他们真正的礼节与真心,从来只留给同等级的人。
而眼下他的的确确地说了“只是想想而已”,萧景云素来言出必行,行为果决:
他说了“只是想想”,就绝不会轻举妄动;他说了这“并非君子所为”,那么哪怕他的心里已经焦渴得几近死去,也不会越雷池半步。
这克己得都不像是萧景云了!究竟是什么人,才能让他破例至此?
就在此时,从楼下传来了门铃声,想来是派出去请大师的最后一名助理也回来了。
萧母为了治好萧景云的腿,在又一次去医院检查无果之后,干脆下了血本,一口气请来了整整人,说是要借个“大顺”的吉兆。
位大师的五人已经提前到达了萧家,说是要看看这里的风水问题之类的;只有这年年都要来一次的、本市特别督查组的许君命,是年年都来得最晚的那一个,今年也没能例外——
不,还是有某些地方意外了的。
因为此刻从楼下传来的,根本就不是许君命那一听声音就能扑面而来的、苦逼哈哈天天加班的社畜气质,而是一道柔和的、清冷的女声:
“贸然叨扰,实在失礼。”
“只是人命关天,不得不急。”
第34章
萧瑞图果然无愧于他多年吃瓜吃出来的经验, 一听这耳熟得要命的声音,就知道是之前那个跟他们有过数面之缘的白衣少女来了。
他险些乐得一蹦三尺高地就从二楼冲下去,却在萧景云淡淡的一眼瞥来之后,下意识觉得背后一寒, 只能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目送着萧景云下楼之后, 才看向萧父问道:
“……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别的人都没有请的必要,专门请这一个人就够了。”
姜还是老的辣, 萧父的怔忪也只在一瞬间,很快也就收拾好了自己过分震惊的神色,但是紧跟在萧景云后面溜下去的步伐可是做不得假的, 分明是和自家二儿子如出一辙的吃瓜本能:
“我也这么觉得。他已经很久都没在这种小事上亲力亲为了,怎么今天反应得这么快?”
萧瑞图赶紧解释了一下,萧父的好奇心也就更重了。结果这对父子还没来得及跟在萧景云的身后溜下去,好成为最前线的第一手吃瓜群众呢, 就被从楼上下来的萧母给逮了个正着。
她狐疑地看了下这两人:“你们这鬼鬼祟祟的,是要干什么去?”
萧瑞图抢先回答道:“妈, 今年来的不是许君命,是个没见过的新人。”
许君命给萧景云看了这么些年的病, 跟整个萧家都混熟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萧景云的怪症来势汹汹, 一时半会儿的只怕治不好, 所以哪怕每次都没什么进展, 萧家人也不会太过失望。
可这次却陡然换了个人来, 是什么个说法呢?这个新人能够带给他们的是什么,是与以往并无不同的一无所获,还是能够带给他们不一样的惊喜?
萧母想了想,下了判断:“小许不是会随便变更人选的那种人。如果这个新人真的是他派过来的,就说明肯定有什么可取之处,甚至一定程度上还能胜过他,否则的话他不会这么做的。”
萧瑞图顺便补充道:
“妈!这姑娘的声音好听得很,我只要听过几次就再也不会忘了,这个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在医院让大哥破例出手帮了她一把的人!”
——半分钟后,萧家的吃瓜大军主力便增加到了三人。
萧景云因为行动不便,哪怕整个萧家大宅都已经为他专门改造过了,轮椅终究也是靠人力驱动的死物,怎么比得上有着健全的双腿的人行动快呢?
他刚来得及下到大厅里,就看见了另外的五名大师已经闻讯而动,赶过来了,正好在大厅里把叶楠给堵了个正着。
在叶楠还没到来之前,这提前到达的五个人已经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派:
一边是身着道袍的道士们,年纪有长有少,叶楠眼力好得很,一眼就认出了这些是龙虎山的道家修行者,便把怀的山海古卷默不作声地往怀里又塞了塞;另一边则是西装革履、一看就是俗世的自修者,不光身上没多少灵气,还一身都是名牌,半点“不为外物所动”的模样都没有。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紧张,当他们在发现来到这里的第人不过是个小姑娘,还是个一看就不是那种身出名门、身上也没啥好东西一看就没有名师教导的人之后,几乎全都放松了对她的戒备,继续开始提防起对方来了。
准确地说,是俗世的自修者在提防着对面的道士们。
道士一派还在眼观鼻鼻观心呢,对另一边的人单方面的敌视一点反应也没有;在他们的木讷衬托之下,便显得另一边笑口常开、和气生财的人愈发招人喜欢了。当萧景云从二楼缓缓下来之时,那西装革履的三人立刻就站了起来,争先恐后地迎到了萧景云的身边,笑道:
“萧大少怎么亲自来了?”
“是有什么事情要嘱咐我们吗?直接说就好,不用这么麻烦的。”
“我们今天已经将贵宅的风水好生梳理过了,萧大少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在这些人的七嘴八舌之下,萧景云半分不耐烦的意思也没有。但是他的神色可不像是听进去了的模样,倒更像是……因为过分嘈杂,所以连听都不想听,自然也就不会上心。
这些风水师们也发现了萧景云的轻慢,便慢慢地都住了嘴,打算看看萧大少接下来要干什么。没想到萧景云就在这里止住了脚步,看向叶楠,缓声道:
“你来了。”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内里包含着的万语千言即便只字未吐,也犹如白首相逢,倾盖如故。
就好像他已经在这里、或者在别的什么地方,等了叶楠许多许多年似的。
叶楠都不由得怔了一下,方开口答道:
“是我。”
萧家二老这才终于把所有的事情都成功地对接到了一起:
这个小姑娘似乎挺招他们大儿子喜欢的,但是她却又是许君命派来给他看腿的人?!
这就麻烦了!
众所周知,萧景云对这些鬼神之事从来没有什么好感。但是他的腿疾来势汹汹,连最高深的科技也没有办法查出个端倪来;再加上萧母向来笃信这个,他不忍拂了母亲的好意,便允许了每年都有这么一帮人进入萧家,替他治病就是。
治得好会有怎样的报酬自不必说,哪怕治不好,只要他们尽心尽力了,萧家也不会亏待他们的。
这么多年来,萧家的这个活儿似乎已经成了大家公认的“不好解决但是可以趁机捞钱”的好选择,也难怪那些风水师们看着萧景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会不停下金蛋的母鸡似的。
要是让萧景云因为这方面的问题,和他好不容易能看得上眼的姑娘之间生了嫌隙的话,他们从哪儿才能再找来这么第二个姑娘来?!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的道理,萧家二老都活了这么多年了,他们可比谁都懂这一套!
萧父赶紧从二楼走了下来打圆场:“犬子这病棘手得很,辛苦诸位大师了。”
成年人的世界嘛,就是要这样互相递台阶才能客客气气地将谈话进行下去。这帮香港出身的风水师们也心知肚明这一套虚伪却通用的礼节,于是也开始有来有往了起来:
“不辛苦,这是我们的本职所在嘛,应该的应该的。”
“还请老先生不必过分着急,萧大少是有福之人,哪怕一时间遭遇困境,也终能逢凶化吉。”
“我等定当尽心竭力医治萧大少,还请老先生放心!”
结果他们还在这里热血澎湃地表忠心呢——当然更多的可能是在对即将到手的丰厚钱财表忠心——一直都在旁边半阖着眼打坐的老道士突然睁开了眼,冷笑一声:
“就凭你们?别做梦了。”
这已经不是互相给台阶的对话了。这是有人原地徒手拆了一条台阶、打算拿着它抡起来打人的感觉,而且还要专门冲着对方的脸打。
为首的风水师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但是还是勉强维持住了表面上的风光:
“张道友,你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好?”
其余的风水师们也立刻站在了他的阵营里,对着这位须发花白的老道士口诛笔伐道:
“虽说我们才疏学浅,但你如此指责我们,难不成是在毛遂自荐,打算跟人家说这个问题只有你能来解决?”
“你们龙虎山一脉再怎么有本事,难道就没听说过‘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在风水一事上,你们实在不如我们专精,就这么断定别人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是不是太过武断了!”
空气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大家都是有本事的人,先不说香火鼎盛的龙虎山,光是香港出身的这几位风水师也都是有大名头的,否则也不会被萧家专门请来。没想到他们还没来得及施展开手段呢,就被人先落了面子。
越有本事的人也就越有资格傲气,他们在港内一出手就要少说几十万人民币,今天竟然在这里被人质疑了实力,是个人就不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