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衡抬起手想摸一摸她,却发现自己的手在轻轻的抖。
像是一个笑话,剑下累累血骨亡魂无数的杀神雍王,竟然也会手抖。
他紧紧咬着后牙,闭了闭眼,用无比沙哑冰冷的嗓音道:“你下去吧。”
姜御医松了口气:“是。”
他恭敬的退下,离开时,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大周权势滔天的雍王俯下身,无比爱怜而心疼的轻吻妖灵耷拉下来的小尖耳朵,小心翼翼的,像是捧着价值连城的、一触即碎的珍宝。
雪山中诞生的雪狐妖灵和人间的帝王…
姜御医不敢深想,无声无息的退下。
……
殷宸再醒来时,天都已经黑了。
她这些日子随时随地都会睡着,自己都习惯了,懒洋洋的蹬了蹬爪子…嗯?
殷宸看着自己纤长漂亮的手,无意识的握了握。
好吧,她这是又变成人了。
殷宸眯着眼翻了个身,然后就对上男人深邃的眸子。
他静静注视着她,已经不知道注视了多久,眼底都泛着微微的血丝。
他看着她的眼神很奇怪,奇怪到让殷宸头皮都微微发麻。
她愣了愣,第一个念头怀疑自己又有哪儿得罪他了但是自己没意识到。
不知道没关系,反正乖乖过去撒娇就够了。
这三个世界她已经摸清了套路,这些小妖精就跟傲娇的女朋友一样,不管怎么样先认错顺毛撸就够了。
殷宸一脸“唉,真拿你没办法”的大男人无奈,慢吞吞的挪过去,双臂环着他的肩膀,小脸爱娇的轻轻蹭着他的脸,能清晰感受到他下巴微微扎人的胡须。
男人一直没有动作,直到好半响,她听见他一声低低的叹息。
“我都知道了。”他的声音很轻,手慢慢抚着她毛茸茸的尾巴,语气晦涩难明:“原来这里,是不是还有第六条尾巴?”
“是不是,很疼?”
殷宸微微一僵。
她抬起头,小心翼翼打量他神色,却看不出任何情绪,只能摇摇头:“不疼。”
这还是再见之后她第一次开口说话,嗓音干净清澈,像是山间潺潺流过的清泉。
但这魏元衡曾心心念念想听的漂亮声音,他现在却已经无心去欣赏。
他一下一下摸着她的长尾,慢慢抱住她。
“我很难过。”他低低道:“我宁愿不要自己的命,也舍不得你为我断一条尾巴。”
怎么会不疼呢,他只要想想就觉得心口发疼。
殷宸摇了摇头,窝在他颈窝小小声说:“不要你没命,尾巴可以再长,命没了就换不回来了。”
魏元衡覆着她后背的手骤然一紧。
他不能生气她的爱护,他不能责怪她的牺牲,他只是心疼,他只是怨自己。
“是我无能。”他一字一句道:“如果我足够强大,就不需要你承受这些苦痛,我妄为一国之主,却还要我的女人为我受苦。”
殷宸忙道:“我不苦,真的,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些,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也想为你做些事。”
她紧紧抱着他,闷闷道:“你要是真疼我,就好好照顾自己,别让自己受伤了,我看着你奄奄一息躺在那里,我心里特别难受。”
魏元衡心中滋味难言,他低低“嗯”了一声。
“嘉国王宫宝库中,相传有一颗仙人传下来的灵珠至宝,可以滋阴补阳、延年益寿。”他一下一下抚着她的长发,在她耳畔哑声道:“等我把它夺过来送给你,待我们回了周国,我命人搜集天下奇灵宝物,铺设成宫殿供你取用。”
殷宸被逗笑了,在他怀里软趴趴声:“这么奢靡,那我岂不是成了祸国妖姬了。”
哦不对,差点忘了,她还有一个傻叉的“祸乱君心”的主线任务呢。
殷宸甩着尾巴想了想,凑在他耳边小声说:“等你们周国富强了,你给我建座楼吧,我要在里面装满最漂亮的宝石和衣服。”
这是不是够祸乱了?!
魏元衡眉眼间尽是笑意
“好。”他就像史上任何一位被美人蛊惑的昏君一样,抱着他的娇娇小姑娘,温声细语极尽宠爱:“我给你建一座高楼,以黄金铺地,以宝石镶壁,用锦缎丝绸遮窗,高可摘星揽月,在周围堆砌雪景,咱们在里面,一起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
殷宸想象了一下,有点结巴:“也不用那么奢侈,差不多就行…”
她不想真把他好不容易富起来的国家给折腾没了啊。
“没关系,我以举国之力富养你,绰绰有余。”魏元衡轻轻一笑:“我不会像那些亡国之君一样不知分寸,我会让大周富饶强大、让它屹立不倒,用世上最好的一切理所应当的供养你。”
“再过十日,就能攻破嘉国王都,我就带你回大周,十里红妆迎娶你做我的王后。”魏元衡继续说着,冷峻锋利的凤眸在昏沉的烛光下熠熠生辉,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你再给我二十年,不,十五年,十五年后,我会将一个强大的、繁盛的、统一的不朽帝国送给你,你说,好不好?”
他的眸色太灼热,那些野心和铁血全化为岩浆般滚烫而诚挚的爱意,像一个狂热的信徒心甘情愿向他的信仰献上所有!
殷宸在这样目光下几乎不能呼吸,毫不犹豫就要点头,但规则一泼冷水就倒在她头上。
“你该走了,最迟他攻破嘉国王都的那一天,你就必须离开。”规则冷酷无情道:“让你停留在魏元衡这十几天已经是钻了剧情的漏洞了,不能再拖了。”
殷宸的神情微不可察的僵住。
规则叹了口气:“当初还不如让你救了他就走,两个人越相处,分开时越是煎熬。”
魏元衡见殷宸呆呆愣在那里,也不回话,笑意微微收敛,语气却愈发轻柔:“怎么了?有什么难处么?”
殷宸突然用力抱住他,将脸深深埋在他颈窝不给他看见,声音倒是软糯的和平时一样:“没有,我只是有点惊讶,还以为你知道会收拾我呢…我提心吊胆好久,不敢告诉你,怕你说我。”
魏元衡低低笑起来:“让你都受了苦,我怎么还舍得说你,我知你爱我一如我爱你,若你也受了伤,让我用命去换你,我亦毫不犹豫。你这般谆谆心意,我指责你,才是亵渎了你。”
说她不该用长尾换他活过来,除了是说着动人的甜言蜜语,又有什么意义?!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的—他深深的了解她,就像了解自己。
他能做的,就是好好珍重她的心意,千百倍的偿还她。
殷宸无声的吸了吸鼻子,突然心里下了个决定。
她慢慢从他怀里直起腰来,定定直视着他的双眸,缠绕在身上的狐尾一点点披散开来
—像是雪山之顶的莲花,一层层绽开雪白的花瓣,露出无比娇嫩的花蕊。
“你…”她脸颊上飞上旖旎的艳红,眸中似盈盈含水,轻轻咬着唇瓣:“你…想不想…”
男人的呼吸滞住。
他的眼神一点点幽深晦涩,有如实质般一寸寸划过她娇柔的肌理。
殷宸害羞的不行,扑过去用手遮他的眼睛,吻住他唇角,含糊扭捏:“你好讨厌…别看了嘛…”
魏元衡被她压倒在木榻上,手下意识覆上她的腰,掌心的肌肤柔滑如凝脂,微微温热,让人爱不释手。
她的狐尾有意识般的慢慢缠在他身上,毛软的狐尾蹭过坚实的大腿和手臂,一圈圈缠在劲瘦的腰腹,又顺着半敞的胸膛往上,似勾非勾的环着脖颈…
要命。
魏元衡那一瞬,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
他以为无论是作为男人、还是作为长者,比起生长于雪山心思澄净的小雪狐,他都该是那个引导和主动的。
但是他现在才真正意识到,哪怕她什么都不懂,哪怕她什么都不会,但只是她凭借着本能的、青涩又生疏的任何举动,都能让他溃不成军。
要命,真是要命…
他猛然翻身,一把按住她蠢蠢欲动又要往下钻的毛尾巴,凝视着她朦胧的眸子,沙哑道:“再等一等吧,等回了大周,等到我们成婚的日子…”
那夜在军营里,是他疯了魔,才想不择手段的先占有她,不让她再跑,但如今他冷静下来,满打满算也不需要多长时间。
在这里,没有高屋软枕、没有龙凤红烛,实在是太委屈她了。
殷宸却不想等了。
这一等,便又要不知多少年过去了。
“不要么,我就要现在。”她主动抬身环住他肩膀,语气柔媚又娇昵,狐尾紧紧缠着他磨蹭,说着说着声音有变得委屈可怜:“你还说爱我,我都这么主动了,为什么你还拒绝我…你是不是光说的好听,其实还是嫌弃我是妖精,怕我吸走了你的精气…”
魏元衡额角青筋崩起,喘出的气息灼烫的都快燃烧起来,他掐住她的腰,压抑不住的低喘和笑意:“你在说什么傻话。”
“那你就别说了,快来么…”殷宸哼哼着,无骨的蛇一样缠着他,声音中带着泣诉的柔软、近乎天真直白的勾引愈诱得人心火翻涌:“呜…好难受…你来帮帮人家么…元衡,阿衡…”
魏元衡瞳孔一缩。
圣人也受不得这样的引诱,所有的克制忍耐一瞬间化为飞灰,男人把她按下去,深深咬着她的唇瓣:“再叫一次,再叫我一次!”
“阿衡,阿衡!”
明明欲火烧心,可那一刻,魏元衡却忍不住笑起来。
“嗯。”他低低的回应着她,想了想又变了卦:“不是阿衡,是夫君。”
被亲的满脸晕红的小雪狐格外好说话,水汪汪的眸子倒映着他的身影,乖乖软软的,拉长了尾音:“夫君…”
“嗯,真乖。”
魏元衡觉得心都是满满的,在澎湃的爱意面前,连欲望都可以退一射之地,他用手在后面撑起她的腰,温柔又沙哑:“我会很轻的,不会让你疼的。”
他轻哄着、温柔的一寸寸覆上她,在烛火爆开一个火花的时候,殷宸轻轻闷哼一声。
雪白的狐尾软倒在木榻上,轻轻的、暧昧的抽搐着,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打在她颈窝,爱怜而缠绵的吻她汗湿的鬓角。
她感受到,他的手一点点攀过去,握住她微微蜷着的手掌,骨节分明的指节一点点插进她柔软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又慢慢攥紧。
殷宸那一瞬间,忽然便红了眼眶。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与君白头,与君偕老。
她用力的回握住他的手,轻轻在他耳边说:“我爱你的,魏元衡,我爱你的。”
他顿了片刻,带着止不住的笑意回道:“我知道,我也爱你,从我第一次遇见你,我就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小狐狸,怎么会有那么干净的一双眸子。”
“是老天把你送到我身边,是老天为我们牵的姻缘线。”他说:“我们会一辈子好好在一起的。”
殷宸说不出话,她只能用力攀着他的肩膀,闭着眼让眼泪都滑进头发里,重重点头。
可以的,可以的。
对不起,魏元衡,但我们只需要忍受最后一次别离,此生我都不会再离开你。
我可以用下半辈子、用更多的爱意和陪伴向你赔罪。
所以我求求你,你别忘了我,你别恨我,你别…别放弃爱我。
……
金鸡破晓,夜幕被微红的阳光一寸寸驱散,又该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
烧了一夜的红烛已经燃尽,明光被层层帷帐隔绝,照到的木榻深处的,只剩下些微昏暗的光晕。
魏元衡缓缓睁开眼,胸口绵软的重量让他低下头。看见一张睡的正香的小脸。
她绵软雪白的狐尾搭了他一身,昨晚上折腾的有多厉害,现在软哒哒的样子就有多乖。
魏元衡摸了摸她的脸,粉粉嫩嫩的光泽,比起前两天总蔫哒哒犯困没精神的模样看着舒服的多。
心满意足的男人眉目温柔,他俯身撩开她散乱的长发,轻轻亲了亲她的嘴唇,被睡得正香的小姑娘不耐烦的推开,他低哑一笑,轻手轻脚把她从怀里抱到木榻上,又塞了个软枕给她搂着。
小雪狐蹭了蹭软绵绵的枕头,砸吧一下嘴,心满意足的继续睡。
男人见状才放了心,掀开帷帐走出去,光影照在他挺拔健壮的身体上,除了累累陈年疤痕,更刺目的却是一道道被掐被挠被咬出来的红痕。
魏元衡踩着地上乱七八糟撕裂的衣服布料,走到屏风后洗漱,片刻后再走出来,便又成了威严冷峻的大周摄政王。
他推开门,早已在外面等候的众多侍从纷纷跪地问安。
他环顾一圈。
他行军打仗时身边不爱留人,心腹总管也留在宫中主持大局,但他自己无妨,小雪狐身边总要有些侍女伺候的。
她是妖灵,寻常女子他不放心,还是要心思沉稳又能做事的。
“李毕。”他唤了一声,李毕大步上前,恭敬拱手:“末将在!”
魏元衡道:“你从手下亲卫暗卫中,调两个女子过来,进去服侍。”
李毕浑身一震。
他想起这些天,姜御医在他耳边似有若无的暗示,想起王爷对那只雪狐历历在目的宠爱,想起昨夜燃了一夜的烛光、王爷眉眼间止不住的笑意…
王爷无妻无妾,身边连伺候的保护的都是男人,哪里来的女人?竟然还需要武艺高强心思稳健的女亲卫去服侍?!
“王爷…”他嘭的一声跪下,用力叩首,一字一句:“王爷,王爷便是要斩了末将,末将也要说句大不敬的话,人妖殊途,请您一定要三思啊!”
魏元衡没有生气。
这是跟随着他多年的重将、对他无比忠诚的心腹,对于这样的人,他愿意付出些时间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