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上次发烧后,魏鹤远的身体一直没有养好;那次为了轻云推掉的工作,后期花费更多的精力和心血来弥补,春雨过后,魏鹤远又有些咳嗽,检查出来急性肺炎,终于勉强休息下来,接受治疗。
魏鹤远庆幸此时此刻梁雪然不在华城。
他并不想让雪然看到自己生病时狼狈的模样。
连朵无所事事,捧着瓜子守在病房里,一边嗑一边妄图物色着有没有帅气的医生,来一场制服诱惑。
但等来的没有一个能入她法眼的,毕竟能给魏鹤远诊治的医生级别都不低,而熬到这个级别的医生往往都是早已有家室、膝下有孩子的中老年人。
连朵有些失望,问魏鹤远:“你说梁雪然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跑去做公益了呢?”
魏鹤远没有告诉她,是他建议梁雪然通过公益来进一步拔高轻云的品牌度和好名声。
但他未料及梁雪然竟然真的一根筋的亲自出马奔赴山区,他并不希望她去受那样的委屈。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见魏鹤远冷淡看书不搭理她,连朵百无聊赖地站起来,准备去洗手间,刚刚出了病房,就看到凌宜年急匆匆地跑过来,险些撞翻她。
“怎么了?”连朵见凌宜年神色不对,追问,“你快点说啊。”
凌宜年定定地看着连朵,从喉咙中挤出话来,脸色苍白,尽是血色:“梁雪然出事了。”
“轻云派往山区的一辆车从山路上翻下去。”
“梁雪然就在那辆车上。”
第47章 三十三颗钻石
凌宜年抬腿就要进去,被连朵及时一把拉住。
“你做什么?”连朵低声提醒,“鹤远身体那样,你现在告诉他这个消息——”
她顿了顿,什么都没说;凌宜年了然,站在原地,忽而深深地叹口气。
魏鹤远肯定会去找梁雪然。
先前凌宜年还不能够这样确定,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了梁雪然对魏鹤远意味着什么。
“暂时瞒着他,”连朵说,“至少还没有坏消息传过来,不是么?等明天,等他稍微好点了再告诉他。”
凌宜年当然知道魏鹤远现在生病,但连朵说的也有道理。
梁雪然远在夔州,即便是现在告诉魏鹤远,他过去了又能怎样?
医生也说了,建议魏鹤远治疗期间卧床休息。
两人对视一眼,达成共识。
暂时隐瞒魏鹤远,长时间肯定瞒不住,但只是这么一下午加一晚上,应该还可以。
“我已经托夔州附近的朋友过去,”凌宜年说,“希望梁雪然能够安然无恙。”
其实凌宜年知道安然无恙这四个字已经是奢望——
梁雪然坐的那辆车,是在转弯处坠下去的,直接落下去,现在搜救队还在那边,情况不太乐观。
那边山路是事故多发区,据消息,至今未有坠崖还能生还者。
凌宜年对梁雪然能够全须全尾地回来已经不抱有丝毫期待,只要她还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
凌宜年甚至不敢想象,假若梁雪然不在这个世界上,魏鹤远会怎样。
他在外面缓了好久,才清清嗓子,若无其事地推门进去,同魏鹤远说话。
凌宜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比较镇定,然而魏鹤远仍旧瞧出他的不对劲,一针见血:“你今天看上去不太开心。”
凌宜年飞快扯了个谎言:“和菁菁吵了一架。”
年菁性格飞扬跋扈,又爱吃飞醋,凌宜年和她性格并不怎么相和,生下孩子后更是三天两头吵架。
魏鹤远了解这个情况,他丝毫没有怀疑。
现在,魏鹤远为另一件事而困扰。
他请安青为梁雪然设计了件小礼裙,安青刚刚打电话告诉他已经做好,随时可以过去取——
但问题在于,魏鹤远不知道该以什么理由把这裙子送给梁雪然。
以前,魏鹤远并不经常送她东西。
他自认为难以摸清小女孩在礼物上的偏好,比起来送这些不一定能合她心意的东西,魏鹤远更喜欢给她钱,让她自由选择。
那个时候,梁雪然对此似乎也很满意;她从未主动朝他要过什么礼物,永远都是开开心心的。
但连朵说,每一个女孩子喜欢礼物,有时候并非礼物本身,而是送礼人的心意。
魏鹤远回顾自己先前,自觉某些地方的确做的不足,譬如有时不顾她身体情况的频繁索求,譬如专注工作而忽略她的情感需求。
他那时候觉着她适合做自己妻子,但魏鹤远从未想过或者要求自己妻子能够成长为多么优秀的人。
彼时魏鹤远自信自己能够照顾她一辈子、让她风风光光地永远做自己翼下乖巧的金丝雀。
他会遮风挡雨,而梁雪然只要永远温柔乖巧就足够。
魏鹤远曾经以为,只要物质上足够满足,完全可以弥补心理上的需求。
现在发现却并非如此。
魏鹤远问凌宜年:“你平时都是怎样送礼物的?”
这个问题问的凌宜年一怔:“什么怎样送?”
“送女孩子礼物的借口,”魏鹤远思索一下,“最近有没有女孩子比较喜欢的节日?”
——清明节。
这三个字在脑海中刚刚冒出来,凌宜年惊出一身冷汗,结结巴巴:“四月十四,黑色情人节。”
“名字听起来不太合适。”
“就是单身者聚集在一起的情人节啦,呃……或者等到五月二十号,大部分人也会把这天当做情人节,适合表白。”
凌宜年死死地揪着自己的衣服,才没有在魏鹤远面前失态;魏鹤远显然很满意他的这个提议,又说了句什么。
凌宜年什么都没听清。
懊恼,愧疚。
魏鹤远还在愉悦地准备着他与梁雪然的未来,但他不知道,现在梁雪然此时或许已经尸骨无存。
那么高,凌宜年并不相信奇迹。
他们已经不会再有未来。
而魏鹤远对此全然不知,仍旧心怀希望的祈求着重新开始。
“宜年?”魏鹤远问他:“你听到了吗?”
凌宜年终于回过神来,不自然地笑:“啊,我可能也有些感冒。”
“早点治疗,”魏鹤远提醒他,“拖下去会更严重。”
凌宜年答应一声,逃跑一样的走。
都快到了门口,魏鹤远叫住他:“等等。”
凌宜年心跳如擂鼓,慢慢转身。
魏鹤远半躺在床上,肌肤冷白,一张英俊的脸褪去不少冷意。
向来对这种小浪漫嗤之以鼻的他,竟然主动征求凌宜年意见:“你认为送玫瑰花是不是有些太俗气了?”
或许已经想到那人收到玫瑰花时候的表情,魏鹤远唇边含着笑意。
“不俗气,”凌宜年慢慢地说,“女孩子都喜欢花。”
自从得知梁雪然翻车坠崖的消息之后,连朵连魏鹤远的病房也不敢进了。
虽然已经告诉了凌宜年暂且瞒住魏鹤远,但她心里面是个藏不住事的,总怕露出马脚,多说多错,索性躲开不见。
他们都在焦急地等待夔州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连朵已经聘请了相关领域德专家赶过去,配备着最为精良的医疗队,只要梁雪然还有一口气在,也要把她从阎王爷手中夺回来。
而魏容与比凌宜年晚一步拿到消息,现在已经到了夔州,守在那边;凌宜年听闻,钟深亦从明京动身前往,现在仍在飞往夔州的航班上。
一整个晚上,凌宜年和连朵都没能睡着,急急地等着救援队的消息。
——那段路下面是个深沟,密林乱丛的,乱石杂横,环境相当恶劣。那边虽然没什么猛兽,但若是招来乌鸦或者毒蛇,也不是什么好事。
经过整整八个小时的搜索,夔州方终于有了消息——
车上共三人,司机和两女,高空坠落再加车子翻倾,摔的都已经不辨人形,无一生还。
也没什么好辨认的。
轻云留守的人惨白着脸告诉派去的那些人,那辆车上,原本就只坐了司机、梁雪然和梁雪然的助手两人。
衣服和离开前一模一样,梁雪然和助手都穿着轻云新上市的一款运动外套和裤子。
梁雪然的包也在,里面装着她的钱包、身份证和手机。
DNA对比结果最快也需要明天才能出来,但所有人都默认已成定局。
凌宜年派去的人说,钟深摘下眼镜,半跪在遗骸前良久,却什么都没说;而魏容与只看了一眼现场,转身便走,晚上被急救车送往医院。
凌宜年知道,魏鹤远那边,是再也瞒不下去了。
他和连朵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隐遁。
谁也不敢对魏鹤远开这个口。
但宋烈敢。
宋烈知道消息时已经是次日凌晨,放下手头工作急切赶来,开口就是找魏鹤远借私人飞机。
魏鹤远已经初步定下正式对梁雪然追求的计划,心情愉悦,瞧宋烈也没那么碍眼了,问:“借去做什么?”
他以为宋烈又要出去厮混胡闹。
“还能做什么?”宋烈惊奇地看着他,“梁雪然出事了,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魏鹤远脸上笑意全消,他平静地问:“出什么事了?”
宋烈惊愕地看着魏鹤远,刚才还急吼吼的,现在因为魏鹤远的态度而瞬间反应过来。
他终于确认,原来魏鹤远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宋烈察觉到不妙,转身想要走,却被魏鹤远揪住领子。
魏鹤远还在输液,针头直接被带的掉下来,滴滴答答的血和液体淌下来,弄污了床单。
魏鹤远死死地揪着宋烈,宋烈甚至听到他手指因为用力而发出的骨节交错声。
像极了野兽捕杀猎物时发出的声音。
让他头皮发麻。
魏鹤远眼底已经泛了红:“说。”
宋烈哪里还敢隐瞒,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一股脑儿全冒出来。
——梁雪然坠崖身亡,虽然DNA结果还没出,但衣服身材遗物什么的都能够对的上。
不会有什么差错。
而宋烈想要借魏鹤远私人飞机,是想赶在火化之前,再去看最后一眼。
魏鹤远松开他,声音竟有些颤抖:“你胡说。”
他站起来就往外走,宋烈被他这失控的一推,重重摔倒,碰翻旁边的桌子,东西叮呤咣啷掉了一地。
刚刚拉开病房门,梁母冲进来,狠狠地想要打魏鹤远巴掌。
但因为身高差距,又改为抡拳,重重地砸到魏鹤远胸膛处。
魏鹤远没有躲闪,由着她打。
“都是你!都是你出的坏主意,害死我的雪然!”梁母表情狰狞,重重地打他,踢他,哭,“你为什么要给雪然出这样的主意?你毁的她难道还不够吗?!现在然然不想跟你,你竟然狠心的要她的命吗!”
说到后来,梁母已经哭得气都喘不上来,她语无伦次,一边哭自己的雪然,一边愤恨地盯着魏鹤远,想要把他生吞活剥掉。
他是一个凶手。
是魏鹤远建议梁雪然去通过公益来提高名声。
若非这个提议,她不会好端端地跑去那边。
跟在后面的赵七七终于见到梁雪然口中的前男友,她和梁雪然关系匪浅,现在也是哭的双眼红肿。
刚刚被秦弘光骗过的心理阴影还在,她只觉这些男的没有一个好的,都是披着人皮的野兽,哭嚎:“你知道姐姐为什么执意要去夔州吗?走之前我问过她,她说最近心里很乱,有些事情看不清楚,散散心,说不定能冷静下来……”
赵七七眼睛红肿:“我问姐姐是不是情感上的,她没有否认。”
魏鹤远的心脏疼的扭曲到一块,他不想再听下去。
梁母看魏鹤远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崩溃指责:“你们这些有钱人哪里知道我和雪然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冬天买不起煤,她和我挨家挨户地去敲门讨煤。你看她现在手是不是很好看?你知不知道她那时候手冻的红肿掉皮,裂出一道道口子,都淌血了还瞒着我,怕我知道后难受,她那时候才八岁……买不起菜,早晨我们去早市晚摊上捡人家不要的烂菜,一直吃到她上高中,魏先生肯定不知道顿顿吃白菜根是什么滋味吧?她那时候饿的皮包骨头,还反过来安慰我,说,妈妈,女孩子瘦了好看,现在就流行苗条……我们最难过的时候去要饭,她那么小,去给人下跪;魏先生,你知道连活着都很艰难是什么感受吗?”
何止是要饭,那时候欠债还不清,梁雪然那么小,还在上小学,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谁看了都喜欢;因为梁母发烧没钱买药,她给药店老板嗑到头出血,额头肿了好几天才消下去。
怕她担心,乐呵呵地说自己是不小心在门框上撞的。
上初中后,第一次生理期,家里甚至连卫生巾都买不起,梁雪然拿卫生纸叠起来卷着垫在内裤中;大冷天的弄脏床单,怕工作一天的梁母累着,梁雪然在冷水里洗弄污的床单,冻的手指成了胡萝卜,以后每次生理期都疼的咬嘴唇,蜷缩着身体。
她甚至连买一片止疼片都舍不得。
寒暑假,梁雪然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偷偷地去那些非法的电子厂打零工,觉都睡不饱。
厂子里有些坏心肠的人骚扰她,雪然为了钱忍气吞声;那些人却变本加厉,开始上手,梁雪然拼命反抗打破那些人的头,被送到警察局。
梁母这才知道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因为梁雪然的年纪,警察最终放了她们走,还警告了那些人;梁雪然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哭,梁母还以为女儿是因为受委屈难受,却没想到雪然哭着告诉她,对不起,因为闹的这样大,厂里肯定不敢再收童工,她没法赚钱了。
那年,雪然还不到十四岁。
她们挣扎着活下去。
同样的年纪,魏鹤远这样的人在做什么?
十四岁时的魏鹤远接受着精英教育,享受着最优渥的生活;他们每一粒水果都是精挑细选、空运过来的,一点瑕疵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