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韫……”
在一阵冗长的静谧过后,谢桃抬头,小声唤他的名字。
“嗯?”
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似的,但在听见谢桃的声音后,他却轻轻地应了一声。
尾音微扬,嗓音稍低,撩人诱惑。
“奚叔……他跟你说什么了?”谢桃望着他,好奇地问。
此时的卫韫仿佛反应稍慢,在听见谢桃的话半晌后,他才开口,“很想知道?”
与此同时,他半睁着眼睛,轻瞥她那张白皙的面庞。
谢桃连忙应声,“嗯!”
卫韫见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他的唇畔压不住有了一丝笑意,片刻后,他伸手捏住她柔软的脸颊,微哑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戏谑,“何以你想知道,我就一定要告诉你?”
“……”
被捏了脸的谢桃鼓起脸颊,“小气鬼!”
卫韫始终眼眉含笑,垂眼望着她,却是半晌都不说话。
但他此刻,却忽而想起了方才身在那间神秘酒馆里时,那位被称作老奚的中年男人问过他的那句话。
他忽然开口唤她,“谢桃。”
谢桃正在玩儿他的头发,听见他的声音,就抬头看他。
“你希望我一直留在这里?”
他定定地望着她的面庞,眸色不清。
谢桃不防他忽然说出的这样一句话,她先是愣了一下,像是有点迟疑,“你……怎么会问这个?”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是奚叔跟你说了什么吗?”
可卫韫看着她的脸庞,心头始终缠绕着许多理也理不清的情绪,他仿佛从未如此犹豫不决过。
“谢桃,我……”
“我没有那么想啊。”
卫韫方才开口要说些什么,却被谢桃打断。
此刻的她已经坐直了身体,同他一样,靠在沙发的椅背上,那双杏眼的目光停留在了那盏水晶灯上。
“我其实……很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
谢桃抿了抿嘴唇,也没有看他,“在遇见你之前,我觉得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赚到足够的学费,然后重新回到学校里学习,考上一个好大学,然后找一份工作,好好的生活。”
“遇见你之后,我的生活目标也没有改变过。”
她说着,忽然偏头望着他,“就好像我在这里有朋友,有我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一样,你在你的那个世界里,也有你在意的朋友,更有你必须要做的事情,对吗?”
此刻的卫韫,在听见谢桃的这些话的时候,他眼神微闪,半晌都没有言语。
“之前我觉得害怕,是因为金粉总有用光的时候,我怕到了那个时候,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毕竟她和他之间隔着的,是两个时空那么遥远到无法用路途长短来计算的距离。
那是这世间千万人穷极一生都无法知晓和触碰的时空界限。
她又凭什么,会一直那么幸运?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啊,”
她忍不住弯了眉眼,“就算我再也不能到你的世界里去,你也可以过来这里啊。”
孟黎春说,卫韫是这两个时空之间,唯一的时空行者。
在他的身上,有着两个时空的磁场。
所以他能够自由穿梭在两个时空之间,就连第三时空管理局都没有办法束缚他。
就算,
她以后或许再也没有办法去到他的时空,
那又怎么样呢?
她去那里,原本就是为了见到他。
谢桃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卫韫为了她而放弃些什么。
因为一个人,原本就该是为了自己而活的,在认识她之前,他就已经有了自己的路要走。
就好像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一样。
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和他当下拥有的一切当成一道选择题的两个永远互为极端的选项?
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做出选择?
就好像她在这个时空有自己许多的不舍,她又凭什么,一定要他为了成全她的这些不舍,而放弃他的一切?
“但是,”
她的神情总有几分挣扎,“但是你在那边,也太危险了……”
如果不是去过那个世界,如果不是她在那个花灯节上,亲眼见过那么真实骇人的杀人场景,如果……她没有被那位和毓公主的人拦下,强行带去梅园里参加所谓的诗会。
或许她永远也无法真切感受到,他身边到底潜藏着多少危险。
他是大周朝的国师,就想盛月岐和齐霁说的那样,朝堂内外想要他死的人很多。
谢桃总是怕他受伤,怕他出事。
卫韫像是从未料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姑娘,竟然早就将这些事情在心底思虑得明明白白。
但他半睁着眼睛,望着她那张明秀动人的面庞半晌,却又忽然觉得,好像她本该是这样。
她到底,有着一颗剔透的心。
其实这件事情,卫韫从一开始,便从未动摇过。
他走的这条路,并非是那般轻易便能全身而退的坦途。
从卫氏满门被灭,从他父亲卫昌宁惨死的那日始,他就已经被岁月的洪流,推向了没有退路的境地。
多年隐忍筹谋,岂能说放弃便放弃?
那已成了他多年的执念,亦算是支撑着他从那么多次生死煎熬中活下来的信念。
于是在对待谢桃时,他总难免多了几分歉疚。
他没有办法为了她而选择就此留在这里,偏安一隅。
但令卫韫没有想到的是,他压在内心里的这些担忧,却原来都是没有必要的。
她原来,从未那么期望过。
水晶灯的光芒有点刺眼,刺得他的眼睫颤了一下,可他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靠在他身旁的女孩儿的面庞上,久久停驻。
为什么会喜欢她?
这之中掺杂了太多连他自己至今都没有办法说得清楚的因素。
但在此刻,他又觉得,理应是她。
“谢谢你,桃桃。”
最终,卫韫轻轻凑过去,低声说了一句。
彼时,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鼻尖轻触的时候,他垂着眼帘,忍不住轻轻地蹭了蹭她的鼻尖,叹息了一声。
谢桃的脸已经有点泛红,胸腔里的那颗心也忍不住因为他忽然亲近的动作而乱了心跳。
但她又忍不住偷偷弯了弯嘴角,然后往他那边挪了一下,又挪了一下,抱住了他的手臂。
“其实,是我该谢谢你啊……”
她忽然说了一句。
从她遇见卫韫的那天起,她的生活就好像终于在朝着一个好的方向慢慢地改变。
所有的煎熬与噩梦,仿佛都停在了一个静止的瞬间,被存放进了一只匣子里,上了锁。
南市对她来说也不再是一个无法面对的地方,因为在这里,除却过往那些不好的回忆之外,她也终究有了很多别的收获。
一如卫韫的到来,
又如老奚和谢澜对她的种种关怀与帮助。
在这个世界上,她并不是孤立无援。
而她也终于明白,生命里有人离开,也会再有人前来。
生活永远会在你最糟糕的时候,带给你新的希望。
就好像拨散寒夜的凛冽风雪,破开天幕的第一束光。
它永远是那么的温暖,且有力量。
“我真的,”
谢桃忽然对上了眼前人的那双琥珀般的眼瞳,那一刻,她好像在他的眼瞳深处看见了她的模糊影子。
心头的温热成就了她此刻忽然的勇敢。
于是这一瞬,卫韫清晰地听见他眼前的这个女孩儿是那么认真地说,“好喜欢你啊……”
嗓音细弱温软,藏着她的羞怯,裹着她的欢欣。
他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在谢桃心里,究竟是怎样重要的存在。
像是被残存的醉意攥住了心神,此刻的卫韫或许已经没有那么的清醒,所以他才会听到她这般直白的言语时,才会忍不住心头悸动,甚至忘却了束缚着他半生都未曾有所逾越的礼法。
这应该是他第二次听见她说这样的话。
却是唯一一次与她这般面对着面,如此清晰地听着她的声音,望见她的神情。
他忽然往前,吻住她的嘴唇。
带着清冽的酒香,气息相缠的时候,他又少了几分克制,所有的顾忌在此刻仿佛都已经散入云霄,他好像比之前更多了几分醉态。
谢桃被他捏着下巴,在他吻着她的顷刻间,就已经忘了要呼吸。
一张白皙的面庞红了个透,甚至连她的脖颈都染上了微粉的颜色。
他如锦缎般微凉的发丝轻轻扫过她的脸颊,耳畔,更让她在这一刻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阵快过一阵。
就好像心头架着一面鼓,被来回地敲打着。
她的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耳畔多了几声轰鸣,就像是烟花炸响的声音。
天花吊顶上的水晶灯的光芒已经刺得她有点睁不开眼睛。
后来,他贴着她的唇,手指仍然捏着她的下巴,嗓音低哑,“再说一遍。”
谢桃傻呆呆的,不敢动,却也忘了反应。
“桃桃,”
他却像是拿出了自己所有的耐心似的,在此刻,他眼尾微红的痕迹就像是染了桃花瓣的昳丽颜色,带着致命的风情,他贴着她的唇,说话间气息辗转,他仍在轻轻地哄着怀里的姑娘,“再说一遍。”
谢桃憋红了脸,面对这样的卫韫,她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卫韫像是终于被磨光了所有的耐心,他捏着她的下巴,那双仿佛浸润了浓墨一般的眼眸微眯,他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唇瓣,目光也一直停留在她绯红的唇。
他低低地哄她,“再说一遍,桃桃。”
鼻尖抵着她的鼻尖,仿佛此身所有的清霜傲骨,都已化作了此刻他眼眉间的几缕温柔。
这夜,他已经记不清自己逼着眼前的女孩儿说了多少次的“喜欢”。
仿佛做了一场幻梦。
第二日的清晨,卫韫骤然睁眼时,便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国师府的寝房之中。
昨夜,他是怎么回来的?
卫韫揉着眉心坐起来,低眼瞧见自己那一身深蓝色的睡衣时,他手上的动作停滞了片刻。
一时间有许多的记忆在脑海里一帧帧地闪过。
他记得女孩儿红透的脸颊,记得他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说了多少遍的“喜欢”。
卫韫顷刻之间便像是被一道惊雷砸中。
他呆愣在那儿,一张白皙无暇的面庞上流露出惊愕难当的神色,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半晌都无法回神。
耳廓有了迟来的温度,烫红得像是要滴出血。
他怎么能,怎么能……
卫韫的指节渐渐收紧,便是连那张冷白的面庞也忍不住染了黄昏时分烟霞晕开来似的浅淡绯红。
作者有话要说: 卫韫:我怎么能??
噫,你当然能了卫大人,你必须能啊哈哈哈哈哈!!
第77章 他的幼稚
再见孟黎春的那天,是周六的午后。
在市中心广场边的一家奶茶店里,谢桃把从卫韫那里拿来的铜佩,摆在了孟黎春的眼前。
“孟姨,这个东西还你。”
“春婶婶”这个称呼对于谢桃来讲,还是有点拗口,所以她干脆唤了个叫法。
孟黎春初听这个称呼,似乎是怔了一下,而后她将目光放在桌上的那枚铜佩上。
曾经她费尽心力地想要找回这枚铜佩,可最后却总是不得所愿。
但现在,这枚被她丢失了多年的铜佩,却就这么摆在了她的眼前。
“我听年叔叔说,这枚铜佩是你和奚叔的定情信物……”
谢桃口中的年叔叔,就是那个时常只以管理局的工号——AM670示人的男人。
孟黎春的下属。
谢桃从他那里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就跟卫韫商量了一下,最后,卫韫同意了她将这枚东西还给孟黎春。
毕竟这枚铜佩,不单单只是一枚具有神奇力量的神物,它对于孟黎春的意义应该也尤其重要。
这本来,就是她的东西。
孟黎春拿起眼前的铜佩,指腹在铜佩上明显断裂的镂花尾羽处摸了摸,她忽然嗤笑了一声,“什么定情信物……”
“都是我乱讲的,这你也信。”孟黎春一手撑着下巴,声音似有几分渺远。
“什么?”谢桃一时有些茫然。
孟黎春咬着吸管喝了一口奶茶,“他都没有回应过我的感情,又哪里来的什么定情信物。”
这枚铜佩,是在她把他偷出梁王宫的那一晚,他留给她唯一的物件。
孟黎春以前总觉得自己是一厢情愿,直到那夜她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忽然的亲吻,就像是长久隐忍克制,不肯显露半分的情绪终于有了顷刻的泄露。
一个人怎么可能永远完美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旁人察觉,甚至骗过自己?便是身为神明,这也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于是那夜,孟黎春终于发现,他原来并非是一块捂不化的冰。
但什么都晚了。
公子羡步步紧逼,那夜便在那间破庙里,让人将闻奚捆回了梁王宫。
闻奚总想让孟黎春置身事外,远离所有的战火纷争,争权夺利。
但公子羡却并非是一个仁慈的人。
他杀了闻奚府里的所有人,后来又因为身旁宦官的谗言,杀了自己的妻子婉华。
那是孟黎春在那里唯一的朋友。
而孟黎春则被没入了梁王宫里的乐馆,成了攥在公子羡手中的一颗渺小棋子。
对于她而言,闻奚留下的这枚铜佩,便是她这漫长人生里关于他的唯一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