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唯听异人说了这句话竟然有点忍俊不禁,随声附和道:“那得带着棺材入秦做个提醒,不然到了秦王面前,怕是连想说什么话都吓忘了。”
韩国与赵国合纵抗秦经常出尔反尔为多数赵人不喜,加之韩陈隽一副小人嘴脸,如今被奚落却也让很多人乐见其成,纷纷低声嘲笑。
“哎你你你,你们……”韩陈隽气的吹胡子瞪眼却也没话说。
韩陈隽刚熄了火,又有一直裾山羊胡的男子冲了出来,戏精上身似的指着异人一通激愤:“我乃赵国文人西湖堂,秦赵战事不断,十几年来,几万赵**士死于秦将白起之手,在下实在不明,以公子的身份还有什么脸面坐在这里出席我赵国盛会!难道以为我赵国无一人记仇吗!”
异人没理,李唯也没理,两个人相当默契的淡淡喝了一口酒。
西湖堂当即就觉得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原本以为骂了异人就能得到现场一片叫好,可没想到一场煽动群情激奋大场面的凛然大义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偃旗息鼓了,不说周围一个人都不理他,就连当事人都不屑搭理他,于是当场就尴尬了。
他尴尬的站了许久,才听到李唯一声轻笑,她慢慢抬头道:“异人公子为什么在这,你自去问平原君,若觉得平原君行事不得宜,你说两句让他改了便是,我与公子二话不说立刻回去。”
问平原君?那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种自视清高搏出位的“文人”李唯以前在有钱人的圈子里见多了,这西湖堂不知道走了哪路后门才苟上了平原君的私宴,就想靠羞辱异人上位呢,可惜他太小看了赵国贵族的情商,他们是不待见异人,可也没谁会用这么蠢的话把炙手可热的平原君拉进去。
李唯心中不住摇头,心想就这些战五渣渣,连个踮脚的台阶都算不上,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帮异人踩着上位了,真是弱到爆。
谁想到,这时候走来一个年过半百的矮瘦老头,长吁短叹望着异人,一指李唯道:“嬴异人啊嬴异人!你不用怂恿手下门客强词夺理,坐在这里的众人或多或少都有至亲被你秦人所杀,你还敢让人大放厥词,简直岂有此理!”
西湖堂可见到一个情商下线的盟友了,连忙劝道:“先生高见,先生别急,凡事自有公论!”
李唯看一眼老头,玩着手中铜爵淡淡道:“你又是哪位?”
“赵国上卿郑不识!嬴异人!我告诉你,我的兄长,次子,都是死在与你秦人作战的战场上!这笔账我早晚要与你们算!”
异人变色不变,连个眼神都欠奉,一副“随便骂只要你开心就好”的淡然样子。
李唯闻言却微微点头,缓缓摇晃着酒爵,轻出一口气抬眸道:“郑上卿,你两鬓花白宦海沉浮,怎么竟单纯的像个愣头青。乱世之中,两国邦交时战时和,战死杀场虽然可敬却无对错。你有血海深仇别人就没有?想为兄长和儿子报仇,若你自信打得过武安君白起,自当到战场上找他报仇,反正他与你年纪也不相上下。可这事与异人公子何干?”
李唯说完看了一眼笑容玩味的燕国王孙,又看了一眼贼眉鼠眼的韩国使臣韩陈隽,冷笑道:“当年赵武灵王在世,赵国对燕国、韩国几番大战,占了燕国故都黄金台,又杀了多少燕韩将士,要不要今日让王孙姬喜和韩国贵使也当庭向你这个赵人锁魂?民间都有冤有头债有主的说法,你一个上卿,能说出这番话,也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他这话说完让处在姬喜和韩陈隽中间的郑不识左右不是人,气的差点厥过去。
郑不识和西湖堂还要说话,却听到主位上一声高唱“迎贵客——”
只见红衣锦绣的平原君与银衣滚边直裾的孟尝君一前一后登上了主客贵席。
李唯头一次见平原君不禁惊讶,这平原君生的桃花眼丹琼鼻,眸中春水含蓄,微笑如三春熏风,使人一见顿感亲切,那气质既大气又风雅的,初看之下不像手握滔天权势的一带封君,却像正当青春韶华的走马才俊。
相比之下孟尝君的年纪就要长他许多,大概已有三十五六,长相论俊美不及平原君一半,但那绝对是一张令人一见难忘的面容,他双眉入鬓眼窝略深,一双眼眸极其有神,给人一种看穿世上一切虚妄的感觉。
世人皆言孟尝君性情古怪,喜怒为常人不测,却往往眼光独到手握大局,号称门客三千,算无遗策,可见其非同寻常的魅力。
孟尝君为齐人,好辞令诗文,因此开局一番寒暄后,平原君便以“深念”为题让大家自由发挥,获孟尝君点评为首者,可得赵国铸剑名家徐夫人所铸的青铜匕首一把作为彩头。
徐夫人的匕首为当世罕珍,尤其平原君拿出的那一把古朴大气,手柄叠麟,十分美观锋利,惹得众人交口称赞,议论纷纷。
异人的目光也被那匕首吸引,看了片刻才移开视线,若无其事的望向别处。
“公子喜欢?”李唯善于查色,异人淡漠黑眸中闪过的一丝亮光被她轻而易举的捕获。
异人摇头道:“身外之物,谈不上喜与不喜。”
真是别扭,生怕别人看出来他有喜好。
李唯想了想在竹简上写了一会字,而后放下笔道:“平原君以‘深念’为题,公子不做一首诗词散文试试?”
李唯在休息的一年多里学习各国字体,认字写字自然不在话下。
异人却面无表情道:“我不善辞令。”
李唯将自己的竹简戳在异人手上道:“那公子不妨看看我的,指点一二。”
异人被她戳的没办法,只得接了过来,上面仅有四句,他刚匆匆一扫就被身前一人夺了过去。
“原来异人公子也做辞令,不如让我们都欣赏欣赏老秦人的文采。”
西湖堂得意的拉开竹简,尚未细看便递给众人传开,自己嘲笑道:“公子,你这般身份,书总该念过一些,竟写出这样粗浅不入流的东西,前后只得四句,不觉丢人?便是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辞令。”
竹简传过之处众人皆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韩陈隽看过立刻离席,指着异人大笑道:“天底下怕是没有第二个人写出这种东西,什么文体,滑天下之大稽!”
此话说完很多人就开始哄笑,燕王孙姬喜更是一副得意洋洋看异人热闹的表情。
就在一片哄笑声中,忽然却传来几声格格不入的掌声。
“好,写得实在是好!”
众人闻言抬头一看,竟是孟尝君手拿竹简,快步走了下来,一边走一边赞赏的朗声道:“好一个‘卿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真真是将‘深念’写出了精髓!”
孟尝君此语一出,很多人立刻就改变了风向,纷纷道:“妙啊妙啊,真是妙句,虽然未见过这种辞令,但确确是意蕴悠长的上佳好句。”
甚至有人演技更好,当场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孟尝君说的极是,我竟从未见过如此感人至深的辞令。”
孟尝君将竹简放在嬴异人面前的长案上,拢袖躬身端正一礼道:“异人公子为文为人不拘泥于营苟,田文佩服。”
异人对孟尝君的话充耳不闻,目光只落在竹简的四句话上: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卿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他握住酒爵的手不由自主的歪斜,爵中清酒淅沥而下,氤湿了干燥的竹简。
卿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这一人而在的世间,形单影只,黄泉凄凉,我怎对得起你!
异人的眼角不由自主泛起了微红,心口钝痛,不能自已。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因为开会回来实在是比较晚了,很抱歉亲亲们久等了,我没能肥更,明天周五,一定一定五千!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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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打脸快乐(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高能了,有女主看男主洗澡的桥段,出现男主另一个邪魅傲娇的小太阳人格。明天保底五千!亲亲们给我爱的鼓励!
人家都那么努力了,就不要攒文了,天天陪陪人家嘛~撒娇~~~
对了还有女主这两天用的诗词,一个是白居易写的《梦微之》就是纪念他基友元稹的诗。
另一首是曹植的《白马篇》,我都做了节选和改编,使其更符合当时的情景,看到有亲亲问,在此跟亲亲们说明一下。
上一章唱歌的歌词是《不知归期的故人》很好听的民谣,亲亲们可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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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唯见他红了眼眶心有所感, 便知道自己第二步的目的又达到了。
她伸手拍拍异人的肩膀道:“公子,孟尝君来了。”
异人如梦初醒, 心中五味陈杂伤情不已,见孟尝君已在自己身前行礼只得起身也向孟尝君回了一礼。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让我看到你们俩站一块。”说话间平原君赵胜已经步下高台, 来到了孟尝君身边。
他轻笑道:“从前总觉得孟尝君不太合群, 不苟言笑的时候跟我那无忌姐夫似的,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性情中人。好便是好, 不好便是不好,天下若多几个孟尝君, 这世道怕是都要清明许多。在座的各位以为呢?”
平原君笑时眉眼弯起,双颊俱有梨涡,当真又帅又惹人喜欢,但他话里的意思就深了, 而在坐的赵国贵族、官员却没有一个人敢把他的笑只当做春风得意的玩笑。
平原君又看着异人笑道:“异人公子也是好才华,孟尝君可不知, 公子往日是我请都请不来的贵客,还是孟尝君有面,哎,我酸了。”
孟尝君随意一笑道:“平原君胜公子的面子, 莫说赵国,便是天下有几人敢不给?”
赵胜合掌笑出了声:“我说玩话呢,异人公子快请坐吧。孟尝君,方才‘深念’一题我看没有谁能做出比异人公子更好的辞令了。不然孟尝君再出一个题, 待到此宴结束,我一并向孟尝君兑现彩头好不好?”
孟尝君也不接他的玩话,垂眸思索片刻道:“便以‘出征’为题吧。”
“出征好啊。”赵胜抚着光洁的下巴饶有兴趣的点头,而后不着痕迹的看了西湖堂一眼。
西湖堂也是个灵光人了,立刻道:“是是是,如今天下大争之世,要作便作金戈铁马的激昂辞令!大丈夫志在疆场!”
这话却是说到了赵人心坎里,赵人常年北抵匈奴,战风彪悍,十分能打。虽然最近几年与秦交战取胜无多,但并没有大战失利,更没必要动用最精锐的弯刀骑军,是以赵军仍旧具有雄视东方六国的实力。故而此话一出,得到了在座许多人的支持。
孟尝君被赵胜请回了上坐,去见几位赵国德高望重的封君。西湖堂趁热打铁率先做了一首,确实有可取之处,获得满堂称赞,很快就有不少人认出了他,说他是赵国有名的辞令文人,一时间觥筹交错,商业互吹,彩虹屁吹的李唯都不想听。
李唯对他们没有兴趣,探身向异人问道:“方才我给你的那首诗如何?”
异人心思已不在宴上,出神时被李唯一叫,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
“公子方才眼眶红了。”李唯直言不讳的说。
异人自觉失态,偏过头去不再看她。
“公子,那是一首写给经年老友的诗,公子感触很深?”
异人这话却听进去了,不禁诧异的回过头来道:“写与友人?难道不是……”
李唯侧眸看着他,就等他自己把“情人”二个字说出来,可异人偏又住口了。
李唯喝了一口酒,感慨道:“就算不说,我也知道你想的是谁。公子心上人逝去的日子怕还是短,其实时间过得久了,很多人都会在念念不忘的过程中,就那么,忘了。”
异人极少见的眸光一寒,低声铿锵道:“绝不可能!”
“也是,到了你这个地步全忘了不现实。不过公子,你知道你方才为什么对我那首‘悼友’的诗心有所感?那是因为这世上所有的情,都是共通的。亲情也好,友情也好,爱情也罢,所有的情固然感觉不同,但宣泄方式却只有一种,那就是遇见对的人。”
异人啜饮不答,却也是听进去了。
这人啊,一旦有了共鸣,便会不由自主的趋近,而李唯那首让异人动了情的诗,足以再让他自以为枯槁如灰的心出现不可预估的动摇。
李唯穿越前上亿资产的谈判不知参与了多少,哪能不知道对手心理,早就一步一步引着感情上毫无防备的异人走进了自己挖好的坑。
“公子之前与我说已抛却秦国种种,父母宗庙皆肯放手,那便是绝了亲情。公子挚爱已故又旧情难忘再不与旁人结连理,那么情爱一道,也就断了。说来说去公子也就只剩下友情了。所以不管你信不信,愿不愿意,只要有那么一个人在你身边,帮助你,引导你,无微不至的关注你,你早晚会把对至亲旧爱的情都放在他的身上。”
异人嗤笑一声,饮尽杯中酒道:“无稽之谈。”
李唯漂亮的手指一下一下轮动着点上酒爵,笑道:“你没遇见不可说没有。这样一个人,比之于周武王便是姜尚,比之于齐桓公便是管仲,比之于秦孝公便是商鞅,而比之于公子你……”
异人幽深的眸子转到了李唯的脸上。李唯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她一手支额,一手握着酒杯,微抬下颌,带着些许潇洒和慵懒与异人对视。
“比至于你便是——”李唯放下酒爵,轻描淡写的一指自己,“我。”
她用这个姿势支额侧头仰视着异人,脖颈处的那颗小红痣便露了出来,在身后明亮的灯火映衬下,更红的如朱砂沁血一般,虽然只是那小小的一颗,却让异人没来由心中一荡。
异人看着他,只觉这人眯起眼眸的时候,怎么有一瞬间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