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茂轩看向他, 笑的有些恶劣:“小王这次去春人楼, 就是要去拜访柳居士。若是居士看到他族中子弟如你这般没出息, 不晓得会不会气到把你逐出族谱呢?”
“世子似乎忘记了,王爷也在受邀之列。若是世子去拜访家伯,难保不会遇上王爷。到时,世子又该如何解释擅自离府一事呢?”
“哼,你当小王有那么蠢吗?小王肯定会观察好再出现的!”乌茂轩撇了撇嘴:“还有,你不许将这件事告诉我父王!”
柳柒郎轻笑一声:“是。”
随后,乌茂轩也没有在原地等待,而是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弄堂,柳柒郎紧随其后。
就在二人走后不久,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鬼魅似的现出了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婆婆。
只见老婆婆望着二人离开的方向叹了一口气,好似是在对二人说话,又好似自言自语。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世上人人都是将油彩涂满脸庞之后粉墨登场。唱的悲喜不是悲喜,说的落场不是落场。唉,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这把老骨头也分不出来喽!”
“这戏台子上唱的是痴,戏台子下听的是戏。真也好,假也好,散场之后,伤心的总是入戏人......”
“嬷嬷,这二人你认识?”
好听的男声从老人身后响起,老人笑了一下,皱纹逐渐舒展。
“都是老熟人家的孩子,若不是听到他们谈话的称呼,老身还真是认不出来呢。”
若是乌茂轩和柳柒郎听到这话,定然会大吃一惊。他二人都是有武艺傍身之人,刚刚竟丝毫未察觉身旁有人,可见这位老婆婆和男子的武功有多高。
“臻王世子和柳柒郎出现在这里,必然与主人的安排有关。嬷嬷,我们还是尽快回去吧。”
老人回过头,笑着看向身后那张平凡无奇的脸。这位男子赫然就是与狄仓一起掉下悬崖之后,便没了消息的钱鹰。
老人对他说道:“这次陛下之所以放你回来,除了看在老身的面子外,最主要的还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陛下现在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那个稚嫩的少年了。回去你也看着点玉衡那丫头,别整天随着她任性妄为。人的感情啊,是经不起过度磋磨的。再这么下去,最终受苦的,还是她自己。”
“ 嬷嬷说的是。”
老婆婆的话也让钱鹰笑了一下,随着他的笑容,左边脸颊竟有一个酒窝若隐若现,使得那张平谈的脸看起来竟有一种别样的清秀。
“我和龙都不太会说话,主人的性子您是知道的,表面上看起来嬉皮笑脸的,实际上固执的厉害。只要她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现在,也只有嬷嬷您的话主人能听的进去一些了。”
老人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
“走吧,我也是很久没见玉衡那小丫头了。也不知道这个鬼灵精又在打什么主意。这江南可不是京城,东边靠着漳州,可别让她整出火来。”
说完,二人几个闪身,便失去了踪影。
*
随着越来越多的宾客到场,春人楼建立的水中小楼被五色十光的灯火所环绕。
那场面远远望去,真可谓是琼林玉树竞奢华,老眼光摇眩有花。莫是幻成银色界,楼台胜处梵王家。穷尽人世繁华。
戌时三刻,三声响鼓如同惊雷般在湖面炸开。此时,无论是正在饮酒作乐的、还是吟诗作对的或者是交谈往来的,都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水中央的花楼。
万千星光在花楼檐壁齐亮的刹那,穷冬天意足奢华,白璧明珠剩作花,惊艳无数芳华。
春人楼以舞出名的头牌红袖姑娘。一袭五彩锦缎裹胸搭配五彩鱼尾长裙,踏鼓而来。
舞蹈间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艳而不俗,妖而不堕。
随后,低沉而有力的的歌声从河面上响起。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一美人,清扬婉如。”
只见一叶扁舟由春人楼留出的河面远处驶来,一名白衫男子船头抚琴,高声歌唱。其身后只有一名灰衣仆众挑灯而立。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一美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男子富有感染力的歌声通过特殊的回音石传到整个河面,加上红袖出神入化的舞技,众人身临其境,如痴如醉。
夏渊坐在翟正真的画舫上,满意地望着这一幕。效果比她想象的还要好些。
“玉衡兄,你还真是厉害。”作为资深色狼,红袖一出场就吸引住了翟正真的目光。“我以前也见过红袖的舞姿,虽说甚美,却远不及今日这般惊心动魄。”
“看来,玉衡兄这次是下血本了呢。”
夏渊抿了一口酒,假笑了一下:“那么贵的请柬,总不能让客人失望。我夏渊从来都是厚道人。”
“那我们上楼可好?”
“好。”
命下人将画舫靠近上楼通道,两人站起身,先后出了舫楼。
踏上春花秋月图的那一刻,夏渊默默深吸一口气,摆正了脸色。若说她对先帝爷是敬,那对臻王乌宴就是有点怕。初遇先帝时,也是第一次见到乌宴。就一眼,夏渊就选择了报先帝大腿。
不为别的,两辈子的直觉告诉她,臻王这个男人,有多远离多远最安全。
后来发生的一切,也说明了,她的直觉是正确的。
所以,一想到等会儿要对上乌宴,说不怂,那是假的。可是再不管再不愿,她都要硬着头皮上,为了先帝,为了完成先帝最终的遗憾,她绝不能退缩。
第50章
有这么一种人, 一观便知贵不可言,让人不敢轻易放肆。有这么一种人,天生便有神力加身,可单手拔百年巨松。有这么一种人, 他明明不是你的仇敌,却能让你每每想到他便食不能咽,夜不能眠。
于夏渊来说, 臻王乌宴就是这种让她忌惮不已的人。
她和翟正真并肩而行, 穿过水上小楼的迎客花廊, 尽头便是为贵宾准备的早春、凤来、轻音、花语、夯歌、子衿、袅闻、水烟、采莲、雨溪十间环形贵宾区。开窗, 是观赏歌舞最好的位置。关窗,便是僻静的私人客室。
春人楼为翟正真预留的便是花语间。
在路过臻王所在的凤来间时, 时间就好像慢镜头一般, 变得冗长而难熬。透过屏风一侧的空隙, 夏渊清晰地看到了臻王紫色衣摆的繁复花纹,恨不得立即飞奔而过, 不要引起他的任何注意。
“玉衡, 你看这小楼,建的还真是别致。”
翟正真满含恶劣意味的声音响起, 夏渊不用看他也知道, 他就是故意的!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一旁的凤来间, 正撞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 深沉的让人看不到底。夏渊一个激灵别过脸, 拉着翟正真就走。
“哎哎哎, 玉衡,慢点慢点,我袖子都快被你扯断了,我可不想断袖啊~”
其他几个房间的人似乎有了响动,夏渊真后悔刚刚没用茶壶砸死他!
飞速到了花语间,夏渊立即用屏风挡上。黑着脸望向翟正真。
“姓翟的,你还想不想合好好作?!”
“哎呀,别生气嘛。你吼的爷们头都开始疼了。”
翟正真扶着自己包着纱布的头,假模假样地坐到茶台一边的布椅上。早早守候盘坐在茶台后的春人楼侍女,立即起身向二人行礼,然后坐回位置上,开始泡茶。翟正真冲那女子笑了一下,然后转头对夏渊说道:
“之前表现的那么淡定,爷们还以为你真的不在意臻王呢。既然进了这里,今晚你们肯定会见的,那还不如爷们先通知一声,好让你们都有个心理准备。”
夏渊被他无耻的话给整的没脾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坐到茶台的另一旁。端起侍女刚分好的茶水便一饮而尽。
“叩叩叩。”屏风外门栏处,三道整齐的敲门声响起:“在下漳州方昊,特来拜会夏公子、翟公子。不知二位可否方便一见?”
“快快请进。”翟正真立即起身笑迎,夏渊看向门口。
漳州方家,乃是世家望族,地位非同一般。方昊是方家家主嫡出长子,未来的方氏家主,更是不容小觑。
翟正真是个生意人,逢人便是三分笑,更别说他与方家还有些商道上的往来了。
“方昊兄大驾光临,真是令小间蓬荜生辉啊。不知方昊兄来此可是有何要事?”
“受家父之托,来与夏公子送一样东西。”
漳州民风素来彪悍,方氏子弟也要求文武兼备。所以,方昊虽只有二十出头,看起来却甚是飒爽利落。他与翟正真客套了两句,便望向了依旧坐在茶台旁的夏渊。
“不知阁下可是夏渊,夏公子?”
夏渊站起身颔首:“没错,在下便是。”
方昊打量了一这个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那小脸,那瘦身板,那小胡子。怎么着看,都不像是做过一品首辅的三朝老臣。不过,他也深知不能以貌取人。想起父亲的叮嘱,他爽朗一笑说到:“这次来扬州前,父亲曾嘱托我要将这件东西亲手交给你。”
说着,他从袖口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红木小盒递给夏渊。
“我就在不远处的采莲间,若是夏公子有什么要求,只需支会一声,我必然全力相帮。”方昊十分真诚地说道,然后拱了拱手:“那我就先告辞了。”
“慢走。”
夏渊拿着小盒,望着翟正真送方昊出门,心中甚是困惑。她虽见过方家家主几次,却也并无太深的交情。就连这次舞会的邀请,用的都是春人楼的名义。所以,今日方昊这般释放善意,让夏渊有些捉摸不透原因在哪儿。
算了,想不透就不想了。夏渊将小盒收了起来,想着等会儿到了僻静无人之处再打开。
翟正真送完方昊回来,看向夏渊的目光就有了些许变化。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愧是做过一品大员的人,还是有些手段的。
*
常宇青护送着成玉淑安全的回到了夏府,这让他松了一口气。身后的那些黑衣人并没有发难,只是远远的跟着,这让常宇春有点难以判断他们究竟是不是真的没有恶意。
“常管家。”
他刚将成玉淑安顿好,来到院子里。钱鹰就忽然出现在了常宇青的面前。
“钱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常宇青惊讶的问道。“这几个月我与老爷都在四处打探你的消息,你究竟去了何处?”刚问完,他就看到钱鹰的旁边站了一位身形佝偻,满头银发的老婆婆,不由继续问道:“这位老人家是?”
“这是宫里来的蓝嬷嬷,皇宫影卫的主事之一。”
“原来是蓝嬷嬷,失敬了。”常宇青客套地施了一礼。蓝嬷嬷和蔼一笑说道:“我是来看玉衡的,她好像不在府里。”
“老爷现在正在秦淮河那边,在下正要过去。若是嬷嬷着急的话,可以与在下同去。若是不着急,便在府里稍等一下。”
“老身与你同去。”蓝嬷嬷说道:“刚刚我们回府之时,看到有一行黑衣人跟随在你们车马后面,那些是什么人?”
常宇青皱了一下眉,也甚是困惑:“在下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那领头之人说他们是漳州方氏的,奉命来保护夫人的。”
“方氏?”蓝嬷嬷笑了一下:“那老身就晓得了。”然后她对钱鹰说道:“你守在家里看着玉衡她媳妇儿,别真出什么事儿了。我跟常小哥一起去寻玉衡。”
“好。”钱鹰点点头,消失在夜幕中。
“嬷嬷,那我们也走吧。”常宇青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蓝嬷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你的性子,跟你爹真的是一点都不像。”
说罢,也不管常宇青的表情,迈着小脚慢悠悠地走在前面。
常宇青面色复杂地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掀起了汹涌波澜的同时,之前不祥的预感也似乎有了一点点眉目。
第51章
凤来间的屏风被移开, 臻王乌宴嘴角噙着笑站起身。只见他朗眉阔目,鼻峰挺拔,五官深刻。一米九多的身姿魁梧挺俊,深不见底的纯黑双眸宛如一头蛰伏的凶兽。他就那么静静的站着, 就让人不自觉的敬畏,完全无法用双目来确定他的年龄。
“也不晓得柳居士现在到了没。玉衡兄,我们去早春间看看可好?”
花语间里, 眼看着一点一滴的过去, 夏渊还是老神在在的喝着茶水, 没有一点动静。翟正真有些焦急。
“想去你就去啊, 跟我说什么。”夏渊依旧扒着窗户欣赏歌舞,非常满意楼里姑娘们的表现。“我只说了陪你上小楼, 可没说做你的跟班, 你别想使唤我。”
“你......”
“我怎么了?我说的是事实!”
翟正真无言以对, 只坐在一旁暗自恼怒。忽然,他和夏渊同时抬头看向了门口的屏风处, 一双黑底靴面映入眼帘。紧随其后的便是屏风被拉开的声响, 紫色的魁梧身影使二人心底同时一跳。
翟正真连忙起身,夏渊也将扒在窗户上的肩膀收回。
“草民见过王爷。”
两人跪地行礼。
“刚刚本王听你们说, 要去寻柳居士?”臻王的声音醇厚而略带沙哑, 带着上位者的尊贵和傲慢:“恰好本王也有此意, 不如同往?”
“这是草民的荣幸。”翟正真连忙说道。
臻王点点头, 便带着侍从转身向外走去, 翟正真拉着夏渊起身跟上。
一路上, 夏渊都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抬头看臻王一眼。到了早春间,柳园毅果然还没到。臻王便坐跪坐到了茶台的主位上。
“二狗,来本王身边坐。”乌宴拍了拍自己旁边位置,望向夏渊。夏渊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顺从的过去:“是。”
翟正真站在一旁有些尴尬,乌宴没让他坐,他也不敢坐。听到乌宴对夏渊的称呼,想到之前自己叫的,他没忍住看了看夏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