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声叹息底下藏着的何止千言万语?更有九死一生。
长歌睫毛一颤,一滴眼泪就落了下来,动情道:“可即使是这样,我们也是不可能的啊……”
她低低哭道:“你要回朝就不得不崭露头角,凭自己一己之力回来。可偏偏你锋芒越盛,皇上越不会让你娶我的。他已经这样忌惮我父兄了,又怎会再让我嫁一个惊才绝艳的夫君?这根本就是个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的局面。”
他笑了,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我不要鱼,也不要熊掌,我只要你。长歌,你愿意嫁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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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我不要鱼,也不要熊掌,我只要你。
长歌的眼泪刷地又涌出一波。
她忽然忆起上辈子自己临死前在他怀中对他说的话——嫁给你这样的男人,真的很难不爱上你啊。
想想她上辈子是有多狠心,才能那样对他?
她几乎就要遵从自己的本心告诉他,她愿意。前世今生,对于爱他这件事,她都从来没有犹豫过。
可惜她早已经习惯狠心了,当下,即使动情,即使哭泣,她在回答以前,心中仍旧迅速权衡了一遍,有了主意。
于是再出声,声音就多了半分平静。
“我愿意。”
虽然是同样的三个字,可是因着迟疑的那几不可察的片刻,那里面的情绪终究是有了些微的差别。
时陌抱着她轻抚着,含笑的深眸不见半分心思,只是柔声道:“好,你答应了,我便再无顾忌。”
她心头一怔,下意识抬眸看他,却见他垂眸道:“睡吧。”
长歌今夜情绪激荡,也实在无力多想,这就在他怀中闭上眼睛。不过片刻,睡意袭来,就浅浅入了梦中。
隐约里,他似乎还没有睡,又抱着她亲了亲,最后又凑到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什么。她半睡半醒间没听清,也没有醒过来,之后周遭陷入了沉寂,她彻底睡着过去。
东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长歌被时陌轻轻唤醒。她迷迷蒙蒙睁开眼睛,见床边的男人已穿戴整齐,一身的光风霁月。
“我要回去了。”
“回去?”长歌刚醒,脑子还迷迷瞪瞪的,下意识地问,“回哪里去?”
她看了眼天色尚早,启程回京也不至于这么着急。
他笑道:“我换个房间,以免天亮后闲杂人等太多,见我从你房中离开,有损你清誉。”
长歌脑子艰难地转了片刻,才领会到“清誉”是个什么东西。没办法,她对自己已婚少妇的定位是从上辈子带回来的,实在太根深蒂固了。
想着又有些失笑,生了兴致,她拥被坐起来,主动对时陌撩.拨道:“不怕,我如今出来打的是大理寺少卿赵修的招牌,就算损清誉也是损的赵修,损不到国公府去。”
时陌闻言挑眉,当下驾轻就熟地反撩回去:“舍不得我走?”
长歌:“……”
他笑道:“赵大人性情刚直,若是被他知道了你我共宿一夜,怕是无论如何都要将你嫁给我,不接受反驳。唔,我原本还担心你昨夜只是在安抚我,见你如此迫不及待,想来是我小人之心了,原来你昨夜说愿意嫁给我的承诺果真是作数的。”
长歌:“……”
赵修是长歌外祖生前的高足,才治武功不凡,只是一生未曾娶亲,私生活成谜,朝中传言他膝下仅有一名养女,却不知这养女到底是谁。
其实就是长歌了。
上辈子,镇国公府被灭门后,长歌撕下假面,回复本来面貌,就是以大理寺少卿赵修之女的身份活下去,嫁给时陌。
“走吧。”长歌倒回床上,不想再理他了。
但是却又不得不理他:“夭夭和蓁蓁应该还没起来,你要去哪里?”
时陌含笑朝她指了指隔壁房间:“我到底是个亲王,出行在外,难道我的护卫就不配独自拥有一个房间?”
长歌:“……”
走吧。
……
此时的楼下,清泉驿丞正用力忍下一个哈欠,顶着一脸的鼻青脸肿,陪笑着替身旁的贵人指路:“赵大人这边请。”
这位一大清早出现在清泉驿的男子正是大理寺少卿赵修,如今已过知天命的年纪,面上却看不出年岁。他身形清瘦,一身青衣穿在身上,如青竹挺拔傲然。手中一把佩剑,剑柄上镶嵌着一颗猫眼绿的宝石。
驿丞引着他上楼,心中计较着昨夜忽然出现在这里害他平白挨了一顿打的“赵家千金”,面上笑道:“赵姑娘昨日下午就到了的,赵大人可要先去瞧她一眼?”
“什么赵姑娘?”赵修下意识皱眉。
驿丞见状,神色顿时一凛。
他就知道那女子大有问题!先是莫名其妙换了一张脸,后又鬼使神差地害他被打了一顿!
“咦,赵大人不知道吗?”驿丞小心翼翼去瞧赵修的眼神,“这就奇怪了啊。”
赵修触及到他打探的目光,心思微转。
难道是长歌离京了?
这便不动声色淡道:“一时忘了,小女先我一步离京,是该到了。”
驿丞心中顿时好一番失望。
走到二楼,驿丞脚步一转,又刻意带着赵修往长歌那一头走去,一面指着前方低声道:“前面就是赵姑娘的房间了,赵大人要先去瞧一瞧姑娘吗?”
赵修淡淡瞥了驿丞一眼。
他一辈子在大理寺供职,最会看人的内心活动。此时见这驿丞对长歌纠缠不休,又见他一脸的鼻青脸肿显然是才隔了几个时辰的新伤,他心下一转,就明白了过来,淡道:“小女顽劣,想来是哪里得罪了驿丞大人,我这里替他向大人赔个罪。只是如今天还未亮,就让孩子多睡一会儿,待她起来了我再说她。”
驿丞心中“咯噔”一跳,心想这是怎样厉害的人物?见微知著,竟这样通透。
嘴上忙道:“赵大人怕是哪里误会了,赵姑娘沉鱼落雁,蕙质兰心,怎会对下官有得罪之处?下官这是羡慕大人好福气啊。”
说着忙替赵修推开房门,引他进去。
赵修闻言却是脚步一滞。
沉鱼落雁?长歌怎会以真面目出现在这清泉驿?
“驿丞大人辛苦,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吧。”他面上不动声色道。
驿丞笑着拱了拱手,转身下去。
他正要进门,目光一瞥,却猛地见到前方地上竟有一路血迹。当下神色一凛,便循着血迹疾步往前方走去。
他刚要蹲下.身去查看地上的血迹,面前的门就忽地打开来。赵修抬头一看,当下和来人打了个照面。
“秦王殿下!”赵修一惊,脱口而出。
叫了一声方才反应过来,连忙恭恭敬敬跪地,朗声拜道:“臣赵修拜见秦王殿下!”
时陌立在门边,看着跪在自己的脚下的赵修,神情莫测。
赵修是个忠直的,这一声朝拜也叫得格外响亮,直直传到了时陌身后正躺在床上的长歌。
长歌猛地睁开眼睛。
那个人的嘴巴到底是怎么长的?刚刚说起赵修,结果一开门赵修就等在了他们门外。
想到逼婚那一句,该不会……一语成谶吧?
长歌一凛,心中又暗暗侥幸。幸好,幸好赵修不知道她此刻正睡在里面。
“赵大人请起。”
外头,时陌泰然自若地虚扶了赵修一把。
赵修起身,又关切问道:“秦王殿下此时不是应该同大军回朝吗?怎会出现在这清泉驿?可是途中生了什么变故?臣方才见地上血迹……”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得身后传来开门声,他素来是个谨慎周密的性格,当下便连忙噤声,转过身去。
夭夭一开门就瞧见了前面这道有些熟悉的身影,一时还没想起来是谁,对方就已经回了头。然后不偏不倚,她便与来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夭夭?”赵修皱眉惊道。
夭夭心中的悲伤霎时间逆流成河。
为什么蓁蓁早起下厨房前说要给她易容时她没有答应?明明是自己贪睡,还要说什么反正秦王殿下早就认出姑娘了,她们也就再没了易容的必要。
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因为人生就是随时随地都能遇见熟人啊。
夭夭尴尬地叫了一声:“赵大人。”
赵修双眸一眯,电光火石间想到什么,脸色顿沉,当下低喝一声:“你家姑娘呢?”
赵修在大理寺供职,虽然因为性格执拗,一直做不到一把手,但专业水平却是过硬的。他这一辈子不会别的,猜人内心、拿人话柄、威逼利诱最是拿手。夭夭平日虽说很会吵架,到底还是在贵女圈中混的,此时一对上赵修这慑人的表情,当场就怂了。
脑子里白了一下而已,手指已经不听使唤地指向了对面时陌的身后。
待她反应过来想要往回指时却已经来不及,赵修已然转身看向时陌。
夭夭:“……”
房间里,长歌:“……”
长歌听到赵修那一声“夭夭”,心头一跳就知道要坏事,连忙起身穿衣服。
这个夭夭,也就能对付对付朱婉兰那样的角色而已,一对上赵修可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果然,赵修慑人一问以后,外面就陷入了紧绷的沉默。
长歌穿好衣服,这就要赶出去替时陌说话,刚走了一步,就听外面传来时陌一声泰然自若的反问:“本王这个时候回朝,赵大人以为是为何?”
赵修原本满腔勃然大怒,竟就在眼前这位一声不轻不重的反问里刹那凝滞。
他们都是混朝堂的人,心照不宣,都知道眼下这个时机崭露头角回朝,是个大凶的时间。
他回来那一仗打得有多漂亮,朝中等待他的局面就会有多凶险。
时陌负手立于门前,淡淡道:“本王当年为了一个姑娘只身远赴西夏,苦心经营,如今已到了回来娶她的时候。赵大人可愿成全本王?”
赵修看着眼前惊世无双的公子,心神皆震。
里面,长歌脚步一滞,久久立在原地,袖子底下的手轻轻攥紧。
良久,赵修静静朝时陌一拜,而后转身回房。
时陌微微侧身,毫不意外看到了躲在帘后的那道身影。他没有回去,替她掩上房门,他仍是进了隔壁的房间。
夭夭看了看这间房,又看了看那间房,再看了看远处那间房,险些当场哭出来。
她好像坏了事。
……
赵修稍事梳洗就下了楼,坐在大堂一张木桌前,静静看着外面将亮未亮的天。
不多久,楼上就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一路往下,自他身后传来,越来越近。
“义父。”长歌静静垂眸,朝赵修行礼。
赵修侧头看了她一眼:“坐下说吧。”
长歌依言坐下。
赵修静静看着眼前这张颇有几分熟悉的脸,淡道:“我方才见你们房前有血迹,倒是忽然解了我这段日子以来的疑惑。”
长歌抬眸,不解地看向赵修。
赵修道:“自东宫叛变后,我便暗中接了密旨。皇上要我秘密捉拿一个人,我一路追寻,循着蛛丝马迹追他到了清泉驿,原本还想不通他来这清泉驿做什么。直到方才见到秦王,我才算明白,原来那个人是来刺杀秦王的。”
长歌指尖顿紧,急切追问道:“是谁?”
那个梦里看不清,她又苦思不解的刺客究竟是谁?
赵修看向她,久久没有说话。
长歌自嘲一笑:“是长歌逾矩了,义父接的既是密旨,长歌就不该追问。”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赵修忽道。
长歌抬眸。
“你可还记得你娘的临终叮嘱?”
长歌睫毛一颤,轻轻点了下头。
此生不嫁帝王家。
赵修眼底一片透彻:“可是在长歌心里,秦王是不同的,对不对?”
长歌诚实地点头。
在她心里,他自然是不同。
赵修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径自站起身来,路过长歌身旁时,低声提点她道:“刺客是凌非,你让秦王殿下小心昱王。”
长歌神色顿凛。
凌非……前禁军统领凌非?
“他怎可能是昱王的人?”长歌起身,低低追问。
赵修背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凌非离京前曾去过昱王府。出京后就来追杀秦王殿下,不排除是昱王的意思。”
说完便抬步上楼。
长歌心中微动,又追了两步,问道:“义父就不责问我吗?”
“责问你什么?”赵修转身看着楼下亭亭玉立的姑娘,芳华正好的年纪,忍不住叹道,“人这一生能遇见个真心相爱的人多么不容易啊,你同你娘一样是个有福气的,我自不会阻拦你的姻缘。长歌,我只愿你此生得嫁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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