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凌真从看到他的一瞬间,心里终于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成缝一样,从那缝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悲伤。
不是因为眼前这个陌生人悲伤,而是因为他唤起了某段被封存的记忆。大脑仍然无法破开禁制,可强烈的不舍和不情愿却如潮水一般涌了出来。
凌真猛地站起身。
“师妹,你做什么!——”
那持法铃的仙君自然而然地向她看过来,神色并不惊讶,双眼沉静中似有深意。
凌真几步越众而出,朝着那人而去。
灵虚忽然真人开口:“停——!”
这声浑厚如钟,上古大能的威压朝她袭来,凌真瞬间感觉肩头似有千斤重!
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小仙子,当即身形就是一晃,险些跪倒在地。
周围众人被扫了个边,俱是一震。
“师妹,别闹了!”
凌真仙子平日里虽然古灵精怪,但性子软,向来最是听话乖巧的。
可凌真稳住了身形,却并没有停下,而是一步步,缓慢而坚定地走了出来。她经过了手捧金钟的仙君,走到灵虚真人座下,一丝不苟地跪拜在地。
莲台上青烟环绕,灵虚真人神情莫测,他是九天之上的神明,神思叫人无法捉摸。高堂大殿一片寂静,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凌真跪伏着,连手指都在颤抖。
师祖一个手指就能把她碾死,凌真活到现在,未曾忤逆过他一次。
但这一次,不一样。
凌真垂着头,战栗着,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师祖,请还给我。”
她鼻尖酸涩,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说这一句好似用了毕生的勇气。
……把封禁的那部分记忆,还给她,可以吗?
殿内已是一片哗然。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最美丽乖巧的小仙子,竟敢公然违抗师祖!
“好大的胆子!”
话音一落,灵虚真人的威压再一次重重压下。这一次比上次更加来势汹汹,瞬间像是有万座大山自九天而降,带着紫电惊雷,全部落在那副瘦弱的肩膀上!
凌真瞬间喉咙一甜,紧接着口腔里散开一股铁锈的味道。
“你可知错?”
凌真几乎已经无法呼吸,眼前一片模糊,千钧的重量压在身上,几乎连神识都快被碾碎——
可她意识朦胧之间,忽然闪过极其细碎的画面。
有人抱着她。
轻笑着,吻她的耳朵。
凌真仙子捏紧了拳,心底忽地生出勇气,咽下喉间的腥甜,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
“弟子,不知错。”
在她身后,手捧法铃的温子初目光怔愣,心脏一紧。
如果他猜得不错,灵虚真人应当是顺着他的轨迹找出了书中世界里的凌真,把她强制召回。
温子初知道凌真不愿归来,但却也没料到,她为了回去能够承受这些。
那个灵气贫瘠的、凡尘的世界就有那般好吗……
凌真这句说完,灵虚真人的神色几变,最终重重冷哼一声,抬手一挥:“不成器的蠢徒!”
千钧威压骤然撤去,凌真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众人皆松一口气,心里都祈祷,她可不要再顶撞师祖了!
小仙子孤零零地跪在大殿上,咳得像是要泣血一样。
良久后,她抬起手抹了抹唇角,声音颤抖却坚定:“师祖,可以为弟子解开封禁了吗?”
“……!!!”
灵虚真人的目光落下来。
莲台上青烟散去,白眉老者的神色竟露出一丝复杂。
半晌之后,他才一挥袖:“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他袖中清风一卷,凌真仙子就消失在了原地。
这时,温子初捧着法铃走上来,双手递上。
灵虚冷哼:“我这弟子好大的面子,连元虚的首徒也替她扯谎。”
温子初知道这是说他谎称没有遇见凌真这事,微微躬身,表示歉意。
等灵虚真人接过法铃之后,温子初忽然道:“但……师伯最终也允了她不是吗?”
若灵虚真人真的动了怒,凌真哪里还能好好地走出这殿门?
灵虚依旧冷哼:“本座并未解封,只是给她一个机会罢了。”
“若她能想起来,自然会有因缘去处。若想不起来,便好生留在这里修行。”
……
师祖这一袖,直接把凌真扫回了自己的仙宫。
她跌跌撞撞地在宫门前停下,扶着门栏,咳嗽了一声,然后抬脚走进宫中。
师祖最后一句话告诉她,要看她的造化。可她一头雾水,并不能参破其中的意思。
神识几乎被碾碎的痛楚还留在身体里,凌真心中漫着惶惶的情绪,在仙宫中慌不择路地四处寻找。
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找的是什么。
凌真走遍了整座仙宫的每一个角落,甚至翻过了云玉山头的每一块石头,却最终一无所获。
果然造化这东西从来都虚无缥缈。
她拖着身子,心中的希望一点一点黯淡,最后垂着头,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寝房,在桌旁坐了下来。
鼻尖酸涩得厉害。
她性子平和,从没有要过什么。
怎么能这样随随便便就拿走她最重要的东西呢。
凌真揉了揉眼睛,却越揉越红了。
面前的桌上还摆着几本她打发时间用的凡间,如今也已提不起任何兴致。
有一本书被翻开了,凌真红着眼睛,随手把它合上,扔到一边。
但合上那一瞬,她的视线猛地一停,落在这本书的书名上。
——《万人迷之路》。
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一样,忽然“咔擦”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都收一收!!
玺哥已经很惨了,这次让小仙女努力一回吧QAQ
我明天有考试,尽量再掉落一章QAQ
第93章 久等了
A市落了一场秋雨, 而后,天气冷得很快。
深冬到来的时候,庆玺本季度最重要的电影的项目终于完成。
但公司上下并没有松快的气氛。
已经很久没人见过魏总了。那个男人偶尔会来公司处理近期的事务, 然后就会再次消失。庆玺的事大多由赵彦交接, 只有他还能定期见到魏玺。
最近一次魏总出现的时候,恰好A市下了一场雪。
刘经理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了他, 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魏总瘦了很多。
深冬世界, 男人一身单薄的黑色大衣,清凌凌的雪花在毛呢衣料上融化。
他本就是很冷峻的人, 此时整个人更加清瘦,眼窝也深了一些, 显得黑眸幽邃得望不见底。黑色的短发长了,微微凌乱地压着眉, 露出来半张冷白的脸,没有什么表情。
从表面上看, 似乎他只是变得比以前更沉默。
但却又分明……哪里都不太一样了。
魏玺来公司是处理下一季度的重要决策,他工作时没有废话,效率很高, 结束时连外衣都没有脱。
办公室里只有赵彦和他。赵彦收起文件,犹豫再三, 还是开口问:“魏总, 嫂子她……”
凌真人间蒸发这件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赵彦算是一个。
这件事情无法解释,也就……无法解决。赵彦是在几天之后才得知这个消息, 而他根本不知道,头几天的魏玺是怎么度过的。
不,就算现在,他也不知道魏玺是怎样过活的。
他看起来很正常,像一个坚硬的壳子。只有在提到凌真的那一刻,才轻轻地碎了一条缝。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魏玺顿了一秒,然后就把所有情绪都藏了起来。
他开口:“我最近要离开A市一段时间。”
赵彦咽下那一丝心酸,问:“去哪儿?”
魏玺没有多说,起身往外走:“信息、邮件我会定期看,不用担心。”
赵彦:“哎——”
男人清瘦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某一瞬间,甚至透着一股萧瑟。
他爱的人已经消失整整四个月了。
赵彦想到这儿,差点没哭出来。
魏玺开车回了家。
下车,上楼梯,到家里那一层,楼道里空无一人。
他才停了下来。
走廊尽头的窗户被拉开了,隆冬的寒风穿堂而过,极冷,带走人身上所有体温。
魏玺却一动不动,也不想回家。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就让他冻死在这里吧。
在另一个世界里,或许他们仍然可以相遇。
男人久久站立,久到浑身冰冷麻木,才终于动了动。他缓慢地走过去,打开房门,关上。
空寂的房子让他恐惧。
他在凌真的邮箱里找到一个地址,明天他会动身去那里看看。不抱什么希望,只不过是让自己有事情可做。
和她有关的事情。
魏玺没有开灯,他在漆黑的屋子里慢慢走着,忽然,窗外的夜空划过一道冬雷。
房间里,男人的全身骤然绷紧。
黑暗中他的下颌线勒出一条线,双手捏成拳,黑眸中闪过一线光亮。
他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不抱希望,可他缓慢地转过身的那一刻,却依然希望那个人出现在那里。
但,并没有。
无边的黑暗像是能将人吞噬,没有他的光。
魏玺过了很久才垂下眼,缓慢地在椅子上坐下,捂住自己的心脏。
-
凌真捧到书的那一刻,冥冥中有种抓住救命稻草的感觉。
封禁之下的记忆开始翻涌,朝着禁锢冲撞,但仍然不得出口。
凌真就知道,她找对了——可她还需要一把钥匙!
她连忙坐正,从这本的第一页开始翻起。最初几页出现最多的是两个人名,一个叫沈言初,一个叫简温怡。
故事并没有什么新奇的,描述的是沈言初如何在演艺界努力变成万人迷男主,以及简温怡如何和他相知相爱。
凌真没有耐心看他们的爱情故事,一页页翻得飞快,心中越来越焦急,直到——
她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凌真心头一动,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仍然隔着一层纱。
她看到自己这个名字怎样疯狂地迷恋男主,怎样不遗余力地和男主示好,做了很多奇葩的事情,可封禁没有丝毫撼动。
凌真越来越急。
模糊不清的记忆急需找到出口,她几乎快把书页翻破。她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东西,一个能唤起她所有记忆的、很重要的东西——
凌真又匆匆往下翻了几页,然后,忽然顿住,猛地翻了回来。
然后,她在这一页的角落里,看到了那两个字——
“魏玺”。
凌真怔了怔。心脏蜷缩起来,痛感真实而强烈。
几乎是一瞬间,坚不可摧的封禁轰然脱落。
她找到她的钥匙了。
……她找到她的魏玺了。
记忆从禁制之下汹涌溢出,如滔滔洪流一般,带着所有滚烫鲜活的细节,挤满她的整个灵魂——
那个男人曾经拿着针,一针一线帮她缝好衣衫。
也曾经在她委屈难过的晚上,跨越城市,出现在她身边。
他曾经陪她走红毯,曾经陪她上节目,曾经给她各种新奇的生活。
他也曾黑化失控,曾低头认错。也曾吻她抱她,也曾向她臣服。
开始他说,“坏人爱你。”
后来他说,“死都在一起。”
那是她的魏玺。
她竟然险些把他遗失在记忆的角落里,幸好,她向师祖要了回来。云玉山的生活是一片纯白的,人间才有一点颜色。在他身边,才是五彩的。
凌真渐渐看不清书页上的字迹,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心脏的痛感更加清晰,好像比神识被碾碎还要痛苦。她想起她走之前连话都没完,魏玺就那样被她留了下来。他现在还好吗?他会好好吃饭吗?他能安然入睡吗?
凌真蜷缩着身子,眼泪一滴滴地滚落下来。
她泪眼模糊地翻到书的后边,找到魏玺最后的结局:
“后来,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个暴戾阴郁的男人,他像是从不曾存在过。”
凌真把那一页撕了下来。
后来……那个暴戾阴郁的男人身边会有一个女人,他们会永远在彼此的生命里,一起扶持走过凡人朝朝暮暮的一生。
书页间慢慢腾起一道暖黄的光芒,缓慢地镀过她的全身。
凌真想起来,她第一次穿书时也是这样的场景——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耳边忽然传来师祖的声音。
“你想好了?”
她这里的一举一动都在灵虚真人的神识范围之内,封禁转瞬被破,的确令他有些意外。
若她回了凡尘,便是真正如凡人一般无二。那几十年的道行于真人而言不过弹指,倒是不足惋惜。何况她是云玉山天生的灵体,在小千世界生老病死之后,魂魄仍会归来。
只不过,于神明而言,七情六欲俗不可耐,她甘愿与凡人共生,却是叫人恨其不争。
灵虚真人隔空捏着书中那束光,忽然问:“红尘当真那么好?”
凌真能够听出来,师祖放任她了。
在强制召回灵魂,封禁她的凡尘记忆,甚至以威压胁迫都不凑效之后,终于随她去了。
灵虚真人虽然严厉,但把她从小养大,其实到底疼她。
凌真想,乖巧了那么多年,那她就任性这一次。
从今以后,她的担心彻底放下。不用害怕突然离开,也不用担心殊途陌路。魏玺的一生交给她,而她也终于有一生,可以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