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寒假里很冷的一天，林镜知去外地参加研讨会了，林与白日常来实验室取暖，发现只有顾予墨一人。
平日里哥哥不让她“欺负”小墨，这会儿可没人护着他了。
林与白卷子都不刷了，围着他问东问西。
虽然百分之九十她都听不懂，但她一定要问倒顾予墨。
顾予墨不爱说话，但只要林与白问，他就会说。
实验室里大大小小的事务，正在进行的实验，正在攻克的难题，已经得到的成绩，他一五一十全都告诉林与白。
起初林与白兴致勃勃，觉得自己一定能难倒他，后来却把自己给难倒了。
还能问什么？
已经问无可问了！
然而十六岁的林总比现在还较真。
她硬着头皮道：“那你的家人到底在哪儿！”
其实问出这话她就后悔了，这的确是顾予墨回答不了的问题，可她真的不该问。
顾予墨竟也没生气，反而回答了她：“可能在q市。”
林与白蓦地睁大眼――她一直以为顾予墨是不知道家在哪儿的孤儿，原来他……
顾予墨道：“这是秘密。”
林与白早熟悉了这个句式，她连忙道：“我知道，我绝不告诉任何人。”
顾予墨将从未告诉任何人的事，就这样轻轻松松告诉她了。
他的父母的确在q市，而且父亲颇有些名气，是某个集团公司的准继承人。
之所以用准，是因为他上头有三个堂哥两个堂姐，下面还有一个堂弟和一个堂妹。
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一听就是笔烂账。
顾予墨的父亲并不出彩，私生活还十分混账，顾予墨是他一夜风流的产物，之后就抛之脑后，更加过分的是，他还不认这个孩子――他醉酒后行事荒唐，连顾予墨母亲的脸都没记住。
顾予墨的母亲大闹了一场，最后得了一笔巨额封口费，觉得挺满意就改口说这的确不是他的孩子。
顾予墨的母亲压根没想养大顾予墨，顾家不要他，她对他也没兴趣，得了钱就把他丢孤儿院了。
之后顾予墨被捡走了，却不是被孤儿院带走，而是被那个叫他小鱼的女人带回去了。
她身体不好，勉勉强强把顾予墨养到三岁便撒手人寰。
从那之后顾予墨彻底成了孤儿。
林与白听得怔愣，后悔死了自己问的问题：“对不起。”
顾予墨道：“没什么。”
林与白顿了下，还是说道：“这些是自己查到的吗？”
顾予墨：“嗯，我有阵子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林与白心像被烙铁烫了下，她瞬间懂了顾予墨的心思。
也许他最初接触网络，为的就是找到爸妈。
也许他最初投身互联网，为的就是找到自己的家。
别人是父母十年如一日的寻找亲生骨肉，他是用最稚嫩的生命来寻找生身父母。
然后找到了这么个结果。
林与白眼眶通红，声音哽咽：“所以……你是知道自己生日的。”
认识两年，林镜知早就问过他生日，想给他过一过，当时顾予墨说自己是孤儿，记不得了。
可事实上……
顾予墨摇摇头：“我的确不知道，我母亲生我时没去医院。”
哪怕林与白只有十六岁，也从这只言片语从听到了莫大的荒唐。
这都是些什么事！
义愤填庸的林与白说：“不管他们了！”她用力握住顾予墨的手。
顾予墨愣住了，他感觉到掌心一阵软滑，像握住了一块柔嫩且极其脆弱的白豆腐。
他想抽出来，觉得自己会捏坏她。
然而这不是一块豆腐，她不脆弱也不柔嫩，她力气大得能将他从阴暗的角落中拉出来。
“择日不如撞日，”林与白望进他眼中，“今天！一月十四就是顾予墨的生日！”
顾予墨怔住了。
林与白拉着他手道：“哥哥赶不回来了，我来给你过生日。”
顾予墨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小……”
林与白回头对他眨眼睛：“我给你做蛋糕！”
顾予墨心跳得极快。
林与白还在说：“你放心，我给我哥做过，很好吃的！哦对了，我再给做条红烧鱼做生日礼物！”
顾予墨特别爱吃鱼，尤其是那种小小的，红烧一盘，他能吃个精光。
这是顾予墨有生之年第一次过生日，他在林与白的注视下许了愿。
林与白问他：“许了什么愿？”
顾予墨顿了下，林与白又连忙道：“说了就不准了，不能说！”
十八岁的顾予墨，在这一天成年了。
他许了个愿。
一个需要用一生去实现的愿望――
他希望面前的女孩永远快乐。
所有这些林与白都是不会忘记的。
只是因为这六年太苦了，她把它们全都藏到了记忆的最角落，用一个美丽的盒子装着，不敢打开。
“六年前，”顾予墨垂眸，“我本想告诉你。”
一个男孩喜欢一个女孩，在一无所有的时候说出来，只是不负责任。
况且林与白太小了，她只比他小两岁，但在顾予墨心中，她真的很小。
一个活在哥哥庇护下，快乐的小姑娘。
他不能毁了她。
所以他耐住性子，准备筹划，向着遥远的未来努力。
然后灾难天降。
林镜知出事，林与白的天塌了。
那天在急救室外，顾予墨陪着林与白坐了一天一夜，却始终没逾矩。
林镜知不醒过来，林与白不会快乐。
他代替不了林镜知。
之后六年是极其漫长又极其迅速的六年。
投身于实验室的林与白，没了时间的概念。
只要在做研发，她就什么都想不起，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一旦停下，她满脑子都是昏迷不醒的哥哥，满脑子都是自责与恐惧，度日如年。
这六年她觉得顾予墨不近人情。
可其实真正不近人情的是她。
她为了哥哥，忽略了周围了的一切。
直到三个月前，材料方面有了巨大突破，脑机接口项目终于能投入临床试验。
得知这个消息的顾予墨在实验室里坐了一整夜。
告诉林与白，她一定会拿自己做实验，这个实验的风险太高了，
要瞒着她，就必须赶走她。
将林与白从她拼命努力了六年的实验室赶出去，无异于抽她筋、断她骨。
怎么办。
十年前顾予墨许下的那个愿望，离他越来越远了。
而他终究放不下林与白。
“白白……”包甜焦急的声音响在林与白耳边。
林与白的游戏设备被取下，才发现自己眼泪直流。
包甜吓到了：“你怎么了？”她从未见林与白哭成这样过。
林与白转头，看到包甜时，眼睛是不聚焦的。
包甜心一窒，连忙道：“出什么事了吗？顾神那边……”
林与白胡乱擦了下眼睛，拿过眼镜道：“没事。”
“白白。”
林与白深吸口气道：“是我……”对不住他。
她睁开眼的时候，很怕会看不到顾予墨。
还好q版的小人悬浮在那儿。
林与白深吸口气道：“我要怎么做才能唤醒你。”
她有很多话想对顾予墨说，但要当面和他说。
小人道：“只要让我的三段意识相通即可。”
林与白没太懂：“意识相通？”
顾予墨：“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对你满好好感度。”
林与白隐隐猜到了。
顾予墨说得坦坦荡荡：“不难的，毕竟他们都深爱着你。”
林与白：“………………”
那三个人不都是你的意识吗，你这样说……
她脸蹭地红了。
第27章
林与白打住自己的思绪, 不去深想。
即便听顾予墨说了那些，她也有些缓不过劲。
六年的时间，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数字, 它漫长到让人无法回首。
毫无疑问，六年前的林与白喜欢顾予墨，她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面对这样一个少年，很难不动心。
倘若六年前顾予墨向她表白，她……一定会答应。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
林镜知昏迷的那一瞬, 就注定了林与白长达六年的痛苦。
没有说清楚也许是好事, 在那种情况下，林与白顾不上任何人。
事到如今, 阴霾中窥见光芒，可惜林与白却没了那份心境。
她一直喜欢顾予墨，否则也不必执着于一个与墨仙尊。
嘴上说着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她要把顾予墨埋进坟墓。
可若是不在意，又何必寻求这种无意义的“解脱”。
林与白轻吁口气，当下想得只有让顾予墨醒来。
再多的话，也只有等一切尘埃落定才有说的意义。
“我不是很明白，”林与白把话题扯到了游戏上，“为什么三个人的好感度对我都不一样？”
战神是凶残的-9999。
仙尊是看起来挺正常的0。
魔尊是忍不住让人觉得前方有坑的9999。哦, 现在是9999.05了。
顾予墨自然是能看到好感度的, 他伸手虚空指了下, 一行行字幕出现在林与白面前：“这是他们回到游戏后生成的新的设定, 你看了就明白为什么好感度是这样了。”
林与白有些好奇：“新设定？”
顾予墨：“系统的修正模式对我也有用，否则我也不会迷失在游戏里。”
系统会修正玩家的出戏言论, 同时也会修正游戏里的“bug”，顾予墨的这股过于自主的自主意识很像bug了，为了符合游戏的大框架，系统将这三人遇到的事整合了一下，安排了更加合情合理的“剧情”，让逻辑通顺，融入游戏中了。
林与白懂了：“我看看。”
字幕一行又一行，出现的快且多，林与白一目十行，越看眼睛睁得越大，从惊讶到震惊再到震撼，最后她死鱼眼了：“这么狗血的吗！”
顾予墨：“嗯。”
嗯个鬼啊，强装什么老司机，她认识他十几年，很清楚他是个连三角恋肥皂剧都没看过的钢铁直。
这字幕至少几万字，林与白勉强总结了一下，就是一个狗血漫天的四角恋，哦，再加上个虐字，四角虐恋！
因为顾予墨的缘故，这三人的过去林与白全都知道了。
相对来说仙尊比较简单，他前半生的经历一帆风顺，从入门便是天之骄子，一直顺风顺水到亚神，临近封神他卡住了。他修的是无情道，讲究的是一个大道无情。
这个无情不是贬义词，而是中性词。
无情不只是没有好的情感，更要没有仇怨恨意。
修这个道，修到最后就是抛去人性，成就神性。
神性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好说，但抛去人性是前提。
人性这东西却是难丢弃的，与墨在半神境界停滞了整整两千年，最后终于遇到了机缘。他寻到了将七情六欲分出去的功法，一旦修成，他的无情道也就大成了。
有了目标就好办了，不出一百年，与墨封神，成了仙界第一人。
这些前情提要，林与白在之前的剧情也大体推断出来了，而后的剧情才叫一个狗血淋漓。
与墨的七情六欲只是分出去，并不意味着消失，所以他要时刻堤防着，怕它们回来，他的无情道不仅会功亏一篑，还会遭遇致命反噬。
仙尊的处理办法就是闭关，不和任何人和物接触，不关注任何人和物，也就牵动不了那些被丢弃的七情六欲。
偏偏林与白出现了。
虽说是游戏的设定，但这里的剧情它给圆得很像回事！林与白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仙尊会留意到她也不是纯粹的偶然！
这里就要交代一下战神萧酌了。
林与白上一局游戏，直到删游都没有看清萧酌的身份，这回却是真相大白了。
这人的确不是人。
别误会，这不是在骂他，而是字面上的意思。
游戏里不管仙界还是魔域，都是修行后的人类，本质都是人。
萧酌不是，他是天地初开时创世神留下的一柄神剑。
神剑无情，千千万万年来在人世流转，他本身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无聊。
他看不懂人的爱恨痴缠，看不懂人的贪婪恶劣，更加看不懂人的为爱而死。
情是什么，爱是什么，气味是什么，滋味是什么，痛苦是什么，快乐又是什么？
没有死的威胁，没有生的渴望，存在又是什么？
这些神剑全不懂。
直到与墨将七情六欲丢弃，在世间流转的神剑捡到了它。
是的，仙尊丢弃的七情六欲在萧酌身上。
当初萧酌对林与白说，仙尊的七情六欲在你身上，其实没有骗她。
那时候的确是在林与白身上的，因为萧酌爱她。
是萧酌先遇到林与白的，虽然林与白并不知道，但他有了七情六欲后第一个关注的人就是林与白。
从她出生开始，一直看着她长大。
林与白学习吃饭，他跟着学；林与白学习说话，他跟着听；林与白走路摔了一跤，他跟着疼……
万万岁的神剑，初初尝到七情六欲的滋味，和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没有区别。
直到林与白去了墨清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