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沉夕立刻反应过来,几乎是在下一刻, 所有人都还没从这变故之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抽身远离数十步远。
那傀儡如影随形, 继续贴了上来。无声无息,十分诡异它的嘴一开一合, 还发出了怪异的笑声。
沐沉夕双眸一冷, 袖中的刀噌然出鞘,猛地向傀儡斜侧方一绞,只听嘣的一声, 仿佛是琴弦断裂的声音。
那傀儡瞬间委顿在地。
但另一只挟持着三爷爷的傀儡却忽然出了声:“想要这老东西活命的话, 就不要轻举妄动。”
沐沉夕冷笑:“你难道方才没瞧见他是怎么刁难我的么?我这人一向没有大家风范, 尤其爱记仇。你拿他威胁我?真是可笑。”
“是么?一个人不行, 那么在座所有人呢?”
沐沉夕的目光扫视了一圈, 宗族的长老们都坐着不敢乱动。若是仔细看,会发现他们的面前有一道道若隐若现的丝线。
这丝线方才还没有,应该是用一只傀儡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之后布下的。
谢恒原本想带着他的手下保护谢云诀,可此刻也是举步维艰。
沐沉夕一面努力听声辩位一面和那人周旋:“你这手法看着倒是挺新奇, 只是我在雍关时,似乎在何处见过。”
“沐大小姐记性不错,手底下沾了那么多血,还能对在下有些印象。”
听这话的意思,以前似乎有些仇怨。沐沉夕略一思忖, 记了起来。
两年前,裴君越带兵奇袭金国主力,结果出师不利。沐沉夕便去收拾烂摊子,她那时心情差到了极点,一时不查中了金国的圈套,和裴君越一起被困在了一个荒村里。
他们死守荒村之时,遇到了诡异的事情。军中的士兵莫名就会断了手脚,但查探之时又没找到兵器。
那一段时间简直人心惶惶,甚至有人说是金国的冤魂索命来了。
沐沉夕自然是不信,于是半夜里藏身在干草垛下面埋伏。终于在半夜时看到角落里有一人悄无声息伏在房顶上,他伸出十指,仿佛是在拨动琴弦。
可是三两下之后,忽然下面传来一声惨叫。
沐沉夕当机立断,一个袖刀甩了过去。那人似乎觉察,可是躲闪不及,生生被斩掉了两根手指。
沐沉夕飞身过去时,他已经逃走了,只余下一摊血迹和两根手指。那手指上有个戒指一般的东西,戒指里有极细的丝线。
自那以后,便没有人再无故断胳膊断腿了。但沐沉夕也记得,那人确实没有死。
看来,这家伙又来报仇了。
“上一次留下两根手指,这一次又想留下几根?”沐沉夕冷笑。
那人的傀儡发出了诡异的笑声:“这一次,我要将谢府满门的性命都留下!”
“你们金国人是不是从不知早起要漱口,口气真是不小。”
听到金国人几个字,在场众人哗然。谢恒手下有一侍卫顶不住这样恐惧,想要逃走。可是才转头跑了两步,忽然顿住了脚。
下一刻,这个人瞬间四分五裂。如此可怕的画面顿时吓得谢府女眷惨叫出声。
谢云诀的大伯母哭喊道:“你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都是她跟你的恩怨,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傀儡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沐沉夕,你说可笑不可笑。当初你在边关杀得我们金国人闻风丧胆,不惧生死保护的,原来就是这些人。负心薄幸的男人,冥顽不化的老顽固和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值得吗?”
沐沉夕没有说话。
四下的慌乱引得更多人想跑,只片刻的功夫,又有两人如出一辙碎了一地。
“你这人,这么多年招数还是一成不变。”沐沉夕提高了声音,“想活命的都不要轻举妄动。”
大伯母哭嚎:“站着等死吗?沐沉夕,你自己闯的祸不要连累我们啊。家主,这样的女人就是祸害,还不休了她么?”
沐沉夕看向谢云诀,他的身后,王诗嫣探出头来也是一脸惊恐。她的侍女清浅也不知去向。
“方才你也听说了,这是金国人来找我夫人寻仇。我若是此时此刻休了她,与叛国通敌何异?”
“还真是有点血性呢。”傀儡动了动身子,手中的刀在三爷爷的脖子上缓缓划出了一道伤口,“那就请唐国的首辅大人来做个选择,是选择自己的夫人呢,还是选择这个老东西。”
三爷爷一直一言不发,此刻忽然道:“沐沉夕,你这人莽撞无礼,不识大体,确实不是我属意的家主夫人人选。但你在边关出生入死击退金国之事是真,就凭这一点,你这条命比老夫的金贵!老夫今日便是死,也不会受人要挟!”
他说罢向前一横,就要抹了脖子。
可这一扑却扑了个空,三爷爷睁开眼,便瞧见沐沉夕一手攥着他胳膊一边一脚踹开了那傀儡,袖刀飞卷,火花四溅。
他惊魂未定,目光落在沐沉夕的胳膊上,仿佛是刀削一般被割下来一块肉,衣衫都被染红了。
三爷爷忽然明白,为什么沐沉夕这么喜欢穿红色的衣裳。这样颜色,即便是受了伤,也不至于那么触目惊心。
甚至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伤来。
沐沉夕救下了他,皱着眉头道:“你倒是有血性,可怎么没脑子?!”
三爷爷刚刚生出些好感,瞬间被浇灭。
“你倒是有脑子,惹了这么大的祸,我看你怎么收场!”
沐沉夕白了他一眼:“真是大惊小怪,这就叫大祸?我看是这人不知死活吧。”
“我们谢府家规严谨,清晨都要漱口,你怎么还这么大口气?!”三爷爷说着捂住了鼻子。
沐沉夕气结,一脚将他踢到了角落的草地上。他滚了几滚,捂着屁股爬不起来。
她纵身上前,三两下将那傀儡击碎。正要转身,忽然发现身前多了根丝线,那丝线肉眼几乎不可见。但沐沉夕一向比旁人耳聪目明,瞬间便瞧见了。
除却眼前的丝线,她的周身都被包围了!
沐沉夕眉头一皱,中计了。这两个傀儡只是诱饵,目的就是要在沐沉夕身边布下这些丝线。
“不错嘛,断了两根手指,长了些脑子。”她凝神细听声音的来源。
没有了两只傀儡,那人没了媒介,只能自己发声。可这个时候,他却忽然不再言语。
情势危急,沐沉夕原是想一咬牙冲杀出去。谢云诀却忽然道:“我还以为寒鸦如此狂妄,是派了什么高手来。原来是三魂之一的闪魂,如此大张旗鼓挑衅,原是虚张声势罢了。”
“怕不只是虚张声势,丢了两根手指,连胆子也没了。缩头乌龟似的,金国专出这样的脓包。”沐沉夕继续道,“对了,我想起来。此前你们新立的太子死在我剑下的时候,也曾经跪地求饶过。要不然你也跪地求饶,今日我便放过你。”
“他何曾向你求饶?你胡说——”
话一出口,一道寒光破空,没入了谢恒的心口。四下顿时一片尖叫,三爷爷看着自己的孙子忽然被杀,捂着心口颤抖着手指着沐沉夕说不出话来。
谢恒惊愕地瞧着沐沉夕,又看向谢云诀。他纵身飞掠,来到沐沉夕面前,挥着剑舞了几下。沐沉夕听到耳边传来了琴弦断裂的声音。
两人对视了一眼,缓步走到了谢恒面前。
沐沉夕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没想到几年未见,你还学会了易容。”她一把捏住了他的脸,用力撕扯,果然出现了一张陌生的脸。
“你——你们是怎么知晓我——”那人说着话已经开始口吐鲜血。
“从你入席开始,我便怀疑你了。”沐沉夕淡淡道,“谢恒出身行伍,行事作风都冷峻刚毅。而你常年见不得人,即便是努力模仿,可行动之间仍然透露出一丝阴郁。尤其是你这双眼,分明是杀手的目光。”
那人忽然大笑了起来:“沐沉夕,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赢了么?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来杀你,你身边也会有更多的人会因你而死。就像谢恒一样!”
沐沉夕双眸一沉:“他在何处?”
闪魂口吐着鲜血,很快咽了气。
沐沉夕没有逗留,立刻开始清除周围的丝线。谢云诀吩咐众人:“立刻全府搜索谢恒!”
他说完大步离去,没有人敢跟上去。沐沉夕也回了倾梧院,她干脆利落地处理好了自己的伤口。那边便传来了谢恒的消息。
沐沉夕快步寻了过去,谢恒是在一口井里被发现的。她过去的时候,谢云诀也在。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地上那一具身首分离的尸体。
良久,谢云诀对丝萝道:“去凌府寻大理寺卿。”
凌彦得了消息匆忙赶来,一眼瞧见了谢恒的尸首。他惊骇地退后了几步:“这…这——”
谢云诀的声音冰冷:“验尸。”
凌彦立刻上前,可对上谢恒的目光,却难掩悲痛。年前还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可正月十五未过,他就已经死了。
沐沉夕静默了片刻,转身走了。
谢云诀却没有追上前去,叮咛也是惊魂未定,却忙不迭安慰沐沉夕:“少夫人,您别多行,公子肯定没有怪您的意思。”
沐沉夕垂眸:“我知道。”
“谢恒公子的死都是那个闪魂做的,您也为他报仇了。”
“报仇了么?”沐沉夕抬起头,只觉得有什么一闪而过。那身形如同鬼魅一般,让人分毫无法察觉。
即便沐沉夕不懂如何验尸,可见过了这么多的生死,她也能看出一二。谢恒是被一招毙命的。
他的功夫虽然不及夜晓,可在长安也是数得上名号的。然而有人竟然能一招将他杀死,这人的功夫不在她之下。
而今日闪魂到来,刺杀并不是主要的任务。或许他也知道自己杀不了她,故意闹了这么一出,最终的目的只是为了挑拨离间。
他想让她知道,谢恒是因她而死。
这一晚,沐沉夕辗转失眠,半夜,谢云诀没有来。
一连数日都是如此,谢府议论纷纷。一片悲戚的氛围之中,唯有王诗嫣心情愉悦,她哼着一支曲子绣着荷包,十指纤细修长,很快将一只荷包绣好。
清浅悄无声息入内:“他们确实已经有许久未见了,想必对于谢恒的死,谢云诀是怪她的。”
王诗嫣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时机成熟了。”她起身翻出了一件素白色的衣裳,对着自己比了比,“你看我穿这一身如何?”
清浅扫了她一眼,颔首。王诗嫣换上了素白色的衣裳,梳洗好,提上命厨房准备的精致糕点,不疾不徐地去了谢云诀的书房。
她立在雪中,清浅进去通禀。出来的是丝萝,她淡淡道:“公子在处理公务,还请您稍待。”
王诗嫣也不着急,在寒风中立了许久。最冷的冬天过去了,不再飘雪,但还是冷的。
约莫等了半个钟头,里面总算有了动静,丝萝唤她进去。
王诗嫣进了书房,这才感觉到一阵暖流,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抬头,正对上谢云诀关切的目光:“怎么等了这么许久也不进来?”
王诗嫣浅笑,温声道:“夫君在忙着国事,我…不敢叨扰。能在外面守着已经心满意足了。”
谢云诀的手紧了紧,旋即温柔道:“傻瓜,冻着了吧。去炉火旁暖暖——”
王诗嫣却凑到了他身旁:“能在夫君身旁,我…心中便是暖的。”
“我看你还提了食盒来,里面装的是什么?”
“一些我亲手做的糕点。夫君要尝尝么?”
“好…好啊。”
王诗嫣取出了糕点,谢云诀闻了一口,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小口尝了尝。
“夫君…不喜欢?”
“太甜了。我喜欢清淡些的。”谢云诀放了下来,“不过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王诗嫣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面上却还带着笑:“夫君忙于政务辛劳,我正巧学了些按摩的手段,不如我替夫君解解乏?”
“…好…”
王诗嫣绕到谢云诀的身后替他揉按额头,便瞧见谢云诀身前的书案下藏了一张纸。她心生好奇,给谢云诀揉捏着额头没多久,便转着手腕道:“我太没用了,稍稍用力手便酸了。”
谢云诀捉住了她的手腕:“我瞧瞧——”
王诗嫣欲拒还迎道:“没事的,只是有些酸。”
她说着要抽回手,身子却一个不留神滑到了桌上,“无意”碰落了桌上的东西。赫然,她瞧见了长安的舆图,其中有几个点被朱砂圈了出来。
她迅速记住,连忙起身慌张道:“妾身莽撞,请夫君责罚。”
谢云诀不动神色将那张图盖了起来:“无事,你既然累了就先回去休息。”
王诗嫣颔首匆匆离去,回到自己的住处,立刻关锁好了门窗,压低了声音对清浅道:“快去告诉太后,谢云诀有心要造反!”
清浅惊愕地瞧着她:“你是如何知晓的?”
王诗嫣将今日自己看到的一切告诉了清浅,她略一思忖道:“你才去一次便得到了如此重要的消息,难道不怕是他骗你?”
王诗嫣冷静了下来,思忖良久:“那此事先按下不说,待我再去探探。”
“好,没有确切的消息不可贸然告知太后。”
“对了,最近那个女人如何?”
“还能如何,每日埋头不出,说是养胎。我看是遭到了谢云诀的厌弃,也没脸见谢家的人吧。”
王诗嫣冷笑:“活该如此,得到了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这些都是她应该受的。”
而那头,沐沉夕打了个喷嚏,紧了紧衣裳,手中却多了一根银针。
“少夫人,少爷说了,他不需要您给他绣什么荷包之类的,只要不扎了手便可。”
沐沉夕瞥了她一眼,没有作声。只是她手中的针却在不停旋转着,杂乱无章之中,忽然,那针立住了。叮咛瞧见那针径直穿过灯罩,熄灭了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