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真是还小,就不该自称什么“老朽”啊!
人家本源天地开天以来的第四棵扶灵树都一口一个“我”……
扶灵树并不知道离音心里满满的槽点,只认真道:“我是后来才长起来的扶灵树,修为还不到家的。这位尊长若真是季灵,那在我们一族中,实力已是深不可测了。尊长这样的,能自由隐藏起自身气息,所以您才感觉不到。老朽有感,这位尊长的确出身扶灵同族……”
扶灵树刚这么说完,季灵又道:“我叫季灵。至于伯灵和仲灵,应该都在你的故乡,渊南境。”
渊南境?
离音不妨被籍树叫破了来历,一时间有些紧张。
季灵笑了起来,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不要害怕,这里没人能探知你我,你是安全的。我不会伤害你……”
它的枝叶簌簌摇动着,“我是见过你母亲的,你身上有着与她相同的血脉,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一见你,于我而言,有如故人重逢……”
离音一颗心慢慢放松下来。
也是,她的出身,在沉魁好些人眼里已经不是秘密了,如今不过是多了一个籍树而已。
季灵的声音悠悠的,带着点怀念的味道,“你母亲在沉魁的那段时日,都住在藏经阁。每日里她晨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来与我打个招呼,一日也不曾落下过……”
它轻声一叹,语气有些低落,“这么多年了,我再不曾等来晨时的问候。也不知吾之故友,究竟好是不好……”
离音让它说得鼻尖一酸。
季灵沉默了半晌,似是收拾好了情绪,声音又重新温和起来,“你今日是来裁录新弟子名录的吧?日快落了,先办正事可好?待正事了,我带你去看看你母亲的旧时屋舍。她留了些东西下来,也许你能用上也未可知……”
离音闻言,精神狠狠一振。
她母亲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离音深吸口气,强自按捺自己迫不及待的心情。
祭籍树,先祭籍树……
籍树的树干上,出现了一圈绿色的纹络,纷繁又精致,正在轻轻闪烁着绿光。
离音照着季灵的指示,掌心凝起灵力,点亮手中的首座木牌,而后将这木牌轻轻贴伏于籍树树干,正正好对上那圈绿色的纹络。
木牌与纹络相触的瞬间,离音听见了嗡地一声轻响。
籍树树干上的纹络绿光大作,将离音手中的木牌融化开来。
透过逐渐消失的木牌,离音恍惚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天地间有一巨大的、水平而放的空白横幅。横幅的正面对着天,背面对着地。它独立于天地间,姿态安然,似乎存在了许久许久。
某一时刻,天地间凭空出现了一杆笔。笔杆长长,笔尖凝着一点墨,将落未落。
这杆笔出现不久,又被一忽然出现的人握在手中。这人的模样已经完全模糊了,看得并不分明,只余他握笔的右臂还格外清晰。
他握笔的姿势,也不像是写字,倒像是挥剑。以笔为剑。
吸满了墨汁的笔被那人持着,动作大开大合,在那副空白的卷轴首端,浓墨重彩地写下“沉魁”二字荒文。
最后一笔往下划,横幅之上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成了一片星光闪耀的夜空。千万颗明星应着笔势,微微颤动,先后化成一颗颗流星,自天际滑落,汇入沉魁二字中。
那二字沉魁一下子由浓墨转为银黑,在横幅上颤颤地凝着。
离音看着这“沉魁”二字,只觉得这个画面似乎隐约相识。
当年她拜入沉魁时,师父替她举行的拜师礼中,起手是不是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她眉心微微一动,看得更认真了。
横幅上,这沉魁二字又虚化起来。持笔人换了另外一个人,这人执笔在横幅上轻轻一点,横幅上的场景随之一变,成了一幅以水墨勾勒的动态画。
动态画中,是一以墨痕勾勒出来的人影。这人正拿着把剑,迎风起舞,姿态从容,锋芒尽显……
这舞剑的水墨人紧接着又虚化了。握着笔的人又成了新人,新人持笔而动,又有新的景自笔下流淌出来,静静映在横幅上……
持笔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横幅上的场景就跟着变了一次又一次。大多数时候,都是以黑白水墨画就的一个个人。有人在舞剑,有人在比斗,有人迎着朝阳安坐,有人坐在湖边垂钓……
一个个看不清面孔的人,透过笔尖,一一跃然纸上。
不论画面如何变换,一个个以荒文写就的名字,持续不断地在横幅的上首滚动而过。就像是电影落幕时的致谢一般。
离音在那些名字里,看见了她熟悉的人名。有君瑜之的,有君无咎、段无恙、薛无忧的,还有君归鹤、澹台扶曦和佰牧青的……
离音若有所悟。
这是一代代沉魁弟子的名!
一直到了最后,一个个沉魁弟子的名字终于展示完成,演绎着千百般风景的这横幅,又恢复了空白的模样。
离音还未反应过来,一低头,那杆被用了一次又一次的笔,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手中。
离音隐隐约约明白了。
所以,之前出现的那一个个持笔人,是一代又一代的沉魁首座吗?他们笔下的景,是不是就是他们自己的期许,他们自己的追求?
那她的追求呢?又是什么?
※※※※※※※※※※※※※※※※※※※※
各位端午快乐~~~~也祝各位高考的小可爱们得偿所愿!!好好加油呀!
这是第一更,补昨天木有更新的。
二更应该会稍晚~
午安各位~~
第328章 祭籍树(三)
说到个人追求,离音恍惚间想起一件往事。
当年她去极凶之地前,薛无忧和苏白曾带她去过一座小城。小城没有名字,但夜夜都有放黄灯祈福的传统。离音当时曾被一位素不相识的大娘送了一盏黄灯,黄灯祈福时,她也凑了个热闹,许了个愿。
她当时许了什么愿来着?
她许愿:希望天下承平。希望她身边的所有人,都能求仁得仁。希望她的父母长辈故友,都能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现在想来,这个愿望似乎有些贪心了。既要天下太平,又要所有亲友都幸福。幸福本就是最简单也是最难的一件事。
虽然贪心,但这愿望如今看来仍然不过时。她仍然愿意为这样的愿望去努力。
便是如今就定下这样一个期许,也未尝不可。
但这期许说起来似乎挺简单,若是画起来……又该如何成画呢?
如何画出天下承平?又如何画出所有人都幸福呢?
最关键的,幸福又该如何定义?
离音一时有些茫然。
偌大一片天地里,空白的横幅安静展开于天地间,无声等待着。
离音手中的笔凝着一点墨,牢牢悬于笔尖,耐心等待着她的决定,一点儿也不着急。
好半晌,离音眼神微动,终于想好了。
她提笔,灵识在这瞬间倾泻而出,以一种挥剑与谱曲相结合的姿势,作起了画。
笔尖刚接触到空白的横幅,墨水就被灵识挟裹着,自发补充起了细节。有山、有水、有人……
一卷山河染墨,翩然成画。
常愿长辈故友平安喜乐,然人存于世,七情六欲伴身方得滋味。不敢奢求你们总能无忧无恼,惟愿天下承平,便是看遍世态炎凉,你们仍感幸福更多……
到那时,如画山河,浩浩世情,当与卿共赏。
山河胜景,不负初心,是为幸福。
离音笔下的山河水墨画越来越详实,她整个人的情绪也越来越平静,越来越从容。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画里,也就没有注意到,横幅的上首开始滚动起一字又一字的荒文来,速度极快——
沉魁第五千零二十一代弟子名录实录:
首座者,君字脉渊南离音。离音岁九之年,于灵溪境经宗籍裁录入宗,入君字脉主脉君无咎座下,道号归乐,于归一大圆满时任首座,万众归心……
凌字脉,一一一支脉,绍武承:青霄界绍家生人,岁二百一十八入宗……
……
有关于沉魁新一辈弟子的记载,一条条一目目,十分详尽。其中包括弟子们的籍贯、入宗时间、师承、道号、以及排辈。有特别突出的弟子,宗籍甚至会裁录他们的成名招式和术法……
不过这番记录,外人轻易是无法查看的。便是沉魁高层要查看,也需要获得一定的权限才行。基于这个前提,宗籍载录的信息能得以保障其安全性。
时间就在这样一分一秒的作画和裁录中慢慢过去了。
一直到天边的晚霞慢慢耗尽了余晖,显影屏内的离音,仍然保持着手贴籍树树干的姿势,一动不动。
若不是她手心的那枚木牌在一闪一闪地冒着绿光,象征着祭籍树仍在进行中,众人只怕以为她是不是睡着了。
都过去将近半个时辰了,还没结束吗?往年祭籍树都是很快的,顶多一刻钟就了事了。怎么这会儿要这么久?
众人正等得心焦时,显影屏内,离音的眼睫忽然颤了颤。
众人下意识坐直了身。
来了,来了……
显影屏内,离音睁开了眼,若有所感地看向自己的掌心。
她掌心的那枚木牌在这瞬间完全融化开来,在大亮的绿光中化作一条七彩的缎带。
这缎带在离音掌心温柔地缠绕几圈,像是在跟她作别。告完别后,它又无风自飘起,径直钻入籍树茂密的枝叶中,一直往上,高高地挂在树梢之顶,迎风飘扬。
缎带挂于树的瞬间,有一枚更加精致、更加古朴的令牌,自籍树树梢之顶滑落下来,自发落到了离音手中。
棕黑色的木牌触手温凉,虽是实木,却更像是一枚暖玉。它静静躺在离音的手中,上面的“首座君脉离音”六字荒文应着周边的纹饰,还在闪着微光,可见不是凡品。
离音摩梭着这格外精致的令牌,轻轻笑了起来。
季灵说要送她一枚与众不同的令牌,如今一见,果然漂亮得不同凡响。
显影屏外,众人暂且没有关注离音手中的令牌,而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内都有些惊疑不定。
缎带挂了树,令牌也入了手。按理来说,离音这一次祭籍树已经完成了。
这就完成了?
就这样?
所谓的……籍树与众不同的回应呢?
先前不是吹得格外响亮吗?怎么这会儿什么都没有?
好些定力差一点的人已经悄悄关注起沉魁高层的脸色了。
显影屏内,离音收起了令牌后,又将手搭在了籍树树干上。
她在心里轻轻道:“季灵,谢谢你。这令牌我很喜欢。”
有风轻轻卷起,吹得籍树的树叶哗啦啦作响。
离音听见了自风中而来的声音,十分高兴,“你喜欢就好,那我要开始了。事实上,我都有点憋不住了,上了年纪就是不中用了,但凡高兴一点,就容易惹出点什么动静,小友千万不要见怪……”
籍树的话音刚落,距离湖岸边不远的藏经阁上,有一道钟声悠悠响起。
钟声刚被敲响,落星处的所有人,瞬时间就听到了。
众人的脸色一时间都有些微妙的变化。
这钟声很特别,乃是木钟声。声色低沉,格外远、格外空,似是自天际传来一般。若是凝神细听,会觉得透过钟声,能听见点不一样的东西。
像是一眼看见了一整片广袤无垠的大森林。浩瀚的绿入了眼底,瞬间就能将人心中浮躁的情绪荡涤一清。
有这般功用的钟声,只可能来自于沉魁藏经阁之顶的那口木钟。这木钟乃是籍树脱落的枝干凿成的,只受籍树控制,人等闲是敲不动的。
换句话说,这钟声其实来自于籍树。
籍树敲起了钟,这就说明,籍树对本次落星大典选出的首座是很满意的。它给出了正面的、积极的回应。
问题是,它有多满意?它能敲几次钟?
第一声钟响的余音刚刚散去,另一声钟响紧接着响起。
紧接着是第三声,第四声……
钟声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
众人的脸色从一开始的肃穆,变成了后来的凝重,再到最后,已经隐隐有几分震惊了。
便是沉魁的高层们,有许多人也面露红光,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经钟已经第五响了!这在沉魁历史上,也不是多么常见的景象。
可见籍树对离音有多爱重。
沉魁,未来可期啊!
满面红光的沉魁长辈中,只有长老席的几位长老坐得格外稳。
他们是见过场面的人。
当年离音刚入门时,经钟曾经九响过,那时他们这些长老们刚巧就在总殿旁喝茶。
那个时候离音还未成长起来,未来如何还不好说。所以籍树便是兴奋,也只是悄悄地敲钟,不敢广而告之。
如今可好了,离音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她是板上钉钉的沉魁首座,籍树终于敢敲得天下皆知了。
当年离音初入门都是经钟九响,如今才到哪儿呢?
经钟五响?早着呢!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包括君瑜之在内的几位沉魁长老,都下意识坐得更直了些,脸上顺便端起点云淡风轻的笑。
很稳重,很世外高人。
经钟继续敲。六响过后是七响、八响……
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中,经钟又重重敲下了第九响。
九为极之数,经钟九响,已经是顶尖之势了。
难不成这离音是籍树失散多年的老伙伴不成?这么偏爱的吗?
木钟声渐渐散去,众人硬是从中听出了点意犹未尽的味道。
都经钟九响了,还想怎么样?
这都不够表达籍树的看重之意吗?
事实证明,籍树的确认为区区经钟九响,不足以表达它的兴奋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