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给贾母请了安,又向贾政王夫人问了安,才一问一答地回答贾母诸如睡得好不好、夜里冷不冷等话。许是今日有贾政在,贾珠的答话里明显听得出紧张,那小身子绷得直直的,在和谁较劲一样。
都不用结合原著,贾政就能看得出来,贾珠怕他。至于为什么怕他,就凭原主对贾宝玉与贾环的态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主这个当爹的,对儿子一向和对仇人差不多。说不定贾珠因为是长子,要求的还多些,也就代表着挨的骂、受的打更多些。
一个平日不怎么见面,可是一见了就各种挑毛病,各种责骂,一言不合还上手的父亲,孩子不怕才怪呢。没见贾元春就好多了?大概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子,原主不大关心,也就不大指责的缘故吧。
“珠儿的脸色怎么这样差?”贾政有些不忍,做君子,也不是没有舔犊之情吧?鲁迅先生都曾经说过,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一个把儿子生生逼死的人,怎么也当不起君子这个称谓。
贾珠没想到自己尽量仔细地回答问话,老爷还是注意到了自己,瘦弱的身子就是一震,有些怯怯地张望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也没想到不理庶务的老爷,今天竟然关心起儿子的脸色来了,少不得陪笑道:“这孩子是个实心眼的,得了老爷留下的功课,天不亮就起来,晚上又睡得晚。”
是了,休息不好,孝期营养又跟不上,可不就把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折磨得和一个小老头似的了。贾母怕贾政再发做孩子,忙道:“那功课也不是一日就做得好的,孩子懂事,也不必逼迫得过紧了。”
贾政就赞同地点了点头:“听到老太太的话了没有?日后卯时末刻再读书,酉时初刻就歇下。看两刻的书,就歇上一歇。先养上一个月,等出了孝找了好先生再听先生的。”
屋子里的人都快让贾政惊到了。这还是那个拿着板子逼儿子背书的老爷吗?就是贾珠也以为贾政是在试他读书的心是不是坚定,答道:“老爷放心,儿子不累的。老爷布置的功课,儿子都完成了。”
可怜的娃,你再这样逼着自己,小命就要交待了。贾政只好把脸色尽量放得柔和一些,对贾珠道:“糊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小小年纪不知保养,熬坏了身子,将来让我与你母亲指望哪个?”
贾母:小儿子今天起床的方式到底对不对?
王夫人:老爷昨天做了什么梦?
贾珠:老爷是不是仍在试探我?
贾元春:我家里来了一个新老爷?
贾政从大家不相信的眼神里,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与往日不同,可是还是硬着头皮对王夫人道:“你找个可靠的人,看着珠儿些,别再让他自己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还有就是那些补药也不可让他常吃,小小的孩子,虚不受补。”
王夫人木然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虽然没大听懂,可是也听见老爷的吩咐了。她也不敢再向贾政求证,生怕他再反悔,给自己儿子多加什么功课。
贾母难得见贾政对孩子有个好脸色,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正该这样。珠儿是个自己知道上进的,我就说你平日对这孩子太严了些。他又不是琏儿那个作天作地的,何必一见了不是骂就是背书的。”
正说着,外头又有人报:“琏二爷来给老太太请安了。”从外头已经走进来了十一岁的贾琏。他也不过是比元春的生日小些,可是看上去倒比贾珠两个更象个正常孩子,一双桃花眼四处转着,好象随时可以对什么东西产生兴趣。
相较于出场机率太小的贾珠、上一世才与自己打生打死的贾元春,贾政对贾琏的兴趣更大一些。对这个原著里花心在外的琏二爷,贾政觉得自己要是把他给掰正了,肯定很君子。
想做就做的贾政,在贾琏给自己问安的时候,问道:“琏儿今天怎么过来得这样晚?”
贾琏小脸就是一垮,他就知道自己二叔见面没有什么好话,可是要是不回答的话,说不定又得问起自己的功课,那还不如在来得晚这件事上承认下来。反正二叔对这样的事儿最多是说教,要是问起功课,可是要罚写大字的。
“回老爷的话,因为今天车子拨了缝子,现赶着换车子,所以来的晚了些。”贾琏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对了,现在的贾琏还没有成亲,也就没有住到那个夹道小院子里,而是与贾赦一起住在东大院。想到自己家里已经要出孝了,贾母还是高居荣禧堂,贾政嘴角就是一抽,这老太太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实在是太清楚了。
制止,必须制止!一个注定要分出府的次子窃居正堂什么的,一定不是君子所为。贾政只顾想着怎样打消贾母的念头,没注意到自己嘴角那不经意的抽动、渐渐沉下来的脸色,已经让贾琏精神紧张到了极点——二叔今天看起来比往日更加严肃了,是想着怎样收拾自己吗?
贾母见小儿子脸色越来越阴沉,贾琏的小脸越来越发白,真是难以取舍。现在贾珠还在,她也不觉得自己小儿子几句话说能把琏儿怎么样,可是还是疼孙子的心思占了上风:“时候也不早了,你也回去用饭吧。”
贾政让这一句话给叫醒,看了看脸色都有些沉重的三个孩子,心里对原主有破坏能力有了新的认知:看来这个原主端方的架子摆得不低,在家里的威信还是大大的有呀。只是现在孩子们小,对严肃的人有天然的畏惧,可是要是他们长大了之后,会不会对那个满口仁义道德,却做着小人之事的人产生幻灭感?
不过还在思考着如何不窃居荣禧堂的贾政,也没有反驳贾母的话,只是让王夫人好生服侍老太太,又再次重申贾珠不可太过用功,就在贾琏诧异的眼神里走出了荣禧堂。
贾琏等他走了之后,才小心地看了看老太太,又看了看贾珠,小声问道:“珠大哥哥,老爷说让你注意休息?”
仍处于一脸懵逼状态的贾珠不确定地点了点头:“老爷今天没问我功课。”
贾母与王夫人也对贾政今天如此轻易放过贾琏感到不解,不过她们可没有往贾政换了芯子上面想,只觉得贾政是不是有别的重要事情。
贾母想得是小儿子刚才有理有节的那句话,以为他在操心国公爷出孝的事儿。王夫人则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个打帘子的丫头。
“老爷,现在摆饭吗?”早晨那个娇媚的声音再次出现,贾政这才正眼看了一下,还是认识的人,贾母在贾代善没出事之前赏给原主的丫头,秀菊,日后大名鼎鼎的赵姨娘。
贾政有些囧,那一世还是人家的儿子,现在就让人家服侍着吃饭,感觉有些怪怪的。于是贾政只是点了点头,对着秀菊道:“太太在老太太那里服侍呢,你只管下去用饭就是。”
声音很温和,毕竟也是自己叫过娘的人物。只是这温和听在秀菊的耳中,却是大有深意,感觉老爷是看到了太太对自己的搓磨,心疼自己呢。于是她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地道:“奴婢算是个什么人,值得老爷想着。还是服侍了老爷再吃吧。”
你服侍着我吃不下饭!贾政让秀菊那小眼神给雷着了,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算是想着她了。他对纳妾收通房丫头可是没有兴趣的,就是王夫人都不想滚床单呢,何况是这么一个曾经叫过娘的人,那是□□知道不?!
“让你去你就去。”贾政把脸板了起来。
秀菊见贾政把脸板了起来,不光没有害怕,反而噗嗤一乐:“好,听老爷的,奴婢自己下去吃饭。老爷也多用些,奴婢一会儿就来服侍老爷。”
有毛病吧?还是原主就是这样与丫头搞欲拒还迎的?贾政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翻一下记忆,把那些容易出错的细枝末节都看一看,免得将来与人相处的时候,再让人发现自己改变太大,怀疑自己可就得不偿失了。
第97章
正在翻动自己记忆的贾政,并不知道远在东大院的贾赦, 也在考虑着与他一样的问题, 那就是不能让贾政窃居正堂。
不是贾赦与贾政兄弟情深, 已经达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 而是相对于贾政这个冒牌货,他更了解自己老娘几十年如一日的偏心。从小到大, 除了向他搜刮祖母的私房, 贾母就没给过贾赦一个好脸,等贾赦原配去世, 继娶了邢夫人之后,就更是连儿子带媳妇一起看不上。
可是对于小儿子, 贾母却是一直关爱有加, 那样的嘘寒问暖是贾赦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一开始贾赦觉得老儿子大孙子, 是老太太的命根子,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可是等到自己原配去世, 管家权被贾母交到王夫人手上之后, 贾赦心里就有些不大得劲了。
再等邢夫人进门后,管家权还没有还回来,贾赦就知道自己的老娘想法不简单了。又等到自己老子先国公去世三年, 老太太还没有搬出荣禧堂的意思,贾赦整个人都不好了。自己母亲如此偏心,现在又让老二就近与她一起住着, 打得是什么主意, 贾赦已经猜到了。
可是他不愿意!自己才是袭爵的人, 才是应该住进荣禧堂的人,老太太自己住着也就算了,让老二住,还让老二媳妇管家,那他这个袭爵人只得了个空名头吗?但是如何才能不让老二一家子正式入住荣禧堂,贾赦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自己那个弟弟是个什么货色,贾赦还是知道一二的:从小到大,用一个好读书的名头,哄了老爹再哄老娘。不对,是和老娘一起哄老爹、哄亲朋。让老爹和亲戚们都觉得他懂进退、知礼仪,将来必成大器。可是实际上却是个死读书不知道变通的,只看他读了几年书,却连一个同窗都没交下,也就知道他怎么可能成大器了。
那个老二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要不就以他那好四处显摆的性子,能在京里一个文会也不敢参加,只天天的与自己的清客相公谈文?可是越是这种眼大心空的人,越是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越是愿意抓住一切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干”。现在有老太太给他一个搬进荣禧堂,在整个国公府当家作主的机会,他还不得屁颠屁颠地接着?
老二若是真的按老太太的安排,住进荣禧堂,他该怎么办?贾赦展望一下,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从根子上讲,贾家的男人都是窝里横的怂人,区别只在于这个窝是整个荣国府还是只在东大院。君不见原著里贾赦的命令出不了东大院,而贾政只在荣国府里有威严?
命令出不了东大院的贾赦,对上贾母一点底气也没有:府门上挂着国公府的匾额,那是因为老太太这个超品国公夫人仍在。若是真把老太太惹急了,她真的告贾赦忤逆,别说国公府的匾额不保,就是贾赦自己身上的一等将军名头也悬了。
可是老太太真的会去告贾赦忤逆吗?这个贾赦从来没有想过。毕竟现在是孝字大如天、以孝治天下的时代。不管贾母状告的最后结果如何,贾家的名声都算是没有了。所以贾赦不敢试,也就在原著里被贾母拿捏了一辈子。
贾政要告诉贾赦的是,老太太不会去告的,因为她是最好面子的人,怎么会亲自扯下贾家的遮羞布?不过贾赦现在还不知道贾政要告诉他的是什么,所以对下人通报说二老爷找他,表现得神烦:怎么还找到东大院来了,荣国府那么大的地方已经放不下他了?得寸进尺!
“老二,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贾赦脸上的郁气,都没想着掩饰一下,让贾政算是开了眼界:古代人讲话,不是最讲究婉转,讲究微言大义吗?怎么到自己便宜哥哥身上,就这样直来直去了?
不过能有话直说,贾政也表示欢迎:“是有些事情要与大哥商量一下。”
贾赦狐疑地看了贾政一眼,难道是来给老太太打前站,试探自己口风的?若有所思之下,端起了杯子准备喝口茶压压惊,却忘记世上还有一个词叫“端茶送客”。
贾政更囧了,自己还没开口呢,怎么就要让人赶出去了,赶紧叫了一声:“兄长?可是兄长上午还有事要忙?那我下午再来找兄长就是。”
贾赦有些奇怪,来找自己的是你,现在话还没说就要走的也是你,耍自己这个做兄长的很好玩吗?他重重地将杯子放在桌子上表达自己的愤怒。杯子与桌面碰撞的声音,让贾赦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刚才的失误。
“无事,无事。”贾赦在心里自嘲了一下,自己是做兄长的,怎么见了老二倒紧张上了,可是脸上却是连一点愧疚都没有:“你有何事,尽管说出来就是了。”
很好,这样不掩饰的厚脸皮与无赖,贾政觉得可以利用一下:“自然是来与兄长商量一下出孝之事。”
“出孝?”贾赦越发觉得贾政是来试探自己,没好气的说:“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只按着礼仪准备,再向老亲故旧家下帖子请人观礼就是了。这内宅之事不都是你家里的管着,让她先准备起来吧。”
贾政忙道:“兄长现是家主,还是得兄长拿出章程来,王氏才好准备。再说等出孝之后,兄长怕是也要搬到正堂去住,再由王氏管着内宅也不妥当。所以兄长看这准备之事,是否能让大嫂搭一把手?”
信息量有点大,贾赦要反应不过来了。老二这是试探自己还是真心?就算是理智是倾向于前者,可是贾赦怎么就那么愿意相信是后者呢?
“只是老太太现在还住在荣禧堂内,我怎么好提搬家之事。”贾赦改为试探贾政。
“老太太这三年住在荣禧堂,也不过是为了思念父亲。现在已经要出孝了,兄长做为家主住进正堂,想来老太太也能理解。毕竟出孝之后,兄长的人情往来也就多了起来。”贾政不动声色地为贾赦找理由。
贾赦摸着胡子点了点头,难道是自己错怪了老二,他那端方竟不是装的?于是他接着试探道:“老太太一直喜欢你,愿意你就近孝顺她,搬家的事缓缓也使得。”
贾政至此相信,原著里真的是用了春秋笔法,一个袭了爵的嫡长子,怎么可能真是昏庸不通事物,只知喝酒抱小老婆的?看看这话说得多圆通,即不说自己不搬进荣禧堂,也不说自己出面让老太太搬家。
贾政从心里往出笑起来:“我虽然没有考取到功名,可也算是读过几本圣贤之书,这尊卑有别、长幼有序还是懂得的。就算是老太太想让我就近孝敬,只是咱们府才多大,多走几步也就是了。”
对呀,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大不了到时给老二分一个离老太太近点的院子,让他能时不时地与老太太亲近。贾赦兴奋了,乐呵呵地拍了一下手:“是这个理。只是你看什么时候妥当?”
贾政摇了摇头:“此事倒不好由咱们提起。”
这样一起一伏的谈话,贾赦有些适应不了,他一向是个简单粗暴的人:“怎么说?”
贾政才不理会他的态度,他是要做君子的人,养气功夫也是君子的修养:“此时离出孝不过月余,为了到时宴客好安排,老太太近几日也会提出搬家之事。到那时兄长再与老太太分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