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已经有些愤怒了:“让你在家里歇着,还不叫难为?我,哦,我在兵部也就那样。本来就没什么差事,现在不过是说话的人更少点罢了。只是你那上官可说了让你什么时候回去?”
贾政说没有,贾赦更气起来。只是他也不过是个从三品,还没有什么实际差事,除了生气也做不了什么。刚要抱怨吧,又怕那无孔入的锦衣卫,要是此时正在自己家里不知道什么地方趴着,他说的话不就让当今知道了?只好自己继续在地上转圈。
“兄长不必担心。我倒觉得上官是爱护之意。你想,若是我日日上衙,就得担着差事,若有人使个绊子做个手脚,出了差错可就难挽回了。还不如就如现在这样,自己在家里歇上几日,也可静下心为读书。”贾政劝解贾赦道。
贾赦听了,问道:“那是不是明日我也不去衙门了?”
贾政乐了:“兄长与我不一样。你在兵部本就没有什么具体的差事,不怕人使手段。何况若是我兄弟都闭门不出,还让人以为我们心虚了。只是我们按父亲遗命行事,还的是国库欠银,我们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有什么好心虚的?那些不还钱的才应该心虚!”
“着哇!”贾赦把两手一拍:“正是你说的,咱们可心虚个什么。明日我就大大方方地上衙去,看哪个敢当面说我的不是。”
贾政自是赞同。这个时候,将军府必须站出一个人来,表明自己行得正做得端。本来也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此事贾政做不合适,一来家主是贾赦,二来贾政顶了个读书人的名头,不好与人置气。可是贾赦不一样,他早就有个混不吝的名声在外,一般的人还真不愿意和他正面杠上:你赢了一个混人,那是正常;可是万一输了,那乐子可大了。
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可是还是让人意难平:怎么说也算是为了皇家分忧的事儿,结果却被架到火上烤起来,摞谁身上也不算愉快。
“咱们家还是根基太浅了。”贾赦自己叹了一声。
贾政接道:“正是。不过经此一事之后,还能与咱们交往的人家,才是值得交往的。也算是识了人心,不亏。”岂止不亏,提前消除了隐患不说,还在不知道在哪儿猫着的下任皇帝面前大大地刷了一波好感!只是这样的话,是不好当着贾赦的面说的。
贾赦自嘲地一笑:“怕是咱们那个好侄子,又不上咱们的门了吧。”
说的是贾珍,从知道贾珠二人中了秀才之后,走动得别提多勤快了,还想着将来让贾蓉跟着贾珠二人一起读书呢。
贾政也有心玩笑:“说不得蓉哥儿又得去家学了。”
正是应了他们兄弟所想,将军府又一次沉寂了下来,那些看着贾赦兄弟得了实职后,重新与贾家亲热起来的老亲们,现在都恨不得把这一家人咬死:借国库银子最多的,可说是这些勋贵出身的人家。
都到了这样的地步,还搭理贾赦兄弟?做梦去吧。贾珍倒是来了一次,话里话外地埋怨贾赦他们不该如此急燥地还了国库银子,现在让贾氏一族都成了众人埋怨嘲讽的对象。
“人人?”贾赦早憋着一肚子的火呢,现在不是正好有人送上门来:“是哪个人人,珍儿不妨指出来让我开开眼!我也好去问问圣人,欠债还钱,我遵着国公爷的遗命还了欠银,怎么倒人人喊打起来了?难道欠银不还的是对的,我这个还银子的错了不成?”
贾珍哪敢把人指出来?再说也没法指,若是贾赦真的去问了圣人,他自有一个混不吝的名声,不怕与人当面质证。可是别人敢当着圣人的面,说他还银错了?到时还不得把贾珍这个指出他们的人恨死?
“叔父也不必着急,”贾珍忙安抚贾赦:“实在是侄子听着外头人议论得不象,这才来给叔父提个醒。总是叔父要小心些。就是族里,侄子也要约束他们这些日子不可与人冲突,小心让人拿了把柄不好收场。”
贾政在旁边道:“珍儿可是觉得我兄弟连累了族里?”
贾珍是这个意思,也是拿话敲打贾赦两个,别看你们是叔叔,可是自己还是族长呢。只是这话大家一向意会,不会明言的,现在让贾政当面问出来,他就有些不好回话了。正期艾间,贾赦却以为他是默认了。
“若是觉得我们带累了族里,让你这族长为难了,不如把我们这一支分出来好了。就是有人要怪罪,也只冲着我们来,不必带累了族里。”贾赦是什么脾气,现在贾母都得顺着毛摩挲他,还把这个族侄看到眼里?就是族长也不行。
贾政听了贾赦的提议,自然乐不得儿与宁国府还有族里那些只会打秋风的族人画清了界线,点了点头附和道:“兄长说得没错,我们兄弟是给族里添了麻烦,这还只是开头。还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做出什么事儿来。这样带累族里,我兄弟确实心中有愧。不如将我们这一支分宗,这样总能保全了族里人的平安。”
“老二?”贾赦有点傻眼,他刚才只是气话,吓唬贾珍的好不好。再说他怎么能拖累老二也与他一样被出族?
贾政没有接他的话,只用眼睛示意他看低头自己思量的贾珍。贾赦不看贾珍还好,一看贾珍还真的就着贾政的话寻思开了,心里的气更盛:好,真是好。平日说什么守望相助,说什么荣辱与共,现在刚遇到点儿事,就想着与自己家撇清关系了。这样的族人,还真是不如不要。
觉出屋子里的沉默,贾珍才恍过神儿来,发现贾赦兄弟二人都看着自己。他刚才还真是觉得分宗是个不错的主意,主要是这兄弟两个,现在做事一点也不替他这个做族长的考虑,让贾氏一族在勋贵圈中成了笑话不说,就如贾政说的,将来还不知道人家会不会有别的手段使出来整治这个“异类”!
贾珍可不认为,凭着贾家一族之力,可以抗衡整个勋贵人家的抵制。不说别的,只将来的嫁娶,谁肯把闺女嫁进这样能作死的人家,又有哪家肯娶这样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
不过面上,贾珍还是笑着对贾赦道:“叔父说笑了,怎么就说到分宗上去了。”只那话轻飘得风一吹就能散尽。
贾赦再不善品读人心,也在贾政的提醒下发现了贾珍的异样了,本就火气大,现在都能把房子点着:“不是笑话。此事你也做不得主,不如去问问你父亲。”自己这一支虽然不是族长,可是每年交给族里的银钱从不克扣,就是家学里、祭田这些只该族长负责的事情,也都没有推托过,现在这些人倒嫌弃起自己来了。分宗吧,早分早好!
贾珍又把眼睛看向贾政:“二老爷还是劝劝大老爷,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怎么能族人有事,就把人给分出去?那贾家一族可成了什么,还不让人笑话死。”
活该被人笑话,贾政心里可是对此乐见其成:“并不是族里要把我们分出去,实是我们兄弟不忍连累族人,自请分宗罢了。你见了你父亲,也大可这样说,我们不会让你难做。”
贾珍见二人意决,又假意劝说几句,也就说再去请他父亲亲自回来劝两位叔父,也就告辞回宁府了。
“总是我当日没想清楚,带累了兄长。”贾政等人走后,向着贾赦深施了一礼。
贾赦此时也想明白了,道:“当日也是我同意的,你何必如此。难道以为我和贾珍那个势利小人一样,只会埋怨别人不成?分了也好,这些年咱们府里搭了多少银子东西进去,结果一遇事儿,个个都来指责咱们。这样的族人,要他做什么。”
兄弟两个又说了些贴心话,总还得知会贾母一声——现在她虽然不在插手外事,可是该有的尊敬还是要给,也免得让人说他们不孝。
“这是怎么说的,怎么就说到分宗上来了?”贾母得了消息,眼泪都止不住了:“当日我说欠银不要急着还,防的就是这个。你们保管不听,现在好了,竟是连族里了也不容了吗?”说着眼泪已经滚滚而落。
贾赦对贾母的眼泪,还是有些憷头的,知道自己脾气急说话不好听,只拿眼睛看着贾政。贾政无法,上前劝道:“老太太也不必着急。刚才我与兄长商量过了,咱们对得起族里,可是遇到了事儿,族里竟不问青红皂白地上来就指责咱们。没等外人如何,自己人先上来踩上一脚。这算是什么族人?这些年咱们给族里出的钱粮,与族长一支不差什么,就这也买不来个同进退,人家还生怕受了咱们连累。”
贾母能不知道族人是什么德性?平日里到她这里打秋风的就不知道多少,她也为了自己怜老惜贫的名声都好生打发了,现在可不就与老二说的一样,竟没等外人来,自己族人先作践起来。
“只可怜了我的珠儿、琏儿,连一个帮扶的都没有。”就算是知晓自己族人的品行,可是宗族的观念还是让贾母不想分宗。
贾政劝道:“老太太且看看,我与兄长遇到这事儿,族里可有一个为我们出头的没有?还不是我与兄长相互宽慰着。珠儿与琏儿也是一样。他们兄弟一起长大,一起应考,感情比亲兄弟还好呢。日后也能相互帮衬。”
贾母还是掉泪:“只是他兄弟到底孤单了些。你们兄弟也不很大,也该多要几个孩子才好。”
一句话倒把贾赦兄弟说得老脸一红。贾母想着,贾赦还好些,不管男女,好歹还又生了一个出来,可是现在出孝都已经快两年了,老二房里还是只兄妹两个。抬头对贾政道:“这次我定要给你们挑两个好丫头。”
怎么一下子又转到丫头身上了?贾政都不用看,也知道邢夫人与王夫人两个,脸色这个时候绝好看不了。只好笑着对贾母道:“兄长如何我是不好说的。只我这一房里,我原就与老太太说过,现在我与读书人走动得勤,咱们家又算是把勋贵都给得罪了,正是要与正途出身的人拉近关系求关照的时候,老太太赐人,是万万不敢收的。”
贾赦那日也与贾政说起过清流之家的行事,加之贾琏已经中了秀才,少不得也道:“我倒是与清流没什么瓜葛,只是前段时间不是想了,将来琏儿的亲事,最好从那些人家里寻去。人家若是知道我这么大岁数还收用丫头,可怎么想琏儿呢。”
贾母都顾不上生气两个儿子拂了她的美意了,眼睛瞪得老大:“赦儿,你说得可是真的?我要给你丫头你也不要?”
贾赦快恼了,怎么自己就成了那见了女人就走不了路的:“琏儿都快要相看人家了,我也岁数上来了,何必让人天天指点着好色,把孩子的名声都带累了!”
贾母用力拍了下自己身侧的小炕桌:“好,好。你只记得今日的话就是。唉,”冲着两个还没从贾赦话里醒过神来的两个儿媳妇叹了一声:“不是我老婆子非得要给你们添堵,不过是为了子嗣。如今你们老爷疼你们,怕你们心里不痛快。只是日后你们自己也要争气些才好。”
就算是岁数老大,邢夫人与王夫人还是让这话说得脸上飞红,不过各人心里都觉得,自己家里的老爷,今日怎么看怎么顺眼,完全忘记今天来商量什么事儿了。
如此,虽然贾珍还没请示完自己的老子,族里也不知道将军府将分宗出去的事儿,可是在将军府里,已经单方面认定了将分宗的事实,只等着贾珍下次来确认就好。
第113章
也没用将军府等多长时间,贾政回府歇了不到三日, 贾珍就已经再次来到了府里, 求见两位老爷。话都不用说了, 只看他那一脸的想快意又忍着的表情, 贾赦两个也就明白了。看来宁国府是认为将军府这次大概抗不过去,也想甩了这个包袱了。
不过正是因为明白了, 贾赦才对贾珍更加看不上眼, 也就不再客气:“树大有分枝,对一家是如此, 对一族也是如此。贾族长即是与你父亲商量好了,可想过这分宗该如何分吗?”
这还要如何分?贾珍忽视了那个贾族长, 转而用求教的眼神看向对自己冷嘲热讽的贾赦。贾赦哼了一声, 问道:“你不是觉得, 只把我们的名字从族谱上勾一笔就完了吧?那些族产,是不是得有我们一份?那些祭田, 是不是得把我将军府出资的划出来?还有你那个族学里, 算了,也没有多少钱,那个我们就不计较了, 但是日后我们也不会再出钱了。不过前面说的那两样,凡是我们将军府里出资的,都该交给我们。你还是回去算清楚了再来。只是你那里有帐, 我们府里也有帐, 最好到时两笔帐别差了。”
贾赦说完看了贾政一眼, 想知道自己背没背全。见贾政微微点了点头,才算满意地看着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的贾珍。贾政也为贾珍父子两个的智商着急,就这样的,还想着趋炎附势,难怪原著里一个族长,倒让贾母一个不出内宅的老太太给拿捏得死死的。
只是君子耻于利,且他又是做兄弟的,这些话贾赦说得,他说了就有压兄长一头的嫌疑。不过虽然不能说,他还不能背后与贾赦多讨论讨论,多想想贾珍可能会用什么法子与他们分宗吗?别忘记了,他可是掌握着剧情走向的人,能让贾琏再不用偷娶尤二姐,不用让别人说只有门口两只石头狮子是干净的日子,不要太美好。
美好是一种心境,过日子又不能光凭心境。所以悲催的贾珍发现,自己父子只顾着甩掉包袱,却忘记这包袱里面还有金银。现在人家要把自己花出去的金银收回来,他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做为族产管理者的族长家,对族产不动一点手脚是不可能的。贾珍就是知道这一点,才对贾赦所说将军府也有帐,心下发虚。只是已经到了这一步,却不由得人再退缩了,只好道:“侄子当家的日子太浅,好些事儿也不过是知道个大概,怕是这清点族产还要些时间。”求给点时间遮掩呀。
贾赦他们对这样的情况也商量过,所以他也没有逼迫太过,反正怕被连累的也不是他:“这倒不防事。只要你说出个日子,我们到场就是。”两下里算是达成了共识。
没过多久,京中就传出将军府不愿意因自己还欠银之事,拖累整个贾氏宗族,自请分宗。若说这一开始,还是贾政防着有人借机抹黑将军府,让下人悄悄传些话,好防范于未然。到了后来,舆论竟一边倒地向着将军府为人仗义、敢作敢当、遇事不拖累他人上面去了。
要是这还看不出有人出手相助,贾政也白担了个网站的芯子。他马上让将军府的下人全面收缩回府,只管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贾赦问他为什么,他也只是对他说明不知道幕后之人是敌是友,不敢把更深层的推论说出来,免得贾赦自为有了依仗,行事失了分寸。
没分宗几日,贾珠与贾琏就在杨先生的带领下回了京。两个孩子一走大半年,不光身量见长,就是气度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不再是在府内时,事事依赖长辈的模样,把个贾母看得又是欢欣又是难受。
“去吧,去给祖宗们上柱香,告诉祖宗一声,你们两个学有所得,全赖祖宗保佑。”贾母吩咐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