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昭廷摁了摁隐隐作痛的眉心,脑海中总有什么一闪而过的画面,往往又令他看不真切。
他在五年前边界那场恶战中便伤了脑袋,后头失了一部分记忆,只是恍惚觉得脑海中又多了一部分属于异常久远的记忆,往往有时候不真切又恍惚。
就如当年与凤灼华初见那慕一样,总觉得隔山隔海隔着岁月时光。
虽记忆偶尔有些混乱,但是至少生活无碍,只是晏昭廷落下了一个时常偏头痛的毛病,他摁着抽抽阵痛的太阳穴等丰登汇报完消息后,晏昭廷便摆了摆手让他退了下去。
而后晏昭廷目光淡淡扫向五谷:“老夫人娘家来人的事儿,可有打听清楚。”
五谷瞧了瞧外头后才谨慎道:“主子,属下打听清楚了,清河郡来的那姑娘是老夫人娘家嫡出的姑娘,她来汴京明面上是想与宁国公府联姻,实则是因为清河郡崔家涉及了皇上正在查的私盐案。”
私盐案?
晏昭廷冷笑一声,他如今虽身居大理寺卿,但上头协助与他一同查此案的可是有当朝二皇子在其中,恐怕这暗中还有安王的手笔。
哼!理由说得可是轻巧,只是那蠢货真当府中精明过人的老夫人会信?
蠢货!晏昭廷一声冷笑:“让下头的人给我瞧紧了,若是无伤大雅的小事能让世子夫人解解闷,那便随她去了,若是触碰了底线,这人便可以不用留了。”
五谷浑身一颤,知晓那位莫名其妙出现的清河郡崔家嫡女恐怕是触碰了世子爷的底线了,毕竟当年这汴京城中想嫁于他家主子的贵女也不知多少。
偏偏的只要看老太太满意了,那亲事即将谈成的时候,总会爆出那贵女一些见不得人的丑闻,比如与表哥私通、或者虐待宅中婢女,或者身子骨不行。
五谷自然是知道自家主子的可怕之处,看着温润如玉贵气的不得了的一个人,那手段确是绝对的冷酷无情,当然这世间只有那位主子娘娘除外。
……
书房里,晏昭廷看了一下如今的时辰,他怕屋子里的人等得着急了,便拿着手中的书册往寝居的屋子里去了。
慎独居的正房里。
满屋子喜色。
床榻上的姑娘在美梦中嘴角微勾,眉梢都带起了阵阵愉悦。
然而在下一瞬间,熟睡中的美娇娘她突然指尖一颤,紧接着便是双颊爆红,嘤咛一声缓缓的睁开眼睛。
这一瞬间迷糊,凤灼华愣愣的瞧着晏昭廷离去的方向,终于在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前头踢到晏昭廷的何处了。
嚯!这真真是要了命去。
她不得不在心中感慨也幸好晏昭廷如今是个极度宠她的,若是换了别人做出这事儿人,恐怕早就被晏昭廷那个白面黑心的祸害,给直接拧着脖颈掐死去了。
这一刻凤灼华卷着喜庆的锦被,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直接把自己给滚成了一个动弹不得的大蝉蛹,只剩那张巴掌大小的脸还露在外头,整个人看起来,少了白日里的强势冷艳,多了几分难得的娇俏可人。
她目光一顿,顿在了供桌上头那一对龙凤烛上头,本应该燃烧殆尽的龙凤烛,这时候却是双双都留着一小节,就仿若是前一世她还未曾完成的命数那般。
凤灼华心头微发涩,想着前头那小丫头来通风报信时说那老夫人为了给晏昭廷纳一个平妻,便把娘家的侄孙女给叫道了汴京城这,那会子都已经进府里,马上便要到了老夫人的万福堂。
这才刚娶了她呢,前头小孙氏来闹事还不够,还不出半日功夫连下家都找好送进府里来了,凤灼华怎么能不气。
她前头恨晏昭廷怨晏昭廷与他有过不去的坎,那是她与前辈子晏昭廷之间的事儿。
但是如今重来一世二人都没和离呢,这就想打她的脸面,自然是不可能的。
于是那时候凤灼华想也未想,便梳妆打扮气势汹汹的去了,等去了之后看着老太太不同于前世的态度,她便知道这事儿不可能成,指不定是那位清河郡来的女人自己异想天开而已。
但是到底她这般匆忙去了万福堂,显得她有多在乎晏昭廷似的,如今好不容易端起的姿态总不能因着这件事给毁了,于是凤灼华回来时,硬生生的用前所未有的毅力
绷紧因为打了老夫人的脸面,想要笑嘻嘻的双颊。
那会子,凤灼华的面色在不知内情的花嬷嬷看来,那可是非常不得了的,随时都能炸天的那种。
这一刻凤灼华想着自己前头那戏精的作态,她不知觉间闷闷笑出声来。
外头一声轻响,却是晏昭廷带着外头的冷气走了进来。
他似乎走得有些急,连伞都未曾打,肩上带着大片雪花。
晏昭廷眼底带起深深沉色,眼眸深处更是仿若有一抹光死死的盯着床榻上的凤灼华,抬手拍了拍肩膀上的雪花,等周身的寒气散了个干净,晏昭廷才抬步往凤灼华那处走去。
他瞧着凤灼华把自己裹成蚕蛹的那种可娇可撩的样儿,晏昭廷闷声一笑:“殿下这是在引诱臣?”
他说着便一掀衣摆坐在了床榻旁离着凤灼华极近的位置。
这时候凤灼华抬眼看着男人眼底淡淡的青色,虽然他此时的神情一派轻松,但依旧掩饰不住眼底的疲惫,前头去得那般久,恐怕是为了不打扰她去书房处理公事了。
凤灼华当下心头一软,她裹着厚厚的锦被往床榻里头挪了挪,而后眸中带着淡淡的光瞧着晏昭廷道:“若是不谈宫中事,我也不是大晋公主,驸马可还会娶我为妻?”
晏昭廷想也不想便道:“会!”
坚定却又底气十足的一个字。
当即凤灼华笑了,她眸光熠熠看着晏昭廷,想着他两天前说的□□‘生,自然是为殿下而生;死,自然也是为了殿下而死。只是臣不知殿下能不能给臣一个作为丈夫的机会,往后数十年,总归我们是得一日日按着日子过去的。’
那荡气回肠的语气,仿若不是对着她宣誓,而是对着她的国宣誓。
于是凤灼华抬手勾起晏昭廷的下巴,眸光不住的端详他那带着淡青色胡渣,被她啃出圈圈牙印的下巴一角。
姑娘家的声音却是轻缓无情的:“驸马,可本宫是个俗人,本宫与你谈的便是三皇子与驸马的关系,宫中与宁国公府间的利益,只谈你我二人恐怕这日子便过不下去了?驸马你愿意么?”
第31章
愿意么?
怎么会不愿意。
总归得寸才能进尺。
晏昭廷深邃的眸光里划过一丝细微炙热的光,渐渐的那抹光被眼底压抑的猩红取代,他抬手,带着薄茧的粗粝指尖划过姑娘家娇嫩如玉般的脸颊。
而后是如远山般精致可人的黛眉,带着娇俏冷艳却又是顾盼神飞的凤眸,琼鼻丹唇素肤若凝脂……
最后,晏昭廷的手,停在了凤灼华那一折即断优雅娇嫩的脖颈上,这双在战场上掌握生杀大权杀人无数的手,却一刻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与小心翼翼。
“殿下……”晏昭廷开口。
此刻,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好听迷醉如陈酿的沙哑醇厚:“殿下若是俗人,臣自然也只能当个配得上殿下的俗人。”
说道此处晏昭廷的嗓音带上了一抹暗色,语调中带上一股子深意,目光灼灼盯着凤灼华:“殿下与臣谈三皇子之事?臣却是觉得日后太子太傅之事臣也可与殿下谈一谈!”
太子太傅?
如今天子健在,太子之位悬而未定,三皇子年幼,他比起宫中早早成年的大皇子与二皇子,那怕她家阿弟是皇后所出的嫡出皇子,但这前头的路也不见得能顺畅,晏昭廷真是好大的口气!
床榻上凤灼华瞪大双眼,偏偏眼前男人那张薄唇里吐大逆不道的话语,话语中的底气在凤灼华听来本就是理所应当,这个男人他似乎生来就是个无所不能的。
当即晏昭廷嘴角一勾,眸光紧盯凤灼华的双眼:“殿下觉得近在眼前的太子太傅,日后的天子帝师可还行?臣是三皇子的先生,臣的心中可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是臣的手段希望日后殿下见了莫要心疼不忍。”
的确。
论手段有谁比得过晏昭廷。
这个男人出生汴京皇城,后来又被送往边陲,一呆便是十多年。
长于边陲贫地,但学的又是君子六艺,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次次行于生死之间,这个视性命于无物的男人。
偏偏却能在回了汴京皇城后,端的那是高风亮节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形态。
谁能想到晏昭廷这人前人后的差异是那般的大,若不是她重来一回,恐怕就被晏昭廷这张俊脸给迷惑去了。
只是如今,她未曾像前世那般隐藏自己的脾性,同样的晏昭廷也未曾像前世那般端得不食烟火。
男人这张脸曾经令她深深着迷茶饭不思,后来又是小心翼翼的迷恋,最后她死于那无人之地更是死无全尸,但那般是这般坎坷又多折,晏昭廷这张脸她终究恨不起来。
凤灼华抬手轻轻握住男人虚箍在她娇嫩脖颈上的大手,眼尾眉梢恰巧带起一抹别致的风情,眸光却是带着冷意瞧着晏昭廷嘴角含笑:“驸马倒是好大的胆子,就这话说出口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晏昭廷呼吸一顿,却是清晰的感受到手背上的那只小手,手心又娇又嫩,掌心还带着一股子令他垂涎的暖意。
下一刻眸光沉沉盯着下头的人儿:“殿下,臣求仁得仁,殿下要的是臣的承诺,而臣所求却只是殿下一人。至于宫中与宁国公府间的利益关系,臣作为国公府世子,臣前头也说过臣可为殿下生死,那怕就是臣要死了,臣也会竭尽所能保殿下一生无忧!”
‘臣也会竭尽所能保殿下一生无忧’这话一瞬间让凤灼华久久不能回神,她想到了那日的和离书,窗外的风雪,暗波汹涌的汴京皇城,疯狂行进的马车,血流成河的暗夜……
最后是无底深渊。
锥心刺骨,这一刻她似乎连呼吸都停顿,怀疑猜忌各种不同的声
音在她脑海中疯狂的叫嚣。
晏昭廷的话值得深信么?
下一刻,凤灼华却是释然一笑,幸好如今只谈利益,不谈二人间情分。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媚眼如丝瞧着晏昭廷下巴处那一圈圈细密微红的牙印。
眼前男人一夜未睡,除了那冒出一圈青灰色的胡渣外,外表依旧温润俊逸衣着一丝不苟,当下若是出门在汴京皇城里走一圈,依旧能迷死一群世家贵女。
不过可惜,如今兜兜转转却再次成了她凤灼华的男人,日后……凤灼华暗中咬牙,日后那怕就是二人一拍两散,但她睡过的男人谁也别来肖想。
二人四目相对眼中情绪更是有一瞬间失控,瞬间晏昭廷哑了嗓音,眸光灼灼:“殿下的所求之事臣已毫无保留答应,而臣所求之事,臣也需殿下给臣一个答复。”
答复?什么答复?
凤灼华眨了眨眼,认认真真的瞧着晏昭廷半晌才道:“驸马所求不就是本宫不与你和离么?那么我们便保持着这种利益往来冰冷的夫妻关系便妥帖了。”
随着凤灼华的话,晏昭廷虚虚箍在她脖颈上的手微微一动,却是在凤灼华瞬间变得紧张无比的神色中,那粗粝的掌心却是坚定不移的往锦被里头探去。
慢慢放在了姑娘家砰砰狂跳的心口处:“殿下,臣前头说了,求仁得仁臣所求是殿下一人,既然殿下也说了殿下与臣之间可当利益往来冰冷的夫妻关系,那么‘夫妻’二字的名分臣如今也算是有了,那么殿下与臣之间的那份‘关系’二字呢?”
说到这里晏昭廷的声音突然一顿,眼眸里闪过淡淡的笑意:“臣与殿下还未曾圆房,臣生来便是个贪心了,如今有了这名分,但臣也希望你我夫妻关系也是要板上钉钉的!”
晏昭廷口中咬得极重的‘关系’二字,以及那只原本放在脖颈处如今稍稍下移放在心口处的手。
凤灼华搭在晏昭廷手背上的那只手一下子发紧发麻,一瞬间手心用力死死的握着晏昭廷的手背,想着那日他在大街上的言语,也真真是个能狠得下心的,她当日都被他忽悠得以为那日洞房花烛便是圆房过的。
如今到了这种时候了,才终于抓着事儿与她摊牌了。
一时间凤灼华心中又羞又恼,偏偏开口声音却是沙哑得连她自己都吓一跳妩媚:“晏昭廷,你……”
“殿下……”晏昭廷眸光炙热,眼神略有期待看着眼前的美娇娘。
对上男人毫不掩饰的炙热眸光,凤灼华心头发紧,出口的声音都是不自觉的带上颤音:“本宫……本宫还未曾准备好。”
“是么?”
晏昭廷淡淡一笑,眸色深深:“那殿下需要几日才能准备好?臣等得起的。”
几日?凤灼华咬着发干的嘴唇,瞧着晏昭廷那侵略性的眸光:“三……三月可好?”
“三月?”
晏昭廷摇了摇头:“三月太长,后头日子也不见得好,臣觉得三日之后便是一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这事儿便定在三日后殿下觉得可好?”
可好?一点都不好!哪有圆房还挑日子的,尽是借口!
凤灼华恼怒又无奈,心头冷笑,他怎么不说今日便是良辰美景择日不如撞日?
凤灼华这个想法才刚刚冒了出来,晏昭廷便朝她笑道:“如果殿下不满于三日之候,臣觉得我们夫妻间也可择日不如撞日就选今日如何?”
并不如何。
别无选择的凤灼华只能对着晏昭廷咬牙道:“三日之后便三日之后!驸马给本宫洗干净了,等本宫三日之后便来宠幸你!”
输人不能输气势
,凤灼华这话放得比谁都狠!
当即晏昭廷便闷声笑了出来,他抬手捏了捏凤灼华较能红润的脸颊:“七日后殿下让人把三皇子接到府中小住一段时日,如今春色尚好,臣今日也闲来无事,正好带了三皇子去外头走走瞧瞧。”
她阿弟能跟着晏昭廷学着,总好过困于宫墙内的光景,那孩子一定不能再走上辈子的老路。
晏昭廷瞧着凤灼华这一瞬间变得格外坚定的眸光,他抬手抚平她双眉间不经意皱起的纹路:“殿下莫要过于忧虑,臣觉得三皇子是极好的孩子。”
不知不觉外头金乌已悄然西垂。
男人的眸色带着七分深情三分怜爱瞧着凤灼华的双眸,一眼便是沉沦。这时候,一声极为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伴着如笑的响起:“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