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一直抱着李桂芳的胳膊，自从甄讨厌吵着要回孙女起，她就再也不曾松过手。
这会儿，她眼见着这辈子都没服过软的奶奶给人低头赔礼道歉，还说出了这样的话，她早就忍不住泪流满面了：“奶，奶！我不要走，我才不要走！你是我奶，我这辈子只认你一个奶！”
甄家人的面面相觑，包括甄讨厌都缓了缓，他们对其他人是可以大呼小叫，咋样都成，可面对毓秀，还是得换个态度换个语气。
“毓秀啊，我是你大伯娘。”甄老大媳妇见婆婆不知道咋放软态度，就走了过来，“你是认识我的，对吧？我是小伟的妈妈啊！这个事儿吧，我也知道你跟你奶感情好，可你到底是咱们老甄家的娃儿，认祖归宗总是要的吧？”
“不，我要我奶，我是苗家的娃儿！”毓秀固执的说道。
别看毓秀这人平常好像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但实际上她那个不叫好脾气，而是对别的事情提不起兴趣，也就是漠不关心。事实上，毓秀在意的东西一直都很少，别的孩子喜欢吃喜欢玩，她不喜欢，青春期的少女喜欢好看的衣裳鞋子，她也不喜欢。她喜欢的，同时也非常在意的，一个是读书，一个她奶。而一旦碰触了这两个事儿，她就会变得格外得固执，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甄老大媳妇还想再劝，却被进门的村长打断了。
“你们搁这儿干啥啊？造反呢！是嫌地里的活儿还不够多？还是连自家的地头都不上心？那行啊，正好下半年乡里还有几个培训的名额，回头谁也别来找我要！”
曾经的大队长、现任的村长在村里头的威信还是很高的，他都发了话，还是那种语带威胁的话，村里人多半都怂了。
很快，就有人先偷偷开溜了。这种事情只要开了头接下来就好办多了，没过多久，跟这事儿没啥关系的人，都鱼贯离开了苗家院子。当然，留下来的肯定还是有的，像甄家人就一个都没有走。
清场之后，村长又开口了：“大概的情况我已经听人说过了，这事儿吧……我也知道不好办，错嘛，肯定是苗家还有何家的错，你们老甄家有啥要求可以提，但不能太过分了，毕竟是一个村的，以后还得碰面呢。”
作为一村之长，无论什么时候最在意的还是村子里的团结和乐，他不希望把事情闹大，给出的办法自然也是以调解为主的。
李桂芳安抚的拍了拍毓秀的背：“我也是这个意思，有啥要求你们可以提，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凑出来的。”
何父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桂芳，本来就驼的背愈发的往下弯了。同样的话，李桂芳能说得出来，他可不敢这么说。何家不如苗家底子厚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早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何父已经做不了儿子儿媳的主了。试想想，连拿钱出来给小儿子何小军娶媳妇都不愿意，能指望掏钱给闺女赔钱吗？
村长刚听到李桂芳的话时，还松了一口气，可一看何父的态度，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好在，他及时想到何小梅的情况跟村里的其他媳妇不同，虽说她很早就嫁人了，却并没有待在家里做事，而是有工作有工资的。
想到这里，村长拿眼看向何小梅，只道：“你呢？你咋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何小梅都要崩溃了，她不是何小红那种没脑子的人，她想的事情要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周全。
这事儿她是断然不能承认的，只因为一旦开口承认，她就完了，全部完了。
当年抱错孩子的事情，甭管是不小心的还是故意为之，一旦坐实了是她的错，那她还能接着当她的护士长吗？辛辛苦苦那么多年，尤其在工作上她兢兢业业，一星半点儿的错误都不敢犯。可只要、只要她承认是她抱错了孩子，他们单位绝对会立刻开除她的。
“你不知道？”村长冷着脸，“那行啊，我回头去问问你们领导，这事儿该咋处理。”
“不要啊！”何小梅一下子蹲到了地上抱着膝盖大哭起来，“是我不小心的，可我当时跟我姐说过了，让她去跟甄家的人说，是不小心抱错了孩子，让她去换回来，可她不换啊！”
“为啥？”
不止村长，其他人也不由的问了出来。
“她说她婆婆重男轻女，闺女跟了甄家更好……”何小梅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承认是故意的，因此她一口咬定抱错是个意外，但为啥不换回来呢？当然是因为何小红存了私心。
何小红一下子冒火了：“你胡说八道！怪不得你没孩子，你这种坏胚子，活该你断子绝孙！”
“明明就是你不愿意换回来，你还威胁我！”
“我威胁你啥了？是你给抱错的，是你把我的亲骨肉送到了别人家里！”何小红才不怕她妹将真相说出来，要是让人知道是何小梅故意把俩孩子交换的，那事情绝对只会闹得更大。
连何小红都能想到的，何小梅咋可能想不到呢？她满脸都是慌乱，借着大哭掩饰住自己的情绪，还故意把头埋在膝盖里，疯狂的想着法子。可问题是，这事儿是无解的，眼下不单是两家人都要找她算账，同谋犯还反咬她一口，等于说她是腹背受敌，几乎可以说是被逼上了绝路。
眼见何小梅没了言语，一旁的何小红愈发的气焰嚣张起来：“咋了？不说话了？我看你就是没脸说了！就因为你工作上出了岔子，把我的闺女换给了别人家。我呢？我做错了啥啊？我生完孩子就晕过去了，等我醒来，黄花菜都凉了！我闺女啊，已经在老甄家了！……哎哟我的珠珠啊！珠珠啊！妈妈的宝贝疙瘩，珠珠啊！！”
甄珠又没走远，她就待在苗家院门口，跟盼娣排排靠站在院墙边，时不时的拿眼瞧一瞧她那已经魂游天外的哥哥甄卓凡。
等听到里头传来何小红那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声时，甄珠白眼一翻当场作呕吐状。
与此同时，村口小道尽头远远的过来几个人，甄珠定睛一看，瞬间懵了。
甄兴华和周萍回来了。
第106章
就在何母跟何小军前往乡镇医院找何小梅之际, 甄家这边也派了人去找外出尚未归家的甄兴华俩口子。承担了这一重任的不是别人，正是跟甄珠从小打到大的甄伟。毕竟，家里头的其他人要帮着镇场子, 甄伟算是半大不小的，没成家就不算大人, 不过倒也可以帮着做些事儿, 毕竟也老大不小了。
于是，甄伟骑着车顶着大太阳沿途一路找人, 他也是运气不好, 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没寻到人，最后还是去了县城郊外的车站那头，才看到了他二叔二婶。
这要咋说呢？
总感觉县城郊外的小车站，会给甄兴华和周萍留下极深的心理阴影。要知道，多年以前，周大舅被抓入狱，也是在这个地方, 周外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找到了他们, 哭求着一定要帮忙把人捞出来。
讲道理, 这次的情况比上回严重太多太多了。毕竟，周大舅是什么货色, 大家心里门儿清，怎么说都是有心理准备的。而这一次……
甄伟都不敢说实话，他怕一旦说了实话，他二叔能把车开到沟里去。因此, 他只告诉他二叔二婶，说家里出了事儿，他奶让立刻回家去。
只这般，甄兴华和周萍急匆匆的赶回了村子里。
“珠珠？你、你干啥啊？”
原本，甄珠是跟盼娣一起贴着院墙站着的。可她一看到她爸妈回来了，不知咋的，又是委屈又是心里犯怵。眼瞅着人往这边来了，她一个激灵，把自个儿调了个方向，本来是背靠院墙面朝村道的，愣是改成了面靠院墙背朝村道。
——就是最最典型的面壁思过的标准姿势。
甄兴华走在最前头，落后两步跟着的是周萍，再往后则是被晒秃噜皮的甄伟。
盼娣瞅了瞅他们，拿手戳了戳甄珠：“喂，别装死了，装死也没用。”
“算了算了，咱们先去找妈吧。小伟不是说家里出了大事儿？赶紧着，珠珠应该没啥的。”周萍惦记着甄伟的话，催促了一句，随后她好似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今个儿出高考成绩对不对？我上午听人提了一嘴。珠珠你考得……没考上就没考上吧，别难过了。”
高考……
甄珠小心翼翼的侧过头，快速的偷眼看了看她爸妈，然后指了指两三步开外的苗家院门，轻声提醒道：“甄伟奶奶在里头。”
“你奶在苗家？”甄兴华愣了一下，随后瞪了胖闺女一眼，“啥甄伟奶奶，那也是你奶奶！”
不过，因为心里惦记着事儿，甄兴华没再多说什么，只急匆匆的进了苗家的院子。周萍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一看到她男人进院子里了，她也急忙忙跟了上去，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话：“别哭了，不就是没考上吗？回头妈给你烧肉吃。”
周萍其实也挺不会安慰的，包括哄孩子方面，她都不擅长。也亏得家里的孩子特别好养，儿子甄卓凡从来不搞事，只要有书看就成，闺女就更容易哄了，对甄珠而言，就没有一顿肉解决不了的事儿，真要是没有，那就来两顿！
“胖弟……”眼见着甄兴华和周萍转身进了苗家院门，甄珠又忍不住呜呜的哭了出来。她还不单是哭，愣是拽住了盼娣的胳膊，并倚靠了过去。
“你给我消停点儿！”盼娣一把推开甄珠，插着腰怒骂道，“你以为你是毓秀、我是我奶啊？滚蛋！我才懒得安慰你。”
甄珠嘤嘤嘤：“你太凶了，胖弟你超凶的。”
盼娣的脸上满满都是嫌弃：“你太恶心了……你说你咋就是我妹子呢？我妹子啊！本来我妹妹是全乡第一全县第三，现在好了，我妹子啊！那么大一坨！”
“你还恶心？我才是最恶心的吧？”甄伟推着自行车走了过来，他本来勉强还算是白净的脸上，这会儿被晒得通红，额头上全是大滴大滴的汗珠子，连身上的汗衫都湿透了，“我啊！我一直以为珠珠是我堂妹，就想着，她虽然胖了点儿、丑了点儿、笨了点儿，还喜欢骂人打架……可谁让她是我堂妹呢？我咋能嫌弃她呢？”
是啊，以前觉得是自家人，就算不是特别瞧得上，但起码没那么恶心。
现在好了啊，一想到甄珠跟自己压根就没有一星半点儿的血缘关系，甄伟再看那张胖脸，除了嫌弃就是恶心。
“你说啥！！”甄珠炸毛了，“你还嫌弃我，我才嫌弃你呢！噫……”
盼娣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心说书上都是骗人的，正常的剧情难道不是，发现不是亲的，就爱上了吗？并不是这样的，真相曝光以后，原本就互相看不顺眼的俩人，只愈发的嫌弃上了，盖都盖不住。
而且，对于甄伟来说，他大概以后每次想起甄珠，就能把她跟何小红联系到一起了。一想到有这么个妈，他就已经不是嫌弃了，真的是打从心底里感到恶心。
“噫啥噫？你造孽了知道不？就不说你哥了，我啊，我小时候可喜欢毓秀了，成天就琢磨着娶毓秀当小媳妇。幸亏没成，不然你罪孽就大了！”甄伟心想，放弃快也是挺好的，反正他是凉了，他堂哥甄卓凡也一样凉了，谁也没比谁好。
不想，甄珠斜眼看过去：“你可放一千一万个心吧，毓秀不瞎，她看不上你！”
眼瞅着俩人又要上演全武行了，一墙之隔的苗家院子里爆发出了一阵尖叫。
……
甄讨厌看着儿子儿媳进来，整个人都扑了过去，得亏一旁的大孙子甄俊扶了一把，不然她真能摔出去。饶是如此，她还是难掩激动的情绪，遥指着何小红、何小梅姐妹俩，用咒骂般的口气将事情说了一遍。
这事儿吧，想要彻底说明白，一两句话是绝对做不到的。可甄讨厌却是将重点放在了她的诉求上，坚定的告诉儿子儿媳，孩子抱错了，毓秀才是他们老甄家的娃儿，她现在就要把毓秀带回家！
“我的孙女啊！就这样叫了人家那么多年的奶奶，她是我的孙女啊！我就说老苗家的娃儿一个赛一个笨，咋可能有聪明人呢？毓秀啊，她跟她哥一样，都是聪明脑子，这还能不是咱们老甄家的娃儿？也就是叫苗家人养坏了，要是搁在咱们家，保不准就是个女状元了！”
甄讨厌声泪俱下的控诉着：“何家姐妹造孽啊！老何家啊，不是个东西！李桂芳也是瞎了眼，就是挑个傻子残废小寡妇也比挑何家闺女来得强！”
李桂芳：……行行，我瞎！
苗家这边，包括跟在村长身后进门的苗解放都已经放弃了挣扎辩解，一副你们说啥都行的模样。尤其是苗解放，他都彻底傻眼了，进门后就蹲在角落里开始思考人生，整个人上上下下都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绝望。
这会儿，暂时没人去关注苗解放，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甄兴华和周萍身上。
可他俩却是结结实实的懵圈了。
半晌，甄兴华才皱着眉头一副费解的模样开了口：“啥、啥叫孩子抱错了？咋个意思？毓秀？这跟毓秀又有啥关系？”
周萍则更是傻眼了，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前方，面上一片空白。
“就是当年在卫生所里，何小梅把俩孩子弄错了！毓秀和珠珠，她俩不是一天生的吗？搞混了！”甄讨厌火冒三丈的吼道，“他们还想赔礼道歉糊弄过去，要我说，你们扯啥都没用，毓秀是我们老甄家的娃儿，回头就去改姓，认祖归宗！”
“毓秀是……是我闺女？”甄兴华不敢置信的看过去。
同在一个村里，就算以前他常年外出不在家，那对于这个老上他家蹭书看的小姑娘有着很深的印象。在他的记忆里，苗家这个小姑娘跟他闺女珠珠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娃儿，珠珠是那种一刻都不消停、无事也要起三分浪的熊孩子，可苗家这个却是个安静到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小娃儿。
印象中，甄兴华都不记得他跟毓秀有什么接触，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毓秀偶尔会很小声的唤他“珠珠爸爸”。
可现在他妈居然告诉他，毓秀才是他的亲闺女？那珠珠呢？
“这不可能！”周萍忽的开了口，“妈你别开玩笑了，咋可能会发生抱错孩子这种事情呢？我知道你一直不太喜欢珠珠，可咱们自家的娃儿，就算笨了点儿……妈你也不要太嫌弃她。”
“你以为我骗你玩儿的？这是真的！”甄讨厌火了，“你也是！当初你是怎么看孩子的？咋就没注意抱错了呢？人家当护士的不仔细，你这个当妈的都不看着点儿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