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甲胄,肩上绑着红袖的百夫长一刀将敌人劈倒在地,不在意的抹去脸上的血痕, 看向战场中肆意拼杀的女将。女将身着一身银甲, 红色披风已被砍得破破烂烂, 连同她座下的马也是一身红, 她就像战场上的杀神,所到之处,寸草不留。
蒋冉勒紧缰绳, 马蹄高高扬起,狠狠跺下,夺去一条生命。
“医师来了吗?”蒋冉舔了舔唇,干裂开的嘴唇有些疼,她很渴很累很饿,但她不能退。
“来了来了!崔琬大人带来了许多医师医女, 都在后营为兵士们治疗,少将,歇歇吧。”
攻城战本就是一场拼耐力的战争,有时候攻上几天几夜都有可能。
蒋冉已经习惯了,只是她的兵士早已劳累,再打下去,也不会有进展。“鸣鼓收兵!”
百夫长松口气,他也累的不行了,身经百战的兵士一样是人,也会累,也会疼。
听到大鼓的声音在战场上回荡,不管是敌方还是我方的兵士,都松了口气。
一方撤退,另一方也不想追击,持续大半天的攻城战停了下来。
蒋冉从马上翻下,马倌上前将她的马牵到马厩去洗涮喂料。
“蒋少将,随我来吧。”
蒋冉走了两步,就看到一脸严肃的崔医师走了过来,这个在战场上无往不胜的女人,在见到柔弱的医师时,腿有点儿软。
咳!没人规定将军不能怕苦啊!
蒋冉露出一个苦笑,迈着沉重的步伐跟在崔琬身后。
“眼见秋收将过,北国内也快能腾出手全力守城了,接下来攻城会更难。”崔琬叫蒋冉坐下,为蒋冉熬得补血药正好晾的温热,“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不必每次都领兵在前。”
蒋冉没说话,她两只眼睛死死盯着盛着可怕药液的碗,咽了口口水,“医师,我这人从小活的就糙,一些小伤口,不必喝药吧?过段日子,他们自己就好了!”
崔琬温柔的笑了笑,“将军,前些时日我用砭石为人治疗,效果很不错,将军身上有些地方淤血聚集,正适合此法。”
她说这话就是在骗外行人,身为外行人的蒋冉,乖乖的信了。
蒋冉不怕刀剑砍在身上,但她就怕那小小的砭石扎在身上,医师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人!
一口将苦到人舌头疼的药喝下去,蒋冉拎起旁边的水杯,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罐水,才勉强将那股奇怪的味道压下去。见崔琬还站在旁边静静看着她,蒋冉打了个冷战。“医师快去治疗其他兵士吧,我会乖乖喝药的。”
“将军,近些日子,王上一直饱受争议,打仗使得许多人家破人亡,死在战场上的兵士,他们的家人都等着他们回去,许多官员都提议停止这场战争。将军觉得,此战何时才会结束呢?”
这场战争,华国和魏国站在光明的立场上,斥责北王在金林做过的恶行,实际上就是趁北子童与妫泱反目成仇,北国大乱之际,发动侵略。
很多华国的官员不明白江尤为什么要挑起战争,三国分天下,这已经是史无前例之事,虽说天下合该统一,谁都想建立一个如同韦王朝一般的国家,但能不打仗,还是不要打仗的好。
这种尸横遍野的景象,叫人看着实在难受。
“等天下太平那一日,战争自然会结束。崔医师,王上和大人们的心思是一样的,她也想停止这场战争,只是这世上的事,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王上若不打北国,等北国魏国强大起来,就会攻打华国,华国的盐、糖与白纸,还有许许多多新奇的东西,华国更为锐利的刀剑,更为庞大好用的攻城器,这些都是他们想要的。”蒋冉抬头看着崔琬的眼睛,她眼神中有许许多多情绪,身上的杀气骤然升起,如同鬼神般骇人。最后却归于平静,只剩下对和平安稳的向往,“谁都不想打仗,可不打仗,就要被人打。”
“为何不能和平共处?北国魏国派了许多世家子来华国读书,他们对华国心存好感,不会主动挑起战争。况且,想要灭一国,可徐徐图之,为何要这样强硬的正面对战!”崔琬一想到战场上尸骨成山的情形,就会落泪。
生命在战争中是那么廉价,稍不注意,一个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少年,就被人一刀砍死,尸首不全。
崔琬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军营里的兵,她怕自己记住了谁,又再也见不到谁。
她害怕有朝一日,自己救不回奄奄一息的少年郎。
临行前,崔琬收了许多人的谢礼,他们让她好好医治他们的儿子,他们的愿望很简单,不求家中孩子能封爵立功,只求能平安归来。
蒋冉这次沉默的时间久了些,最后她只长叹一声,说道:“自韦朝时,这天下乱了百年有余,天下人没有时间等了。”
自从诸侯立国,曾经还能吃上两口饱饭的贫民,到如今已经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了。
“崔医师,你出身世家,后来你出来行医,见到的也都是我华国的子民。你有亲眼看看这天下吗?你可知,在你看不到的角落里,有多少人被世家夺去了一切?在绝望痛苦中度日死去?”蒋冉想起了小时,她天生力气大,吃得多,而她家有五个兄弟姐妹,母亲还怀着孕,家中没有粮食,一场旱灾,母亲与未出生的孩子一起死了,她的兄弟姐妹,如今全不见了。
或是死了,或是成了别人家的奴仆,谁知道呢。
她幸运的靠着一身力气在山里活下去,若不是蒋将军将她捡回来,她还是那个连话都说不清的野人。
“你可怜死在战场上的兵,那你为什么不能可怜可怜,那些吃不上饭,被活活饿死的贫民,还有那些明明认真的过着困苦的日子,却因为一次小事,被世家夺去一切的人。”
崔琬后退半步,缓缓摇头,“世家,也不全是蠹虫,也有为国为民,殚精竭虑之人。”
“我没说他们,我是说有些人,因为战功会封爵,所以妄图阻止战争,明知道这是必打的仗,还一直在后头叫嚣停止,满嘴假仁假义之人,这些人,在世家中也是存在的吧?”
崔琬听完蒋冉的话后,像逃一般的离开了。
她和王上同年,上霸崔家是最先投靠王上的世家之一,崔家的人都很明智,他们看得清天下大势,她的嫡兄崔信深受王上重视,是王上跟前的重臣。
崔琬想起了小时,她喜欢医术,但她是世家女,她不能学这种贱业,母亲心疼她,允许她偷偷私下学。她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光明正大的行医救人。
这个愿望,是因为王上才实现的。
王上身边没有亲近之人,为了讨好王上,崔氏选了几个侍女送过去,后来从侍女口中得知王上缺少善于医术之人,崔氏才想起崔琬。
崔琬不负家族所想,她一直做得很好,比她的嫡兄还要好,她是江尤非常信任的医师。
她本以为,她能看清这世间生死之事。
如今才发现,医者,治病救人,却救不了世。
华魏北三国之战,打了整整两年,这两年,先是两国同时打北,北国被打废了,只剩下一座珠城还顽固抵抗,魏国想要独吞北国地盘,与华国宣战,华魏又打了起来。
江尤不希望让战争消耗太多兵力,于是拿出了钢铁冶炼技术。
之前她不拿,是怕死人太多,如今局势几乎稳定了,拿出来正好可以加快结局的到来。
更为锋利的刀剑,更为坚固的盾牌,更为强大的攻城器,先前几乎势均力敌的局面,在华国的新装备上场后,成为一场带有压倒性的战争。
技术碾压,让魏国对此毫无反抗之力。
本想独吞北国的魏国,被华国打的丢兵弃甲,不光没独吞北国,甚至还丢了十座城池,华国的地盘瞬间扩大许多,地图上,已是一片红。
四年之后,江尤踏上了妫浔走过的城墙,金林,归于她手,正如这天下,也是唾手可得。
她今日是来见一个人的。
如果不是这个人,北国不会这么快被打废。
清隽文雅的公子,一如当年初见时的模样,时光并没有在他身上落下太多痕迹,他还是那么夺目。
江尤在看到北子童时,突然明白了当年妫泱对他说一生只你一人的心,可惜的是,人心易变,音容犹在,爱已不存。
“恳请南王,允许在下领兵,攻入珠城,诛杀贼首妫泱。”北子童笑着说,他的眼底再也不见曾经的温柔,剩下的是刻骨难消的仇恨。
第68章 奉我为皇
北国的风光,犹在冬雪之后。
江尤记得曾有一位伟人作出一首词, 里头写着北国风光,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她没亲眼见过, 直到她在北国外度过第一个冬天。
最冷的时候,珠城大雪纷飞,自水路走,还没到珠城, 河面就冻成了冰,那冰极厚,人在上头走的稳稳当当。北国的兵习惯了这样的寒冷,华国的兵即使有棉衣穿着, 也被冻病了不少。
“不该在冬日陈兵于此, 若不是有棉衣送来, 恐怕会出大事。”蒋文蹲在火堆旁烤火, 小声的同身边的人说着话,他身边蹲着个女人,那女人一身麦色的肌肤, 右脸颊还有一道疤,双眸狠厉,身上气势逼人。
这是华国唯一的女将军——蒋冉。
“你还想留北国过年吗?”蒋冉就看不上蒋文犹犹豫豫的样子,蒋震怎么会有个性情如此温和的族弟?
蒋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看他笑的那么憨傻,蒋冉更气了。
“北子童之前向王上请命, 要亲自率兵攻下珠城,他还没编入华国的军队,只能带着原来的属下去打。你说,他如果入了城,他手底下的兵,究竟是听他的呢?还是听北王的。”
蒋冉可没有忘记,北子童曾经也是北国的将军,他手底下的兵大多都是北国人,如今吃着华国的兵粮去打北国,若是他改了主意,又叛变了,谁能拦得住他?
“不会吧,北子童他和北王反目成仇,北王之前命令窦长愿追杀他时,可是半点没留情面,他对北王恨之入骨,怎么可能再背叛华国?”蒋文觉得不可能,北子童又不是个傻子,两国交战,他在两国之间来回跳着玩吗?真要是干了这种事,华北两国能活撕了他。
“那可不一定,若没有爱,何来恨?”蒋冉还是不放心,她对北子童一直颇有成见,尤其是在江尤答应北子童的请求后,她更看北子童不爽了,“我之前碰到花容姑娘,她说北王的嫡子前几天降生了,北子童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吧?你去告诉他。”
“蒋冉,这样不好吧?北后之前污蔑北子童轻薄于她,惹得北王和北子童反目成仇,这消息告诉北子童,北子童会被气疯的。”蒋文总觉得北子童和原攸性子有些像,都是那种看上去温和,实则手段狠辣的人,他怕原攸,也怕北子童。
“哼,你这瞻前顾后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大将军怎会有你这样懦弱的族弟,你不去,我去!”蒋冉说着就要离开,蒋文赶忙拦下她。
蒋冉那火爆的脾气,叫她去,就是去结仇的。
不得已之下,蒋文只得去找北子童,将这个消息告诉他,让他惊讶的是,北子童的反应很平淡,就像是在听别人的事一般。
“多谢文少将转告,少将可用过午膳了,要不要留下一起吃?”北子童见蒋文傻愣愣的看着他,好脾气的笑了笑,还打算邀请蒋文一起吃饭。
蒋文这才意识到,他这过来,正好碰上饭点了。
不怪他碰上,他是下午过来的,这个时间华国还没吃晚膳呢,北国一日两餐,北子童习惯下午早些吃饭,这才碰上了。
“不了不了,我们都是晚上才吃,北大人你继续吃,在下先走了。”蒋文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行礼要走,只是他刚走两步,就停了下来,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北大人,北后生下嫡子,你不生气吗?”
“为何要生气,我不恨她,也不恨无辜稚儿。”北子童恨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给了他前程锦绣,又给了他刀光剑影。许了他一生平安,又毁了他半生顺遂。
正如北子童所说,他不恨任何人。一月之后,新年刚过,珠城破了。
北子童亲手杀了妫泱,江尤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只是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有些遗憾。
“既然妫泱已死,王后殉情,那就饶了北国王室其他人吧,至于妫泱的儿子,虽说稚子无辜,但他终究是北国王室唯一的血脉,不能留。”江尤知道,这些和孩子没关系,那孩子刚刚出生一个月,什么都不知道。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必须斩草除根,不能留有后患。孩子不知道,但那些妫泱的心腹,北国宗室其他人,可不会放着一个北国直系血脉而不去利用。
花容沉默了一瞬,略有迟疑的说道:“北子童杀了妫泱后,就抱着那个孩子,自城楼一跃而下,跳楼自尽了。”
江尤不知道这年头的人是不是都这样,活着不好吗?一个个的都玩跳城楼自尽的招数。
“所以我才说,我不喜欢聪明人,聪明人总会想的太多,不把自己当回事。”妫浔是如此,北子童也是如此。
外人的看法很重要吗?那些难听的话语,各种厌恶复杂的目光,还有别有用心的利用,真的很重要吗?
江尤不理解,她不是个会为了外人改变自身想法的人,她绝不会因为外人而伤害自己。如果真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她,那就是宁叫我负天下人。
北子童身为妫泱的男宠,如果他为江尤效力,会成为江尤名声上一辈子都抹不去的污点,再者他是用北国的兵杀北国的王,还亲自杀了一国之王,这是世家大族无法容忍的以下犯上。
同为世家出身的赵赟,因为杀了江白,受尽天下士族唾骂,北子童出身低微,比赵赟又能好到哪儿去?
前尘往事终随风,江尤命令他人将北子童的尸骨好生收敛,葬于天上京外,这是北子童最大的愿望,他曾说,他喜欢天上京的人,喜欢天上京的糖果,如果有机会,他还想去天上京吃一次糖果铺子的糖果。
只是这次,他要自己抱木盒子了。
北国被尽数攻下,江尤的地图上又添了一笔红,接下来,就只剩下魏国了。
魏国如今南北均被华国围着,东西是一片草原,那边根本就没人,也不适合人类居住。
但魏王别无他法,华国吞了北国后,就开始修生养息,如今华国已经基本将那些土地消化完了,他听到了华国征兵的消息,坐立难安。若是等华国来攻,魏国肯定是赢不了的,为了不步其他几国君王的后尘,他只能带着亲信家人去往更西的方向,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寻找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