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远远的大脑比身体更快一步作出了反应。
她扑了上去,抱住了他。
那一瞬间,只觉从身体到神魂,都被这七彩之焰炙了个对穿。
她凭着本能,将所有灵蕴都化成了甘露,拼命洒向他那具燃火的身躯。
在这熊熊烈焰之中,她和幽无命彻彻底底地心灵相通了。
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坚强不屈。
虽然已被七彩之焰彻底燃透,但他根本没有半点放弃的意思,整个人的意志就像是他的刀,笔直、一往无前,在熊熊火焰的淬炼之下,变得通红透明,却丝毫没有退缩之意。
除非把他焚烧成灰!
她的神念如藤一般,缠上了他。
烙铁一般的刀身,令她疼痛欲死。
生受着火焰酷刑,方才仿佛被掷入油锅受煎熬的那颗心,反倒是沉静了下来。
真好。她可以陪着他一起,他如何,她亦如何。
怕只怕眼睁睁看着,无力为他分担。
她把自己变成甘蔗,拼命地挤出自己清清凉凉的汁液,助他冷却。
[小桑果,你说过你是榨不干的。敢骗我,你死定了。]幽无命的神念极为迟缓地动了动。
[这种时候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吗?]她用自己的全部,紧贴住他的全部。
[好,一会儿说。]他的神念仿佛带上了笑意。
[?]
桑远远已分不清自己是死着还是活着。
脑海中唯一的念头,便是拼尽全力紧紧挨着他,与他相依为命。到了后头,也顾不上什么灵蕴了,火焰本身,变成了身体和神魂的一部分。
也许是燃着火的水,也许是火焰本身变成了水。
谁知道呢?
她只知道,幽无命和她一样,都在用最大的努力,让两个人活下去。
这是真正的并肩战斗。
从死亡之神的手里,夺取几不可见的生机。
在这让人疯狂的剧痛折磨之下,时间的长度已经无法感知。
仿佛过去了一秒钟,又仿佛过去了一万年。
[幽无命,我还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
[小桑果!好听的来了——我们成功了!]
[?!]
下一瞬间,桑远远感觉到了一股清凉至极、庞大至极的力量直冲脑海。被灼痛支配到麻木的身躯和神魂瞬间复苏,就像是一根彻底被烧成焦炭的木头上,忽然焦皮尽褪,枝芽迸发。
神思一荡,她发现自己的神魂来到了无边无际的黑铁巨鼎之中,一道比烈焰更烈、比精铁更坚、比大地更浑厚的气息紧紧包裹着她。
她知道这是她的爱人。
而她,就像是一枚软软的、清凉的液态小太阳,沁出丝丝柔韧无比的水枝,与他细密纠缠,不分你我。
[小桑果,想知道这里面的秘密么,我带你去看啊。]
幽无命的神念恢复了平时懒懒散散、漫不经心的样子。
心神飞掠。
巨鼎之中,泛着一点清凉绿色的黑焰已占据了优势,正在疯狂吞噬驱逐那些七彩之焰。
他带着她,飞快地围着整只黑铁巨鼎的轮廓荡过一圈。
[给你弥补一下上次的遗憾,好奇果。]
声音慵懒欠揍。
[不就是个鼎么,和外面的小鼎一模一样。]
桑远远毫不在意地回道。
她把自己放得又空又懒,依偎着他,一副四大皆空的神态。
[呵。]
幽无命轻笑一声,裹住她,自巨鼎的最上缘往下直直一跃。
[嘶——]
虽然是神念状态,但桑远远仍是感觉到好一阵动魄惊心。
整个魂都炸了!
这种高空坠落感,没有经过训练,一时半会儿还真有点受不住,关键这会儿她连皮囊都没有,就一个光秃秃的魂,感觉像是不穿衣服在蹦极(?)。
桑远远被自己的脑补弄得更是浑身都不对劲。
就在她承受不住,软软地要求他慢一点儿的时候,幽无命的气息猛然回旋,环着她,悠悠降落在一个巨大的透明物体边上。
它是由纯正的七彩光芒组成的。
就像太阳光一样,至纯至密的七彩交织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温柔无害的透明白光。
它的密度极大,一望就知道与寻常的物质有着本质的区别。似是极软,又似是极硬。
幽无命带着她一掠而下。
她的心神彻底被这个透明的光体攫住,一时忘记了失重的不适,只愣愣地望着它。
那些七彩光芒,正是来源于它。
这个东西,看起来与‘恶’这一个字,根本就沾不上半点儿边。
[它像是世界的核心,美极了。]
桑远远喃喃地想。
幽无命好像憋着笑。他很快就带着她来到了巨鼎的最下方。
[看出来没有?这是一根指骨。]
一根悬浮在半空中的指骨。倒扣的鼎,罩住了它。
桑远远震撼不已,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幽无命的神念带着笑意。
[该办正事了,小桑果。]
他带着她一掠而起,停到了巨大的三角缺口边上。
只见无数冥魔依旧锲而不舍地爬进来,摔落无尽深渊。因为幽无命引动了七彩之焰,冥魔们的行动明显变得疯狂了许多。
桑远远已经看明白了,冥魔对那根‘指骨’趋之若鹜,嗅着它的气息,顺着冥渊的悬崖一直往上爬,爬进每一处深渊口通道,找到巨鼎上的缺口,向着那透明指骨纵身一跃——摔向千余里的深渊底部,变成一小蓬七彩蒸汽。
一旦搅动了包裹在‘指骨’外面的七彩焰,就像是拨云见日一般,暴露出骨体来,令冥魔变得疯狂。
桑远远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此刻,巨鼎的鼎壁上已爬满了黑焰,从三角缺口涌入巨壁内部的冥魔瞬间就被黑焰烧成飞灰。
幽无命的神念变得又冰冷又灼热。
桑远远知道他这是要开大杀戒了。和他在战场上一样,心是冷的,血是沸的。
只见道道黑焰如旋风一般,自无尽深渊之底,旋转着,燃烧着,攀爬向这一圈与深渊口相通的三角缺口——此刻二人的神念速度之快覆盖之广,足以让他们探测出巨鼎内部的构造和形状。三角缺口一共有九处,像腰带一样,环住巨鼎鼎身。
少时,便见这股黑焰风暴顺着九处三角缺口暴涌而出!
汹涌澎湃的焰,席卷之处,荡平一切魑魅魍魉!
望着那焰浪奔腾涌出缺口,桑远远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点燃巨鼎里面庞大的七彩力量,用它们去对付冥魔?幽无命可真是个天才。
[借力打力吗?幽无命你太厉害了!]
他的神念带上了一丝促狭:[小桑果。这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矛盾的故事,我知道的。]
桑远远:……
他真的误会她了,她从来也没把他当文盲,真的。
[该走了!]
桑远远只觉自己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搂得喘不过气。
两眼一花的功夫,她的心神回归身体,抱着他,站在黑铁鼎的旁边。
她一时忘记了怎样用嘴说话。
[幽无命,幽无命……]
她呆呆地望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幽无命乐了。
“傻果子,不会讲话了?”他垂下头,重重地啄她的唇瓣。
桑远远:“……唔。”
半晌,她愣愣地问了一句:“我们现在,是不是已经很厉害很厉害了?我们两个,可以灭了他们的百万大军吗?”
幽无命差点儿笑出了内伤。
“可以啊,”他轻飘飘地说道,“躺下,做梦,灭。”
桑远远:“……”
他随手把那只用过就扔的工具鼎给烧成了一滩铁水。
天衍镜倒是没毁,只拆成碎片,用一块绸布裹了,背在身后。
“幽无命幽无命幽无命!”她追在他的身后。
“嗯。”他侧眸瞥她。
“你现在能打几个了?”
他停下脚步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说不好。”
黑焰已将整只鼎中的七彩焰全部点燃,但炼化尚需要不短的时间。能确定的是,他的修为自此刻起,每一刻都会突飞猛进,直到将巨鼎之中的七彩焰力全部消耗完毕才会停止。
而其中一大部分焰力,顺着九处三角缺口淌过所有深渊通道,流下冥渊,冥魔触之即死。这样一来,全境长城的压力会大大减轻,没有了后顾之忧,便可放手与敌人一战!
桑远远看懂了这张意气风发的帅脸之下,背负的沉沉责任。
“幽无命,我好像领悟到新技能了!”
倾尽全力,护他平安的那层流水一般的灵蕴之光。
“让我看看!”他挑高了眉毛,一副准备给她的新技能赐名的欠揍表情。
桑远远:“……”敬谢不敏。
半晌,她闷闷道:“也不知道外面现在乱成什么样子了。若姜雁姬和皇甫雄联手攻你的话,为何阿古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传过来?”
幽无命愣了一愣,缓缓抬头,望向北方。
记灵珠,分明已送到皇甫雄的手上了。
为何没有任何动静。
第101章 理想很丰满
就在幽无命带着桑远远跃下高墙,前往地宫之时,皇甫雄正皱着眉头,把那枚记灵珠从姜雁姬手中接了过来。
小小的一枚珠子。
皇甫雄想起了自己的大哥。那一次,大哥憔悴得没了人形,半倚着床榻,把一枚珠子放到了自己的手上。
里面记录的,是姜雁姬害死皇甫渡的证据。
而此刻,让自己恨得牙痒的蛇蝎女人就在面前,就在面前……
“镇西将军,吾已表现出足够的诚意,你且看这记灵珠,看过之后,我们再谈。”姜雁姬的模样雍容无双,微仰着精致下颌,一双描了火凤的眼睛里闪烁着权势的光芒。
皇甫雄重重抿了抿厚唇,并没有急着渡入灵蕴,而是从袖袋中取出另外一枚珠子,抛给姜雁姬。
“不如你先看看这个。”
他冷笑着,眯眼看着这个毒蛇女人。
姜雁姬一怔,依言率先渡入了灵蕴。
这枚记灵珠当初被一只小手握在掌心,并没有录入画面,只有声音。
姜雁姬那独特浓烈的声音飘了出来——
“可怜的儿,娘亲也是没有办法,只能舍弃你了啊……”
姜雁姬愈听愈心惊,一双美眸越睁越大,难以置信地瞪着皇甫雄。
“你哪弄来的!”
原本信心满满胜券在握的姜雁姬,被皇甫雄这一手乱牌打得有点懵。这件事她自然忘不了,但问题是,当初怎么会有人用了记灵珠,而这记灵珠还跑到皇甫雄手里了?!
皇甫雄啧一声:“你也不装装样子么。你就这么承认这是你了?承认得这般干脆,若我还放你好手好脚回去,我岂不是比猪还蠢?”
“不是,”姜雁姬急了,“皇甫雄你什么意思!这能证明什么!”
皇甫雄登时大怒:“铁证如山,你还想抵赖么!这还不能证明什么?!这就是你杀渡儿的铁证!”
姜雁姬:“这如何就是杀渡儿的证据!皇甫雄你被幽无命骗了!这个话,不是对渡儿说的!”
皇甫雄气乐了:“这关幽无命鸟事?不是渡儿,你还有哪个儿子?!”
当初姜雁姬有过私生子,对于皇甫俊来说,这件事着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男人在这方面最是要面子,所以皇甫俊并没有向自家兄弟提过。
姜雁姬扶了扶额:“我说不清楚,你还是先看看我给你的记灵珠吧!皇甫雄,你就是个熊,比猪还蠢!”
皇甫雄哪里受得这鸟气?
当即吊高了眼睛:“姜雁姬,你以为你画个凤凰在脸上你就不是鸡?!你比鸡还,比鸡还……”
一时语塞。
鸡与‘妓’谐音,在这云境十八州并不是什么好话。
老实的皇甫雄有点骂不出口。骂她比鸡还贱的话,那这么些年臣服于她的自己,又成什么东西了?
憋了一会儿,看着姜雁姬为了权势日夜操劳而变得不甚茂密的头发,皇甫雄福至心灵,狠狠骂道:“……你比鸡还秃!”
姜雁姬:“……”扎心了。
真的,要不是不想给幽无命白捡了这个便宜,她现在就打爆这熊鳖孙的狗头!
“哼!”皇甫雄冷哼一声,抛了抛手中的记灵珠,“看就看,我看完,你就等死吧,姜阉鸡!”
姜雁姬不是听不出他这怪异的语调是个什么意思,但此刻,听到皇甫雄要看这记灵珠中的画面,她还能怎么办,只能忍了呗!
姜雁姬心中已在谋划灭了幽无命之后,该如何一刀一刀削死皇甫雄这熊孙子。
就在皇甫雄往记灵珠中注入灵蕴,等待画面浮现的霎那,他那小山般的身躯后面,忽然‘腾’一下翻出一个小小的身体,白白的小手一把薅过去,把记灵珠薅到了手心。
此刻,姜雁姬已背转了身,胜券在握,只等皇甫雄悔不当初。而皇甫雄看见是谁抢了珠子之后,下意识地咧开了厚唇,张开两只大胖胳膊,就想抱抱这只消失了一整天的小可爱。
完全没人管那珠子。
偶子乌溜溜的圆眼睛左右一转,小手一扬,‘咕咚’一下,记灵珠进了肚子。
它的肚子里偷偷藏了许多亮晶晶和碎晶晶,记灵珠吞不下去,噎在了喉咙口。
偶子:“……”
歪头杀。
皇甫雄:“啊啊啊老雄死而无憾!”
姜雁姬一听这话音怪怪的,立刻转过了身。
便见一只偶人跳坐在皇甫雄的肩膀上,翘着小小的二郎腿,冲着她,露出一个邪到了极致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