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拿着蔷薇上楼。
被塞了满怀鲜花的男人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纸币,压在了柜台之上。
文蔷找了个花瓶将蔷薇单独放起来。
这是一支品相很好的白蔷薇,花瓣雪白,每一瓣都绽放得恰到好处。
小小的窗台前面,白色的蔷薇迎着阳光孤独地站立着。
文蔷看了几眼就挪开目光,准备继续去忙花店的事情。
却不想刚刚下楼,就看见罗月莲正将柜台上的几张纸币往口袋里塞。
“你在干什么?”文蔷的声音降了一个度。
罗月莲本来还有几分被抓包的尴尬,可等钱进了口袋,底气又足了起来:“我来看看我女儿,不行?”
“没人需要你来看。”文蔷说着来到柜台前面开始整理单子。
罗月莲一听就不乐意了,道:“你翅膀硬了,不服管束了是吧?你别忘记了以前是谁眼巴巴地……”
“够了!”文蔷恼火地打断她的话。
文蔷指了指店门口的方向,冷声道:“出去。”
罗月莲瞬间炸开,怒道:“你就是这么对你老娘讲话的?!”
“滚出去!”文蔷拔高了声音。
琥珀色的眸子里染了愠怒,像是晕开了漆黑的墨。
若非不是文蔷眼角泛着的红,罗月莲还真有可能被她突然的爆发给吓到。
“哟发这么大火呢,不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啊?”罗月莲冷笑道,“陈老太婆说的出车祸,不是你们联合起来碰瓷的吧?”
“罗月莲你这个黑心娘,上次趁着小文生病过来要收花店就算了,这次还敢上门?是看中了小柯不在所以欺负小文是吧?”陈阿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花店门口传来。
罗月莲扭过脸和陈阿婆对骂起来:“陈老太婆,我们家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外人来插手了?管不好自己儿子,让他跟着别的女人跑了,现在还想来管我们老文家的事情?!”
陈阿婆被罗月莲气得一口气没上来。
文蔷赶快冲上去扶她,“陈阿婆,你刚才说的小柯……”
不等陈阿婆回答,罗月莲就首先嚷嚷开了,“说起来上回那个野男人是谁?一点礼貌都没有居然还敢报警抓我,这样的男人还指望我把女儿嫁给他?做梦!”
陈阿婆解释道:“上回罗月莲要收店,是小柯帮着赶她走的,你不知道你这个黑心娘有多难缠!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小柯!”
看着口水横飞的罗月莲,一想到这人竟然将这样骂骂咧咧的一面展现给柯氦看过。
文蔷一时间羞愤不已,就像是被扒光了丢在青天白日之下任人围观。
所有的伤疤和痈疮都被人一览无余。
“文蔷,我可警告你,不尊敬我的男人要不得!你听见没有?!”罗月莲还在骂骂咧咧。
文蔷突然拿起手边裁剪花枝的大剪刀,朝着罗月莲走过去,边走边阴沉道:“出去。”
罗月莲看着尖锐的大剪刀,又惊又俱,尖叫道:“好你个文蔷,你还想杀人不成?!我是你老娘!”
“我叫你滚出去!”文蔷猛地抬高了剪刀。
罗月莲尖叫一声,朝着外面跑去了。
陈阿婆在对上文蔷手里的大剪刀的瞬间都僵了僵。
文蔷也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手里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剪刀无力地坠了下来,正好砸在文蔷脚边。
陈阿婆回过神,赶快冲上来道:“没伤到吧?你这孩子怎么突然这样吓死我了……”
“我……”文蔷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曾经她为了摆脱原生家庭费尽浑身力气。
此刻却猛地惊觉有些东西是烙在骨子里的,就像她天生就知道如何和罗月莲那样撒泼发疯。
用鲜花裱装起来的光鲜外表,实际上和鼓胀的气球一样一戳即破。
“小文,小文你没事吧?”陈阿婆焦急地问。
文蔷深吸一口气,勉强朝着陈阿婆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陈阿婆道:“那好,你快点上去休息休息,不要太劳累了,剩下的我和明仔妈帮你处理。”
文蔷和陈阿婆说过谢谢,才来到二楼。
她坐在窗台前面静静地看着花瓶里的白蔷薇,却想象不到柯氦在这样看着曾经的‘自己’的时候,会思考些什么。
或许,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实验室这边。
小艾发现自家的柯教授最近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
但是仔细一看又觉得柯教授还是和之前一样高冷神圣,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正纳闷,就看林芽芽又出现在柯氦的办公室外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艾思索了许久,终于还是提醒道:“教授,林教授似乎有事找你。”
柯氦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将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办公室门口。
林芽芽的手里抱了几本书,在接触到柯氦眼神的瞬间,她有些紧张地挪开眸子,可两秒后又逼着自己正视柯氦。
她走上前来,将几本书往柯氦那边递了递,道:“这是我拜托植物学研究的朋友帮忙找的书,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
柯氦稍微垂下视线。
这些书都是和养护植物,特别是养护鲜花有关的。
柯氦生平第一次觉得有东西能够不顺眼到这个地步。
“不用了。”柯氦的语气冷到了极致。
不仅如此,他还将抽屉打开,将林芽芽之前借给他的那本书拿出来,递还回去,才道:“林教授,谢谢你的好心,但是已经不用了。”
林芽芽愣了愣,还以为柯氦是不想和自己扯上关系。
她又是尴尬又是着急地说:“上次的事情真的对不起,我和倪倪说了的,叫她不要联系你,我……”
“林教授。”柯氦喊了一声。
林芽芽的眼眶都红了,她生平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的男人。
一腔的愧疚无处弥补,对方不仅不在乎她的歉意,更是清清冷冷,客气疏离。
活像是她甚至不如他桌面上的那一根光秃秃的植物茎秆。
“别再提起那天的事情。”柯氦的语气淡淡的。
林芽芽却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漆黑的风暴。
像是那席卷着的罡风正在将眼前这男人的理智片片割裂。
第16章 薄荷
林芽芽几乎是落荒而逃。
小艾想到林倪倪一再拜托自己在柯氦的面前替她的姐姐多说说好话的事情,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好话哪里是这么好说的?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一片沉寂。
柯氦放在旁边的手机振了振,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接过:“莫支队。”
“柯先生是这样的……那几个混混砸了你的东西会按照原价赔偿给你,当然还有精神损失费,不知道这个判决……”对方还没说完。
柯氦就道:“不满意,我非常不满意。”
对方沉默了瞬间,问:“那依柯先生看?”
“他们弄丢了我一份特别重要的实验数据,那是唯一一份的,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份的数据。”柯氦一字一顿,声调平缓。
电话那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柯氦不想将时间浪费在僵持之上,他稍微换了个姿势,整个人看上去越发规整笔挺,像是剑锋出鞘,“我可以放弃追究,只要他们上面的人给我一个交代。”
“我的意思是,要常席给我一个交代。”
文蔷已经接连好几天没睡好了。
每天晚上她都能听到水滴坠落的声音,但是爬起来一看水龙头,根本没有滴水。
陈阿婆担心文蔷的身体状况,让她去医院看看,却被文蔷否决。
这天下午,好像感冒了的文蔷正昏昏沉沉的。
叮铃一声,花店的门被推开了。
“你……好。”文蔷的眸子顿住。
戴着蓝色口罩的男人像是跨越了时空,和初见那次彻底重叠在一起。
‘错了。’
‘是氦气的氦,一个气一个亥。’
挺拔的男人进了花店的门,扫了一圈周围的花,最后似是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
他缓步来到柜台前,闷闷道:“你们这里有……”
说着,柯氦的目光在柜台旁边的一朵白蔷薇上顿住。
文蔷心道不好。
就见柯氦默默地挪开了目光,道:“你们这里有养花的营养土吗,还有花盆那些。”
文蔷点了点头,因为感冒了嗓子有点哑,道:“有的,先生稍等。”
虽然是鲜花店,但是文蔷也会偶尔准备一些园艺的东西卖。
毕竟在这样的小城里面,一家店身兼数职都再正常不过。
文蔷的目光在一排花盆上扫过,出于私心拿了一个浅绿色的出来。
“先生,这是你要的花盆和营养土,这里还有营养液。”文蔷将东西放在柜台上。
柯氦看着那浅绿色的花盆,道:“有别的颜色吗?比如白色的。”
文蔷点点头,心想柯教授又是没有审美的一天。
绿色多好看啊,不喜欢绿色居然喜欢白色。
有毒。
文蔷给柯氦换了花盆,柯氦付过钱抱了一大堆东西走了。
文蔷目送着对方走到花店门口。
没想柯氦还是顿下脚步,远远地看着柜台上的那朵蔷薇,道:“……那朵花,能卖给我吗?”
文蔷的呼吸一顿,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这个……是我自己……当然,送给你吧。”
“谢谢,我付钱。”柯氦转身回来拿花。
文蔷将花连带着花瓶递出去,想想还是忍不住道:“那个……之前谢谢你了。”
柯氦看着她。
文蔷这才发现这男人的眼底带了些许的乌青,应该又是熬夜了。
文蔷沉默了瞬间,才道:“……没什么。”
感谢之前的照顾。
感谢在我不在的时候,帮我守住了我的立身之本。
可其中的任何一个理由,此刻的文蔷都说不出口。
柯氦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拿过花走了。
等到文蔷意识到对方留下了钱后,柯氦已经走得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她将那张纸币收起来,突然觉得舌根有些发苦。
柯氦回到家里洗过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看着自己带回来的那朵白蔷薇。
不一样。
花瓣、叶子、花萼甚至花茎的形状,都不一样。
唯一相似的,或许只有那一抹白色了。
白色的蔷薇正绽放着,柯氦稍微凑过去嗅了嗅。
粉尘扑鼻而来,其间夹杂着几乎细不可查的蔷薇花香。
柯氦侧过脸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子隐约发疼。
他的面色沉了沉,莫名有些恼火。
他真是鬼迷心窍了才会带回来这么一朵东西。
将白蔷薇放在了窗台的最外面,柯氦这才眼不见心不烦。
另外一边,仅剩下的一根花茎上托着可怜兮兮的几片枯萎了的花萼。
供养着花茎的杯子里面的水正泛着不正常的浅红色。
柯氦一言不发地将花盆和营养土准备好,对照着自己找好的资料将蔷薇花茎扦插好。
才珍而重之地放在了卧房的窗台上。
随后他拿起美工刀,稍微抬起手,面无表情地割下去。
滴答——滴答——
猩红的液体瞬间没入黑色的营养土消失不见。
柯氦小时候开始,只要敢从他手里夺走任何东西的人,都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没人敢招惹他了。
某一天有人发现了他阴暗的秘密,那人告诉他,做事不能锋芒毕露,钢过必折。
柯氦觉得他说得很对。
所以后来他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敛尽刀锋,变成所有人眼底温驯的大人。
可这一次,他不准备当一个温顺的人了。
柯氦面无表情地缠好纱布,关门出去。
在见到柯氦过后的那天晚上,文蔷终于没有再听见滴水声了。
但是她却感觉自己的身上似乎压着什么东西,沉重的,带着泥土湿腥气息的。
她几乎快要窒息。
于是她拼了命地想要从那些湿腥的东西下面钻出来。
可直到天色大亮,她都没能挣脱那股窒息感。
她坐在床上,撩起被汗水沾湿的刘海,发现自己的头似乎更沉了。
陈阿婆几乎是把文蔷扭送去医院的。
检查过后,高烧39度,文蔷这回只能乖乖地吊着点滴。
陈阿婆让明仔去买了糖,道:“喏,吃个糖就不苦了。”
被药水苦得脸色都扭曲了文蔷接过棒棒糖。
正好输液大厅那边走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笑眯眯地和病患小孩说着什么。
陈阿婆疑惑:“小文在看什么?”
问完她顺着文蔷盯着的地方看去,她的眼神不太好,远远看了一眼就高兴道:“那不是小柯吗?”
文蔷摇摇头,道:“不是的。”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人是上次从她的手里买走雪山玫瑰的那个男人。
陈阿婆仔细打量了好几眼,才带着些不确定地说:“这个医生不会是小柯的兄弟吧?长得这么像。”
文蔷又看过去。
之前她只觉得这人和柯氦之间的哪一些相似,或许只是俊美之人的眉眼大多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