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顺理成章的,沈小侯爷又一次逃学了。
神机营外的守卫见过不少高官大将,可如沈书岩这般年纪不大,衣装光鲜的公子哥来军营可就稀罕了,见他便问:“小公子这是来找谁啊?”
沈书岩彬彬有礼地说明自己身份,接着便道出自己的目的。
说起那日在上斜街一箭擒贼的事,神机营的人都知道是萧旷办的漂亮事儿。于是守卫请沈书岩在营外稍候,自入内通传:“萧把总,外头有位庆阳侯府的小侯爷求见。”
萧旷皱了皱眉,心中疑惑,沈童的弟弟找他做什么?这一世他们还不曾见过面吧……难道是沈童让他来的?但这就更说不通了啊……
“他找我何事?”
守卫回话:“说是洗象那天见识了萧把总的箭术,想要向您拜师学功夫呢!”
边说边忍不住好笑,这些公子哥还真是任性,想一出是一出,先别说萧把总有没有这功夫教这小侯爷,就算是肯教,这位皮娇肉贵的小爷吃得起这苦么?怕是不出三天就哭着回去了吧?
萧旷一听是这缘由,倒也释然了,那天沈童出现在酒楼后胡同,沈书岩应该也在附近,想是看到他射箭擒贼那一幕了。
他轻轻摇头:“就说我在练兵,让他走吧。”
守卫领命退出营房,经过校场时,见高湛朝他招了招手,便急忙过去听吩咐。
高湛问他:“营外是谁来找萧把总?”
萧旷与高湛自来交好,神机营内都知道两人情同手足,何况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私隐,守卫便把沈书岩的来意与萧旷回绝之事说了。
高湛听完事情前后,朗声大笑:“这小侯爷有点意思!我见见他。要真是个好的,萧旷不收他我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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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书岩在营外等得心焦,忽然见有名高大健朗的男子出来,顿时眼睛一亮,暗道就是这一位了吧?
来者两腮确有些胡茬,肌肤是经常日晒而造成的黝黑,一双浓眉下的双眸却精光四射,神采熠熠。
沈书岩不觉得他像姐姐说得那么不堪,反而觉得他英俊神武,器宇轩昂,绝对符合他这些时日来对“大英雄”的想象,甚至更神气,更威风!
少年的崇拜之心顿时大盛,远远便朝高湛行了一礼。
高湛更觉有趣,让守卫放他进来,对他道:“你想学射箭?”
沈书岩一听拜师有戏,连连点头:“是啊!敢问将军贵姓?”
高湛带他往校场走,边走边道:“小小把总,当不起小侯爷称将军。鄙姓高,名湛。小侯爷之前可学过射箭?”
沈书岩说自己学过几日,高湛便让人拿弓过来让他试。
沈书岩初学射箭,王姓武师给他用的是半石的弓,即使如此,要拉满弓也需费上他十之八、九的劲力了。
可这是军营中,最轻的弓也要一石之力才拉得开。沈书岩哪儿知道其中厉害?戴上扳指便搭箭张弓。
才用力他就察觉到差异,却因面子强撑着硬拉,一张俊脸憋得通红也没能把弓拉满,勉强拉到极限,手都抖了,对着箭靶自然毫无准头,一松弦,那箭不知飞哪儿去了!连个靶子的边儿都没沾着!
校场上本有不少兵士在操练,听说有个小侯爷来射箭,更是有不少将官兵士聚拢来看热闹。这帮大兵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粗人,见此情景立即大声哄笑起来,丝毫没想过要给这位脸嫩皮薄的小侯爷留面子。
沈书岩又羞又气,脸红得堪比煮熟虾子,当即丢下弓落荒而逃。
高湛望着他匆匆跑远的背影,好笑地摇摇头,这些公侯家的娇贵小哥,当真是受不得半点委屈啊!
萧旷听见外头闹哄哄的笑声,出来查看,听高湛说完经过,倒是舒了口气。
以他对自己兄弟的了解,高湛的本意并非是羞辱沈书岩,但这样一来倒也歪打正着。沈书岩经此一事,肯定不会再来找高湛,那么高湛也就不会再卷进那女人的恩怨情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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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童得知书岩回府了,吃饭时却没见着他,问了丫鬟才知他在听雨轩后头练习。
她找了过去,却见他拎着个石锁,咬牙奋力甩过头顶,举高片刻再放下,换手继续重复。
在这动一动就会出汗的三伏天,他练得满脸通红,汗流如雨,不光漆黑的鬓发被汗水湿透,连身上的单衣也被汗浸透,贴在肌肤上,显出少年纤瘦的身形。
“书岩?”沈童看他神情不对,担心地唤他,“你这是在练什么?”
沈书岩放下石锁,气喘吁吁地道:“练功啊!我力气太小了,稍微强一点的弓就拉不满。”
“王师父呢?练功怎么不找他教你?”
“他教我练的都是童子玩的弓!练得再准又有什么用?!”
就说这几句话的功夫,不断有汗从他额头淌下来,沈童见状,掏出丝帕递给他:“擦擦汗吧。”
他接丝帕时沈童留意到他手在轻微发颤,急忙一把抓住细看:“你的手怎么了?”
沈书岩低头看了看:“没啥啊,大概是累的。”
他试图把手抽回去,沈童却用力扣住他手腕不放,来回拉扯了两下,沈书岩竟然挣脱不了!
“瞧瞧,你这会儿还没我的力气大!”沈童蹙眉说道,“该歇歇了。”
她叹了口气,又柔声道:“要练射箭也好,练力气也好,都非一日之功。哪有一口吃成个大胖子的?要是练过头伤了筋骨,那就想练也练不成了。”
沈书岩垂头不语。
沈童拉他往回走,吩咐箜篌先去切几片井水镇过的西瓜,同时准备些细盐,接着又命小丫鬟回去传话,让书岩屋里的丫鬟准备热水给他沐浴。
待沈书岩吃过沾盐的西瓜,再洗个温水澡,人便缓过来了。
沈童屏退了屋里伺候的人,询问他今日到底经历了什么事。
沈书岩这会儿也冷静下来:“我去了神机营。”
沈童微惊:“你去那儿做什么?”
“姐姐找不到那人,我就自己去找了。”
沈童敏锐地察觉到他不再称其为大英雄,而是“那人”。
“你见到他了吗?”
沈书岩点点头:“他叫高湛,是神机营的把总。”
第7章 【鸟惊】
沈书岩把在军营的经过说了一遍。
沈童听完才知他是受了高湛戏弄才会这么发疯练功。不管原书里是如何描写高湛的,在她看来,此人本质上就是个极度自私的自恋自大狂。
她心中有气,既对高湛的厌恶更深了一层,也气书岩为了学射箭而随意逃学。
在这侯府里,沈书岩争气了,她的腰板才硬的起来,这侯爷弟弟不像话,连带着她也要被人看不起。
沈童深吸了一口气,劝说道:“书岩,要知道寸有所短尺有所长,你很聪明,你的长处在于头脑,而不是武力。实在没必要以己之短攻人之长,而是应该发挥自己的长处,多钻研学问,多思辨为人处事的道理。”
沈书岩低着头一声不吭。
沈童本人是独生子女,父母对她的教育尽心尽力,她在读书方面一直很顺利,成绩也还不错。虽然有几个表弟表妹,但也都属于规规矩矩的孩子,对于沈书岩这样类型的淘气男孩,她还真是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
把该说的都说了,能劝的都劝了,沈书岩还是没什么表示。
沈童轻叹口气,只能慢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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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童才起床就听说书岩天不亮又开始了练习。她匆匆梳妆后赶去听雨轩后的空地。
沈书岩没有像昨日那样举着石锁胡闹蛮练,正绕着场地跑步。沈童便没有叫他,安静地站在一边。
晨光微熹,天际尤挂一轮冰盘般的明月。
少年穿一件玉白单衣,系着一道墨色腰带,束发的细带与碎发飞扬,晨曦中的身姿像是白桦树一般挺拔而充满生机。
沈童默默望着他跑过了整片空场,直到东墙边的箭靶。
绕过箭靶后,沈书岩看见了她。他一愣停步,接着加快脚步跑到她面前,胸口起伏,急促地喘着气,语气急切地解释道:“姐姐劝我的话有道理,但我,我……”
沈童微笑着道:“你要答应我两件事,第一,不能耽误学业,再也不能像昨日那样自说自话地逃学;第二,练功也好,练射箭也好,都要听王师父的指导,不能自己瞎练把身子练伤了。”
沈书岩呆住了,继而大喜,用力点了点头:“嗯!我一定做到!”
就书中描写来看,沈书岩性子跳脱顽皮,没个定性,不管做什么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别看他这会儿练射术练得热火朝天,没几天找着新的有趣玩意儿就会丢到脑后,再也不顾了。因此沈童也不是太担心。
可没想到之后半个多月,沈书岩始终晨昏苦练不休,闲暇时间全在那片空地上度过,连休沐日都不出去玩了!
即使偶尔出去,也必然是买弓箭相关,各式各款的弓、箭买了不少,更不用说辅助的用具了,像是箭囊、皮护手、各式材质的扳指……林林总总买了一大堆。
他书房墙上原来挂的字画刀剑全都换了弓箭装备,案头上也新添好几本射学或是射术方面的书。
虽说少年人有兴趣爱好是好事,可是万事过犹不及,在沈童看来,他简直是走火入魔!
书岩会如此,恐怕并非纯是发自兴趣,而有一多半是因那天高湛对他的羞辱,他忍不下这口气才会疯魔一般钻研射术,其实颇有赌气的意味在其中。
他虽然没逃学,可整日都在琢磨射术,自然没有更多心思精力放在课业上,连六月底的月试也没有考过。
沈童看他这样下去不行,便打算借看望姑姥姥的机会,拉他出门换换心思。
这位姑姥姥是庆阳侯夫人袁氏的姑母,年轻时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嫁与安国侯魏严为妻。原先袁氏还在的时候,经常带沈童姐弟三个去走动,庆阳侯夫妇俩过世后,这些年相对来说便来往的少了。
魏老夫人笃信佛教,每年夏天最热的时候都有一个月住在大无相寺内,寺庙在京郊胜似山上,清凉幽静,亦是避暑的好去处。
这两个月以来,沈童几乎每日都会在沈老夫人午睡起来后去她那儿,不仅陪着老人家说话,还拉着她散步,每回时间都不长,但贵在坚持,这段时日老夫人膝盖僵硬的毛病改善许多,连胃口都变好了。听沈童说起去大无相寺小住几日吃斋听禅,老夫人便欣然答应了。
沈婵听说此事后也想去,求着蒋氏允了,便高高兴兴地准备起来。
沈书琏知道后亦极想跟去,但他太小,沈老夫人没答应。他顿时闷闷不乐了起来。
沈童对他说:“寺庙里可没有什么好玩的物事,每顿都吃素菜,三餐没有鱼肉鸡鸭,也不能在庙里跑来跳去,大声笑大声说话也是不合宜的。你真想去么?”
沈书琏眨了眨眼,微微歪头,很是认真地想了想,而后摇头:“不太想……”转眼又想到一事,“庙里不能吃肉,可以吃糖吗?”
“小馋猫!”沈老夫人忍俊不禁,“你乖乖地在家,听嬷嬷的话,等祖母回来带赤糖馅儿的馒头给你吃。”
沈书琏这就重新高兴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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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无相寺自前朝创建至今已有百年多。
胜似山位于京城西郊,山势平缓,整座寺院沿南坡而建,虽地处半山,占地却颇为广阔,黄墙青瓦,宝象庄严。
寺前的山道由青石所砌,宽阔平整,道旁松柏蓊郁苍翠。拾级而上,隐约可闻悠扬浑厚的钟鸣从这百年古刹内传出。
沈老夫人年纪毕竟大了,经不起颠簸,天不亮便从侯府出发,这一路过来先是车马,再是坐轿,最后一段山路虽是乘坐肩與上来的,抵达寺内仍是颇为疲累,与魏老夫人寒暄几句后便由知客僧引着去禅房休息了。
魏老夫人今年五十有六,眼神清澈明睿,黑发中只夹杂少许银丝,看着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几岁。
她有段日子没见沈童姐弟了,关切地问他们最近过得如何。沈童便把这些日子在沈府经历的事情娓娓道来。
魏老夫人时不时询问几句,听到蒋氏开始教沈童、沈婵姐妹俩如何管理一府中馈,略带深意地笑笑,看了眼沈婵却什么都没说。
祖孙四个说了会儿话,沈书岩起初还与魏老夫人对答,渐渐坐不住,短短盏茶时分,便往窗外看了不下十次。
魏老夫人不由笑:“行啦,你们这些孩子不用陪着我这老太婆了。这寺院后头景致不错,还有道小涧,除了这寺中僧人外没什么人知道,离得也不远,我慢慢散步过去大约要两刻,你们应该要不了那么久。正好这两日寺中没有男居士住下……”
沈书岩插嘴道:“姑姥姥,我不是男的吗?”
魏老夫人当即被这愣头青气笑了:“说的时候就没把你算进去啊!”
沈婵诧异道:“咦?二哥你也打算在寺里住下?”
沈书岩:“若不是我还要去监学,就是住几天也无妨啊……”
沈童极轻地哼笑一声,他还记得要去监学么?
“人去了魂不在有什么用?”
沈书岩吐吐舌头,向门外一挥手:“走!我们去后山。”说完拔脚便溜。
魏老夫人宽容地笑着摇头,沈童与沈婵却不能这般没规矩,起身向魏老夫人告辞后才离开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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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无相寺后有条小道通向山涧。
曲径通幽,林木高大苍郁,树影森森。在林间行走时,时时有风吹来,帷帽的面纱不断拂上面庞,裹挟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弄得人脸痒痒的。
反正林中无外人,沈童索性摘了帷帽透气,视野恢复清晰的一瞬间,连头脑都变得清明,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沈婵也摘下帷帽,一并交予随行的丫鬟拿着。
沈书岩本想带着弓箭来山中射猎。沈童告诉他周围山林都是寺院所寺属,佛门净地不宜行猎,他才作罢。在林间道行了一段,他便闲不住地折了条树枝,边走边用腰刀削着。
经过魏老夫人提醒的那个三岔路口,他们折而向右,沿着缓缓上坡的小道而行。
在雀鸟啁啾与风拂枝叶声中,渐渐混入潺潺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