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这幅模样的凉烟,宴星渊升腾起怪异之感,定住她的手腕不让动。
凉烟眼见笔画不过去,一时急了,明明一直笑着的,眼下又开始咧了嘴就哭。
“我要描眉,你不让,呜呜,坏人,你是坏人,讨厌你。”
见人只一瞬又哭得抽抽搭搭,真有豆大的泪珠往外滚,宴星渊黑着脸松了手,将脸凑过去:“来,阿桑,让你描眉。”
凉烟还在掉泪,却又翘着唇笑起来,又哭又笑地执着笔在宴星渊面上画起来。
墨莲生一手提了茶壶,另一手牵着温芷,进了营帐瞧见那两人先是一愣,随即笑得前仰后合,壶里的水都要泼了去,温芷急忙将茶壶给抢过来。
“营帐里弄点热茶多不容易,你就这样糟践。”
温芷刚说完,抬眼瞧见了正扭头看过来的宴星渊,一时没忍住,也扑哧笑出声。
宴星渊那本就浓密的眉毛,在凉烟拿笔不断涂抹之下,又粗又黑,如两条歪歪扭扭的毛毛虫挂在眼睛上面,本是丰神俊朗的一张脸,此刻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二弟,你……哈哈哈,一会功夫不见,哈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凉烟得偿所愿画了个尽兴,已经不哭了,笑得格外灿烂,宴星渊见之便也随着心情舒朗起来,只是这幅模样,还是不愿被旁人笑话的。
“将茶水留下来,你和温姑娘先去歇着,阿桑我来照看到他入睡就行。”
墨莲生不仅没走,反而行过来围着宴星渊转圈:“二弟,你这眉毛怪别致啊。”
宴星渊不瞧墨莲生,只朝一旁放下热水的温芷道:“温姑娘,莲生还得交由你来将他领走了。”
墨莲生眉飞色舞地笑着,听这话不乐意了:“我自己可以走,别使唤我家阿芷。”
墨莲生和温芷离开了,凉烟还是一副精神头十足的模样,眼下扔了笔,又开始半个身子趴在案桌上翻滚,一边滚还一边嘟囔着床榻好硬。
宴星渊拿了帕子,替凉烟擦干净手上的墨汁,见她即将滚下案桌,又忙扔了帕子去将人揽住。
凉烟突地不再滚了,一双眼里全是迷蒙雾气,定定瞧着俯身揽住她的宴星渊。
宴星渊瞧着一时也没了动作,喉结轻动,只觉得他这三弟面若桃花,比女子还要好看。
“宴星渊你就是个瞎子。”
宴星渊:……
“女人不好吗?你为什么非要喜欢男人?”
宴星渊:???
“喜欢男人就算了,你还敢觊觎我父亲,你休想!”
宴星渊:!!!
人醉酒后能胡言乱语到这种程度?宴星渊彻底黑了脸,臂膀一抬,将凉烟揽起来往地铺那边走。
凉烟双脚凌空跳起胡乱踢着,手上也没闲着,又推又捶。
见闹腾得厉害,宴星渊直接将凉烟提起来,行到地铺边,将她扔了过去。
凉烟闷哼一声,坐起身又想起来,宴星烟将她按住,又在额上轻敲一下。
“醉了酒就成小疯子了?老实点,躺下歇息。”
宴星渊扭身去帮凉烟脱去鞋袜,凉烟两条腿轮番抡成风火轮胡乱踢着。
宴星渊只能捉住凉烟脚腕,按了下去,回转身刚要说上两句,凉烟却是已经坐起,一扭头,两人面对面只隔着几寸距离,温热的呼吸径直喷至对方脸上。
凉烟还是那副满眼水汽,眼神迷蒙的模样,宴星渊眸色渐深,染上一层奇异流光,瞧向这张醉了酒后带着娇憨,格外勾人的面庞。
宴星渊见多了醉酒之人,但从未见过哪个男子如他小弟这般,如一朵晨露下正倏忽绽放的娇花,相比之下,他便觉着其他男子醉酒后的模样都是污浊之气。
说起来,他这小弟与旁的男子的确大有不同,身子瘦瘦小小的,模样也带着几分雌雄莫辨的清秀,比男子要贴心,当然与女子又有不同,没有那份矫揉造作的娇贵,当真……
“当真在我心里是独特的存在。”
宴星渊将心里的话道出,漆黑眸子里盛着星子般的清辉柔光,目光从这张正吃吃笑着的面庞上一寸寸划过,最后定在那张饱满润泽的檀口。
翌日,凉烟是头疼欲裂醒来的,掀开被褥坐起身,捂住头狠狠按压,疼得她龇牙咧嘴轻轻嘶气,嘴里倒是无甚干渴的感觉,还带着股子甘甜。
一边按压着头来缓解疼痛,一边努力回想,她只记得没喝上几碗酒,她就如坠云端,意识飘忽起来了。
当真是丢脸。
将士们的一番盛情,她就这般不争气地给辜负了,使得酒宴才将开始便结束。
正捧着头自怨自艾,帐幕被掀开,墨莲生和温芷打了水,还有热汤端过来。
温芷笑得柔和:“可是头疼?来,先擦了脸,再喝点热汤暖暖胃。”
凉烟站起身,脚步还有些虚浮,晃了晃才稳住。
墨莲生放下水盆便急着过去粘上温芷,嘴上还不空闲。
“三弟,你喝了酒当真是能闹腾的,如你二哥那般神仙样的人物都遭了殃。”
凉烟醉酒后的事一概想不起来,听得这话心里一紧,忙问道:“我做什么事了?”
墨莲生忍不住又笑:“你拿了笔在星渊脸上鬼画符,给他描了两条又黑又粗的眉毛。”
凉烟不敢置信道:“当真?”
她怎就不愿相信呢?就凭她的身手,能在宴星渊脸上鬼画符?只要他不愿,那是稍靠近都做不到的,除非……
除非是宴星渊自愿让她胡涂乱抹的,但这又如何可能?
宴星渊的性子,对生人那是冷如寒冰,认可她这个小弟后,虽多有照拂,也没有那份冷寒,但仍能感受到一层很厚的壁障,是万万容不得她造次才对。
墨莲生一边笑一边点头应答:“当然是真的,我昨日见着都快笑疯了,他冷脸将我和阿芷赶了出去。三弟,要说你这二哥向来颇有洁癖,我与他认识那么多年了,如今若是脏兮兮想去拉他,都要被他嫌弃避开,竟是能容忍你将墨汁涂在他脸上,当真不像他的作风,说吧,你醉酒后是不是拿什么事来威胁他了,才让他如此顺从听话?”
凉烟怕得心头扑通直跳,她绞尽脑汁去想,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她不会真拿什么事来威胁宴星渊了吧?可她虽知晓上一世的许多事,但也无甚好拿来威胁的,她到底做什么了?
她一边努力回想,一边又怕真想起点什么来,不会做出什么惹怒二哥的事吧?
正忐忑着,帐幕又被掀起,宴星渊端了热粥过来。
墨莲生笑嘻嘻正想转头去问宴星渊,后者只清冷垂下眼帘。
“温姑娘,劳你将莲生带去歇息。”
温芷笑着应了声,挽着墨莲生向外走。
墨莲生老大不情愿地回头叫嚷:“我都歇了一宿刚起来,又歇息?二弟,你现在怎的老想着赶我走?”
宴星渊端着热粥俯身在凉烟跟前,头也不回:“你有温姑娘了,多陪着温姑娘便好。”
墨莲生已被温芷拉到营帐口,还伸长了脑袋欢喜道:“我知晓了,你是见我和阿芷琴瑟和鸣恩恩爱爱,你孤身一人见着了羡慕又嫉妒是不是?”
宴星渊不答,只舀了一勺粥轻吹着送至凉烟唇边。
凉烟自宴星渊进来时,便小心翼翼瞧着他的脸色,见他无甚恼意,还给自己送粥,想来昨日里醉酒并未做出惹怒他的事,悄悄松了口气。
见他喂粥,一时惶恐,忙抬手去接:“我自己来便好。”
第五十八章
凉烟伸手想拿过碗来, 宴星渊却是将手一抬, 避了开去。
“你眼下头痛, 端不稳, 我来吧。”
虽觉怪异, 凉烟也不与其争,只张了口,咽下宴星渊喂过来温度恰好的粥, 在吃着的空档偷眼瞧过去,小心翼翼问道:“昨夜, 是二哥照看着我睡下的?”
“嗯。”
“我……我没做什么惹二哥不高兴的事吧?”
“没有。”
见宴星渊言语简洁,凉烟也不好再去细问,只察言观色着暗自揣摩。
“阿桑。”
“嗯?”凉烟听到宴星渊唤她, 忙止住吃粥的动作,忐忑瞧过去。
“你对龙阳之好如何看?”
凉烟先是一愣,以为他是又问起了云九那档子事,慌忙将粥咽下去急急道:“我当真没有断袖之癖,我发誓。”
宴星渊笑了笑, 笑却不达眼底,甚至可以说得了这回答有丝僵硬, 不再说话, 只继续喂粥。
凉烟想问,却又不敢,胡思乱想吃完粥,宴星渊离开去了前方战场。
有了粮食, 将士们便有了力气,士气逐步攀回到顶峰。
凉烟和墨莲生未回训练营,就待在这营帐里,每日里除了练武,还常去后勤军那边帮忙。
因感念粮食之恩,将士们见着两人皆极热情行礼或是笑着打招呼。
半月后,两军交战也进入了最激烈的阶段,各方都有了数万兵力支援,战斗逐渐持续到日夜不休。
“嘉盛皇朝又有了两万援兵!”
“他们前几日才有了三万骑兵支援,怎么还有?”
“我们兵士人数本就比他们少,现在他们继续增援,这仗还要如何打?”
前方传来了消息,留守的兵士们皆是人心惶惶,凉烟和墨莲生知晓后,也快步行出营帐。
留守的两位将领面色肃穆,准备登上高台观望前方战况,凉烟和墨莲生连忙跟了过去。
对凉烟,两位将领还是颇客气的,未多说便带着一起登上高台。
凛冬之际,天色冷青,寒风呼啸,有雪花零星飘飞,凉烟站至高台,脸上如同被冰刀子刮过,举目眺望前方战场。
战鼓擂响,杀气凝聚,两方军队正胶着厮杀在一起。
嘉盛皇朝后方,有闷雷声起,是万蹄踏地之声,扛着飘扬旗帜的两万援军翻涌起地上的白雪泥泞,分成两拨朝向霁月王朝的军队左右夹击而来。
两位将领皆是皱了眉,紧紧握拳,凉烟还是初见两军交战,早就被杀意弥漫至风云色变的气势所震慑,眼见嘉盛皇朝兵马多上一倍,霁月王朝被包围着腹背受敌,她免不了也随之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嘉盛皇朝的兵马如惊涛骇浪,萧杀冲来,掀起的惊天狂潮仿若要吞尽一切。
霁月王朝的军马在将旗挥舞下,各营迅速调整阵型,急速变幻。平原适于驰骋,然眼下陷入包围,骑兵反而难以发挥出作用,盾牌手和持着刀枪的步兵相互配合掩护着冲杀在最前方,弓箭手在军队中央的位置远射,一时间羽箭漫天,密密麻麻飞射而出。
嘉盛皇朝奔腾之猛,最前方冲杀的兵士倒下了,后方的兵士又前仆后继迅速补上向前冲杀,一排排长/枪往前刺去,伴随着震天冲锋陷阵的呼喊。
霁月王朝号角声响,阵型再变,凉云天带着五千精锐银甲军如一只利箭激猛而出,带着虎狼之势横冲直撞杀进了嘉盛皇朝的军队,速度之快,卷起一地积雪飞扬,如烟冲上半空。
战鼓声陡然昂扬,凉云天手中长剑指天,其声有如雷鸣,震荡人心:“杀!”
身后将士随之整齐划一发出惊天怒吼,响彻云霄,杀!杀!杀!
威势地动山摇,凉烟隔着距离,站在高台之上也能感受到一阵猛烈心悸。
号角长鸣,幽远传开,交战处大片战马兵士倒下,惨叫鸣嘶下鲜血漫天飞溅,染红了大片雪地,蜿蜒成溪。
凉云天带的银甲军长驱直入,硬生生冲杀出一条血路,将嘉盛皇朝的夹击冲破,杀伐之气有如实质,竟继续朝着对方军队贯穿冲杀而去。
嘉盛皇朝的军马瞬时又开始收拢,布阵成一柄尖锐长剑,剑锋对上箭尖,强强相碰。
凉云天领着银甲军来势如风,去亦快如风雾,在极致的默契下,银甲军急速散开,已再无方才的肃杀齐整,竟是直接化整为零,分散至四面八方。
嘉盛皇朝所有将领的目光皆聚首在凉云天身上,派出精英铁骑全力追击,看起来势必要趁机抹杀,连将领们也纷纷手握兵器冲杀而来,目标皆是对准了凉云天。
凉烟在高台上看得心惊肉跳,眼看着血肉横飞,霁月王朝的兵士踩着倒下去的尸山血海,源源不断冲杀围剿,紧张地双手捏在一起,身上冒出了冷汗。
“那边有一支百人骑兵队在做什么?怎离了阵型,胡乱冲击?”
“有人在挥舞阵旗,他们在布阵?仅一百人能如何?”
“他们是在掩护!”
“快看那个一马当先如过无人之境的小子。”
“他想做什么?!”
“我认出来了,他不就是那个一路高升,才刚晋升为中郎将的小子吗?”
“宴星渊。”
“是二弟!”
墨莲生在此等场合专注着噤了声,此时再也忍不住惊呼。
他们站在高台上,整体局面都囊括眼中,哪里有异常,很快就能发现,但是在战场的军队,他们身处其中,又只是区区百来人的变故,根本无从发觉。
嘉盛皇朝所有将领的目光,依然锁定着凉云天,和精锐银甲军。
凉烟望着满身肃杀气势的宴星渊,只觉他如神兵骤然天降,在风雪中以磅礴之势纵马如电,银甲寒冰,眉眼里盛着如深渊极地的凌厉冷森。
凉烟身体里血液在奔涌,心头肃然,望着千军万马里的宴星渊,就像是看着另一个人,很难将他与平日里叫着二哥,还会喂她吃粥的那个身影重合起来。
他本是龙腾天际,熟稔相处过后,竟是模糊淡忘了他上一世的满身华光,惊艳绝伦年少封王,那是霁月王朝建朝百年来唯一被奉为战神之人。
宴星渊队里的百人兵士配合默契,斜地里形同其羽翼,助推着急速靠拢嘉盛皇朝正中心,那里一辆华贵车辇停驻,其上端坐着一位华服男子,其旁还有将领随身守卫,华服男子是来此助势的嘉盛皇朝六皇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逐在凉云天以及不断变幻阵型的银甲军上,待发现宴星渊时,他已靠近到车辇不足二十米的距离。
他的百位兵士开始疯狂后退,独他一人只身单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