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姑姑肯定发飚了对不对?”沈清一张八卦脸横在程萱面前,程萱瞪他一眼,还是无奈说道:“闹了好大一场呢。”
那天程侯爷夫妇、程萱和姑太太一家人都在,秦川话一说完,程柔就傻了,她几步走到秦川面前,一脸勉强地笑道:“川儿你做事怎么这么冒失啊,咱们就住侯府隔壁不好嘛,你舅舅表哥表妹的都在这里,住一起多热闹啊。”
任程柔说的花团锦簇,秦川脸上依旧是清醒冷静的,他看着程柔道:“亲人之间感情好不好不在于距离,娘亲你要是想念舅舅舅妈的话,到时候自可常回来看看,只是我毕竟要成亲了,应该自立门户才对,总住在舅舅这里不妥。”
“怎么就不妥了”,程柔脸上已隐现怒气,但仍是压着声音道:“这是你舅舅,你亲舅舅,是咱们最亲的人了,况且我是让你住在隔壁,跟你自立门户并不冲突呀。”
秦川看着自己的母亲,声音平缓中带着一丝冷意:“那我想问问,买下隔壁宅子的钱是由我们出还是舅舅出?若是由我们出的话,我就依母亲所想。”
程柔双眼发红,目光游离,嘴唇抖了半天才说出话来:“你明明知道我们没有那个钱的。”
能与镇北侯府相邻的宅子哪有便宜的,程柔一开始就打算让侯府出这笔钱的,她知道自家哥哥重情谊,这件事只要自己说出来哥哥就会办妥的,可是没想到自己隐秘的心思竟然在这种场合,被自己亲儿子一语挑破,程柔只觉得又气又羞又急。
“那就是了,舅舅已经帮我们太多了,以后自有我来养这个家,我们是舅舅的亲人,不是吸血虫。”
这句话犹如一把利剑,准备无误地刺中了程柔本已脆弱不堪的心,程柔彻底崩溃了,她一直觉得侯府养他们孤儿寡母是理所当然的,她是侯府的姑太太,如今的侯爷是她的大哥,侯府有那么多钱,他们花一些怎么了?她应该是尊贵的、体面的,可如今自己的儿子竟然说她是吸血虫……程柔双手拍向秦川的胸脯,大哭道:“你这个不孝子,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我是你娘啊,我都是为了你啊……”
程柔的身子慢慢软下来,秦瑶忙上前扶住她,一脸焦急道:“哥哥,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你快给娘赔个不是啊。”
秦川的目光转到秦瑶脸上,他的声音无悲无喜:“瑶瑶,你也觉得咱们该继续住在侯府吗?”
秦瑶目光慌乱、忐忑且不安,她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可是……”程柔突然想到了什么,快速说道:“王家姐姐呢?王家姐姐愿意住到城东那里吗?他是官家小姐啊。”
程柔本来目露绝望,听到这话之后目光倏的一亮,捏着秦川的衣服道:“是啊,那城东都是平民住的地方,王家小姐不会愿意去住在那里的。”
“她愿意的,我与她商量过,她愿意住到那里的”,秦川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温柔,那个姑娘说了,他在哪里,她就会在哪里。
这抹浅浅的温柔刺伤了程柔的眼睛,她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大喊大叫道:“是她让你这么做的对不对,是她不愿意住到侯府来对不对?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还没嫁到我家呢就开始指手画脚,我这就去王家问问,他家这是教的什么姑娘……”
程柔作势就要走,程侯爷正准备拦她呢,秦川冰凉的声音已经传来:“你去吧,把我的婚事毁了,我还是会一辈子孝顺你,但肯定不会是在侯府。”
程柔就像被雷击了一样,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低下头,肩膀开始抖动,慢慢地传来哀戚的抽噎声,她一步一步的离去了,朝向清风阁的方向。
秦川立在堂内,眼里是深深的疲倦,程侯爷走到他跟前,秦川缓缓地抬起头,声音飘渺:“我也不想这样对她的。”
程侯爷眼神温和:“其实住在侯府隔壁也不错的。”
秦川看向程侯爷,眼里是一如往常的尊敬和孺慕,他笑笑道:“舅舅,我已经长大了。”
程侯爷叹口气,心里还有几分萧索之感,他拍拍秦川的肩膀,道:“你是长大了,但你要记住,我永远是你的舅舅。”
……
沈清有点儿心疼秦川,这是一个外表腼腆但内心无比坚定的人,但他的心再坚定,在与母亲对峙的时候也很伤心吧。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成长,程景开始奋发,秦川也有了一家之主的风范,这时间就像一把刻刀,把他们刻到平淡如水的岁月里,刻进稍纵即逝的时光中。
沈清正在这里感叹呢,那边沈沐已经拉着程钰的手走过来了,程钰已经全忘了刚刚的翻车事故,他还对着程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呢,而程萱竟然还回了一笑,沈清连忙坐好准备看戏。
沈沐过来对沈清说道:“哥哥,萱姐姐,去吃饭啊,伯母说今天有特别鲜的鱼汤呢。”
程钰也在一旁点头重复道:“对的,特别鲜的鱼汤呢。”
程萱微微一笑,那眼神里怎么看都透着一股邪恶,他蹲下身子看着程钰,还温柔的摸摸人家的脸蛋儿,笑着道:“既然鱼汤鲜美,就多喝点,只是可不能喝多了啊,万一再像前天一样尿床了,多丢人啊。”
程钰脸上的笑僵住了,然后他的脸色就由微红变为大红,再由大红变成深红,最后直接变成了猴屁股,他看看沈沐,再看看程萱,眼里涌出了伤心的泪花花,他嘴中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嗫嚅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捂着脸哭着跑了,只留下一个伤心欲绝的、短胖短胖的身影。
沈清一脸惊叹,对于程萱的这一手攻心之术甚是佩服,他也能看出来程钰很喜欢跟沈沐一起玩,这很正常,沈沐就是沈秀才私塾里的老大,身上自带一种哄小孩的气质,私塾里的孩子都超听她话,程钰喜欢跟着她都在意料之中,可是如今,程钰竟然在喜欢的小姐姐面前丢人了,还丢的这么彻底,程钰悲伤逆流成河了。
当天沈家人在侯府待得很愉快,沈秀才觉得自家儿子找了这么一个好岳家,心里高兴,准备下个月就请媒婆上门提亲;沈沐也很愉快,不仅喝了超鲜的鱼汤,还在程家人苦劝程钰吃饭无果的时候,成功哄好了程钰小朋友;沈清更愉快,万年老光棍终于要成亲了啊……
婚事就不紧不慢的筹备着,而沈清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入翰林院,读书。
大渝朝的规定是科举之后的一二甲要进入翰林院成为庶吉士,这是一个短期职位,为期一年,在这段时间内,翰林内的教习会授意他们各种知识,一年后进行散馆考试,成绩优异者留任翰林或成为各部主事。
所以说未来的一年时间内,沈清、李叔远、夏琛还有秦川都会留在翰林院,包括吃和住。进翰林院之前,沈清将家里的事安排的妥妥当当的,沈秀才是个闲不住的,沈清就在家附近找了一个不错的私塾,让沈秀才继续发光发热去了,至于沈沐,沈清觉得她还小,很有必要继续学习,像什么绘画乐器一类的,都可以学,这件事上程萱帮了大忙,她给沈清介绍了一位教习嬷嬷,这位嬷嬷姓陈,早年丧夫,一辈子也没有儿女,倒是很愿意来沈清家里教养女孩子,活少又清净,但是沈清要给人家养老,沈清一口答应了,于是,沈沐的生活也充实起来了。
沈清在去翰林院的路上还在想:这就是家啊,亲人在侧就是家,吾心安处就是家。
第43章
庶吉士在翰林院住宿是两个人一间,沈清本应该是和榜眼住一起的,但是榜眼回家教书去了,沈清就把秦川叫来一起住,两个人好长时间没见了,沈清还想着秦川最近家里面不太平会不会一脸愁容呢,结果人家还好,虽然脸庞削瘦了一些,但眼神依旧温和坚定,身上还增添了一丝成熟的味道,秦川见到沈清也很是欣喜,两人整理完房间之后便一起出去遛达。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隔壁“吱咛”一声,房间门也打开了,李叔远和夏琛一起走出来,夏琛依旧是那个阳光帅气的美男子,李叔远却变成了脸色苍白、走路姿势还有些奇怪的病西施,他形状姣好的双眉轻轻簇着,眼带一丝黯然,眉眼之间似乎蕴含着说不尽的清愁。
沈清知道自己不该多想的,只是他忍不住啊,一想到这两个人之间的爱恨情仇,现如今还住在一个房间内,沈清就脑洞大开,想着夏琛会不会就趁着哪天月黑风高的,直接就把李叔远收拾了啊。
沈清对着两个人温雅一笑,道:“好久不见,两位可好啊?”
夏琛斜瞄一眼李叔远,唇角一翘,愉悦地说道:“我很好,只是叔远不太好。”
沈清与秦川的目光都汇聚到李叔远脸上,他有些尴尬,咳嗽两声道:“就是犯了些小错,让家父教训了一下而已。”
秦川这个小白直接问道:“是不是挨板子了啊?”大表哥程景每次挨完板子就是这个样子的。
李叔远一脸苦逼地点了点头,旁边的夏琛还带解释说明呢,俏生生地伸出两个手指头,幸灾乐祸道:“二十个呢。”
“不会就是为了那事吧?”沈清想着李叔远能犯什么错啊,这还是刚考上探花的,估计就是夏家妹妹那事了。
李叔远一脸颓丧,表示默认了,他如今是不想说话了,长这么大也就是小时候顽皮挨了几下手板,如今大了大了,竟然被打了板子,真是丢人啊。
沈清想着这李大人也太狠了吧,自己儿子只是想自由恋爱而已嘛,又没有犯下什么大错,怎么还用上暴力了。
沈清还在那里感叹李大人严厉呢,夏琛上前几步,眼里带着一丝恶趣味道:“你是不是觉得叔远挺可怜啊?”
沈清眉毛一挑,直觉这话里有话啊,果然就听见夏琛接着说道:“你可别忘了,叔远的父亲李大人可是翰林院掌院大人,以后可是要管着我们的,你与其可怜叔远,还不如先可怜可怜咱们。”
“不至于吧”,沈清眼睛一睁,还不太相信,这对儿子严厉也不一定就会对其他人严厉啊,夏琛是不是有些想多了呀。
夏琛呵呵一笑,撂下一句:“你且看吧。”
事实证明,夏琛真是料事如神啊。
……
翰林院的生活,规律,但一点儿都不单调,尤其是每次掌院大人来巡视的时候,庶吉士学习那叫一个认真投入啊,似乎是一头扎进了知识的海洋,淹死到里面都不能出来。掌院大人估计是处女座的,严厉到表态了呀,背,那得挺得像竹竿一些直,眼睛,一点儿余光都不能外散,连桌上的笔墨纸砚,都得整整齐齐地放好,要是有人敢在课堂上勾肩搭背或者说悄悄话,那绝对是作死的节奏,掌院大人会把人弄出去好好教育一顿。
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掌院大人会骂你吗?
会!保准把你骂个狗血淋头,而且要是文化水平不够的话,你还听不懂。
对于这些庶吉士来说,今天掌院大人没有来,哦耶,好开心;
掌院大人来了,但巡视了一圈就走了,哇,好惊喜;
掌院大人来了不说,竟然还开始提问了……
我的天啊,我来的是翰林院吗?不,我来的是地狱。
课堂上,掌院大人双手背后站在前方,他浓眉簇起,嘴角紧抿,一双鹰目不断地巡视着下方的庶吉士们,而下面的人呢?坐如松,脸紧绷,呼吸都不敢发出声。
沈清告诉自己,不能抬眼,不能抬眼,一定不能抬眼,坚决不能与掌院大人有目光接触。沈清知道,其他人也知道啊,就算原来不知道,熬了这么多天也知道了,于是掌院大人想找一个主动点的都没有,于是清清嗓子,点了一个最熟悉不过的:“李叔远……”
整个课堂都能感受到一种紧绷的弦慢慢松下来的感觉,可是李叔远的小心脏在颤抖啊,屁股也隐隐作痛,他心里在哀呼:佛祖啊,菩萨啊,孔子啊,助我度过此劫吧……
李叔远的祈祷一点儿用都没有,他因为问题回答得不够“透彻明了”,被掌院大人兼老爹臭骂了一顿。
下课之后,沈清等一圈人来慰问李叔远,夏琛还拍拍李叔远的肩膀道:“叔远这些年真是受苦了啊,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我现在是真希望你能找个喜欢的姑娘,要不然你这一辈子多可怜啊。”
李叔远瞪他一眼不说话,沈清又道:“叔远啊,掌院大人骂你就算了,反正这也是亲儿子,你也习惯了,我可真是怕了你老爹啊,你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少挨些骂吗?”
沈清是真怕掌院大人啊,自己是作为状元进来的又有什么用,该骂照骂,还要加一句“你一个状元连如此浅显的问题都搞不懂,如何服众,岂不是让众人质疑朝廷的权威”,沈清是真担不起这样高的帽子啊。
李叔远翻了一个大大的死鱼眼,道:“我还真有办法,你看掌院大人刚刚对我多和颜悦色啊。”
……
好吧,众人默默地走开了……
翰林院的生活就这样苦哈哈的过着,四月过去了,五月份就来了,五月份一来,端午节就到了。
端午节这天翰林院休息一天,众人不仅可以脱离苦海,关键是还可以去看赛龙舟啊,京城南郊有一个很大的湖,叫作千波湖,每年端午节的时候这里就会举行盛大的赛龙舟比赛,连皇室也会派皇子前来观赛,可谓是京城一年一度的盛事。
这天沈清一家是和镇北侯府一起来的,朝廷官员都会有专门的看台,倒是不必与平民挤在一起,秦川一家人也在,姑太太看着瘦了一些,脸上的颧骨显得越发高了,整个人做盛装打扮,倒显得用力过猛了一些,秦瑶倒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看着情绪不高。
程景今日是参赛人员,如今正一身劲装坐在龙舟之上呢,他整个人英姿勃发精神抖擞,看着很有一些样子,程钰拉着沈沐就跑到湖边给自家大哥加油了,湖边虽有护栏,但沈清不太放心,还是跟上去了。
赛龙舟现在还没有开始呢,湖边就已经有些拥挤了,沈清把程钰沈沐紧紧拉在身边,就在这时,人群后面传来一声声的呼喝,沈清转身一看,不知哪家的豪奴正在驱赶湖边的人们,他们一个个五大三粗气势十足,看着很是嚣张,而这些豪奴的后面则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公子,头戴紫金冠,衣着华丽,腰间一块润若油脂的极品羊脂白玉佩,长的是眉目清秀唇红齿白的,可是脸上一片骄矜之色,一看就是在家里受宠的。
这一片都是官宦人家,自有那不愿意让位子的,可那些下人不管是谁一律推开,一个看着颇为富贵的公子都被推了一个屁股蹲儿,那公子被小厮扶起来之后就要去理论,那下人竟然大声叫嚣道:“我们是神威大将军家的人,敢惹我们公子,不想要命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