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老爷们轻咳一声。
“......那贼子被我祖父一通叱骂。”黄阿宵不再说详细,神情倨傲又得意。
被叛军来劝降,以及拒绝劝降,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彰显了地位和本事。
这光州府可不是只有官府和武少夫人有地位。
姜亮的醉眼闪闪发亮,将酒杯差点戳到黄老太爷面前:“要是没有老太爷,这光州府早就不在了啊!”
如果黄氏真投敌,如此大族一煽动,从内开始的叛乱,光州府城池再坚固又有什么用。
所以说要光州府真正的安稳,就离不开黄氏。
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也是已经验证了没必要谦虚的事实,有时候就必须让人认清事实。
黄老太爷伸手接过姜亮手里的酒杯,看着他一笑:“同心协力,共克时艰吧。”
将酒一饮而尽。
宴席至此到达了高潮,厅内的诸人也纷纷将酒畅饮,寒冬的黄家大宅欢声笑语。
......
......
宾主尽欢散去,黄老太爷躺在长椅闭目被侍女小心的用温香的水擦拭脸和手,一杯酒并不能让他喝醉。
“爷爷,这件事就这样了啊?”黄阿宵走进来问,“让他们搬家都停下来?”
黄老太爷没理会,旁边站着的门客笑道:“老太爷逗他们呢。”
黄阿宵松口气又哼了声:“还要跟我们讲规矩,真是不自量力。”
门客笑道:“他们现在低头觉得不情不愿,却不知咱们还不稀罕呢,现在低头,晚啦。”
黄阿宵很高兴:“光州府也该换主人了,难道除了她,这光州府就没人了?”
这女人有什么,不过是有振武军少夫人的名头,这振武军可是皇帝陛下的,陛下要是让别人来领兵,她能怎样?
如果自己来做,难道还不如一个妇人?
黄老太爷睁开眼道:“说什么傻话,光州府从来都只有一个主人。”
他们在这里世代生存,经历过国朝变幻,饥荒疫灾,屹立不倒,能融入这片土地的就允许留下来,那些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来者都是杂草泥沙,只会被铲除翻埋肥沃了这片土地。
“太爷。”有人从外疾步进来,“有自称武少夫人门客的人在拜访其他的世家,他们问怎么招待?”
黄阿宵冷笑:“这个武少夫人还真是贼心不死,哄骗了民心,现在又想来笼络世家。”
黄老太爷已经说了不用官府出面,其他的世家他来做主,但武少夫人很显然并不想就这样坐着等,她更愿意自己亲自跟这些世家谈谈,增进感情。
黄老太爷想起那个叫姜亮的老门客说过的话,重新闭上眼摆摆手:“人家都低头来卖好了,当然是好好的接着,把先前的委屈都补回来。”
无所谓了,这可不是小孩子口角打闹,打了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就冰释前嫌了。
他们要的可不是低头,而是你一低头,砍断你的脖子。
这才能避免再有人不知好歹。
先前真是受了大委屈了,他们有钱有粮有人丁有地位有威望,却被这外来的武少夫人欺辱。
用冷屋冷茶晾了半日,这家的主人走进来看着那位自称武少夫人门客刘范的男人一脸铁青,心里无比的舒畅。
“没想到武少夫人的贵客能登我家的门。”他倨傲的说道,“不知道所为何事?”
那个叫刘范的男人铁青的脸看着他:“当然是看看你们死到临头棺材准备齐全了没。”
主人脸上的倨傲凝固,怎么回事?这话,不太像是卖好的话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唱念做打花开两枝
这个门客是自己来的,没有官府陪同,他穿着一身旧衣袍,三十多岁壮年,身姿挺拔冷脸肃目。
看起来有几分威武,跟黄氏说的门客不一样。
黄氏说武少夫人的门客都是骗吃骗喝之徒,这一点大家也都知道,投奔武少夫人门下的什么游侠儿说书唱戏画师等等,哪有文人书生会为一个妇人折腰。
肯为一个妇人折腰的也不是什么值得高看的人物,或者想借着这妇人攀附更值得攀附的人。
黄氏的人说那个叫姜亮的门客已经恨不得住在黄家了,对黄家询问武少夫人的事知无不言,只不过他也是刚被抓来知道的不多。
他现在只是临危自荐,许诺自己能解决这次危机,其实还没有太让武少夫人信服。
“老夫没有一身功夫,也没有口技画技,更没有俊美容颜。”
“但如果这次能平息光州府动乱,武少夫人与诸位世家把手言欢,光州府从此如铁桶坚固,那我必将成为武少夫人的座上客。”
“再大家齐心协力击退叛军,平定淮南道,让陛下和大夏少一分心优,成就功业,那老儿我说不定还能在史书上也留下一笔。”
那个门客老了,活的不在意脸皮,坦然表达自己就是卖口才替主人解忧,换取主人的信任,然后他就可以依附主人求富贵取尊荣。
所以他竭力要办成这件事,让武少夫人看到他的本事,当然,除了武少夫人,其他人看上他也行。
他在私下喝多后对黄家的人表示,如果有更多的要求,他会去说服武少夫人,表达了他希望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诚意。
但现在登自己家门的这个门客好像没诚意。
被这陡然骂了一句,本来冷着脸打算好好出一口气的主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对骂吗?
主人气的发抖:“狂徒,狂徒,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上门羞辱!”
并没有立刻让人把狂徒叉出去,倒是原本打算此人说好话的时候将他叉出去的,以示自己的愤怒。
因为知道来意嘛,叉出去就叉出去了,但现在不知道了,叉出去心里不安。
被骂总得知道原因吧,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刘范端坐如山冷冷看他:“武少夫人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她?光州府百姓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他们?”
主人愤怒跺脚伸手指着他:“是武少夫人要害我,夺我钱粮夺我田产,逼我背井离乡。”又伸手指着自己,双眼悲愤通红,“我也是光州府的百姓,我怎么会害自己。”
刘范看着他:“你是光州府的百姓?你可有应征上工?你可有挖壕沟?你可有背运石料木材?你可有巡夜打更?你可有为军营切草料?”
自从战乱后,不管流民还是住民除了老幼病残弱都是民夫,都要听从官府的征召,当然可以花钱代工。
他们这种人家当然是不会去做工的。
“我花了钱了。”主人喝道,“除此之外,还被索要很多钱粮,我为光州府尽了力。”
刘范看着他平静道:“你不是为光州府尽了力,是光州府的百姓为你尽了力。”
什么意思?主人皱眉。
“征召做工的百姓只有那么多人,你给钱给粮,不会变出代你们做工的人。”刘范道,“而是官府用这些钱粮,换取百姓们更多的劳力,那些原本可以只做一份工的百姓,为了多拿钱和粮多做工,多受苦累,你出这些钱有什么骄傲的?”
这种指责当然不能吓到他,主人竖眉:“除此之外,我们还被要了更多的钱.....”
刘范站起来:“那是因为百姓都是人,给再多钱,也只有一条命,再多做工也做不过来,官府只能拿着钱拿着粮去吸引更多的百姓来。”
他抖开袖子恍若歌舞。
“我们这里有食不尽的活命粥,我们这里有喝不尽的美酒,我们这里有高厚的城墙,我们这里有雄壮的兵马。”
“来当我们光州府的民众吧,可以有食吃有屋住,来当我们的兵将勇士吧,你一人英勇带给全家衣食无忧。”
他将袖子放下一步站到了主人面前。
“你的这些钱粮变成了城墙变成了兵马变成了无数的民夫,才有了你在城里高枕无忧安享太平,你怎么能说这是武少夫人夺你钱粮?”
这书生脸瘦衣旧,站在锦衣华服富态的主人面前高过一头,气势如同山一般压过来。
主人不由后退一步,这门客不会打人吧!
门客没有打人,主人的脸色愤怒中多了几分惊惧,嘴唇哆嗦两下,所谓的门客都是花言巧语善辩,说不过他。
那就不说!
“我不怨不恨,我就是自己想搬家了,总可以吧!”他悲愤的喊道。
这也是他们搬家的理由,只不过没有人会信,但又没有证据不信。
他们只这样做,世人就把所有的话都替他们说了。
你一个门客能反驳他一家,两家,难道还能反驳所有的民众?
刘范没有反驳,关切问:“这种时候你能找到可以安身立命之处吗?”
主人冷笑:“不劳你费心,离开这里总能找到活下去的地方。”
刘范道:“半个淮南道如今都唯光州府马首是瞻,你是要离开淮南道吗?”说到这里看着这主人,“或者你要去另外半个淮南道。”
书生脸上不似先前肃穆,但平静的神情却恍若寒潭深不可测,这一句话和这一看,主人如坠冰窖,猛地向后跳去退开好几步。
“你休要血口喷人!”他尖声喊道,声音里惊惧盖过了愤怒,“你,你想做什么!”
那另外半个淮南道可是叛军所在,说他要去哪里,就是说他是投敌了!
投敌,杀无赦!
刘范没有喊打喊杀,拂袖理了理自己的旧袍子,后退了一步站在了先前的座位前,道:“没有啊,我并不是说你要投敌,我只是说,外边的世道真的很不太平,这附近除了以振武军为首的兵马,就只有叛军了。”
他再看这主人。
主人站在门口满脸戒备,下一刻就要拔脚而逃。
“你们出去遇到意外,实在是不意外啊。”
“叛军不仅会夺了你的米粮钱,还会杀了你们的老幼,抢走你们的女人,赶你们这些能干活的为民夫。”
“哦,要是知道你是从光州府来的,他们或许更省事,直接把你们杀了。”
“你想想,如果事情是这个结果,大家会怎么看?”
主人又是气又是急又是恨又是怕,待听了这句问话,满腔复杂情绪抓住机会,伸手指着这门客:“当然是我等可怜,背井离乡,天下之大没有容身之地,在你们这些强兵悍将眼中,命如蝼蚁。”
说罢悲愤大笑,撕心裂肺。
刘范将桌上的凉茶端起喝了口,嗯了声,又问:“那这个结果,谁受益呢?”
主人的大笑戛然而止,嘴还张开着,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肥鹅。
第一百五十八章 渐变慢生
把这个门客晾了半日后,这家的主人是自己去见,其他人则都藏在院子里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