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鸦儿闭着眼任凭陌生的宫女们抚他的头,扳他的身,待一切规整好他寻个更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好心机!卧榻之侧酣睡之时是人最薄弱的时候,还有比将自己最薄弱的时候展示给他人,更能表达真诚的吗?
姜名心里赞叹,神情更加坚定,还熬不过他吗?
文书送了一晚上,李明楼看完了,姜名就叫文书所属的官吏来,懂没有懂,能不能做一一的当面说清楚,一直说到天色发亮,武鸦儿伸个懒腰醒过来,他竟然一觉睡到天亮!
李明楼放下笔也打个哈欠.....
元吉的眼遍布红丝,他已经一天两夜没闭过眼了,抢在武鸦儿开口前道:“夫人快歇息吧,一天两夜未歇息了。”
李明楼道:“哪有,我白天睡过的。”她看向武鸦儿一笑。
他们一起入睡的。
睡醒了,都以为是做梦。
武鸦儿对她也是一笑。
元吉觉得那种感觉.....就是方二说的戒备警惕的本能又来了,他想说些什么,武鸦儿站起来:“你是晨昏颠倒啊,那现在你该休息了,我也要走了。”
元吉把话咽回去,绷紧了身子,要来了,要来了!
李明楼对于他说走没有什么惊讶:“那你吃过饭再走吧。”
武鸦儿活动了手脚发出咯吱的响,整个身子都舒展开:“不用,在这里睡了两觉睡饱了,带些吃的路上用就可以。”
现在不是锦衣玉食的时候,李明楼自己也来回奔波过,知道时间比吃喝更重要,她不再劝,道:“那你去吧,到了让人回个信。”
武鸦儿嗯了声,让宫女取来铠甲穿上,又戴上帽子,遮住了半边脸,再对元吉姜名抬手一礼:“我走了。”
元吉姜名忙还礼:“都督一路平安。”
武鸦儿再看李明楼:“你歇息吧。”
李明楼对他笑着点头:“母亲来了,我写信告诉你。”
武鸦儿一笑道声好转身大步走出去了。
元吉姜名目送,看着他大步走出去,看着他走远,看着背影消失在树影花丛间,看着......
“你们怎么不去送送?”李明楼有些奇怪的问。
元吉和姜名这才回过神,真走了!他们忙跟了出去。
“都督,马匹在军营。”
“嘘,不要叫都督。”
他们也是被武鸦儿的突然来突然去吓到了吧,李明楼一笑,不再理会这件事,在宫女的拥簇下去睡觉了。
......
......
元吉站在京城外,望着疾驰的兵马消失在天边,神情还有些不敢相信。
武鸦儿就这样走了?
他们来了五人,走了还是五人,只多要了十匹马,甚至连干粮都没有多要。
那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元吉调转马头奔回皇宫,还没去见李明楼,先被人拦住。
此人穿着官袍抱着厚厚的文册,面色苍白,双眼通红,瘦小的身子摇摇晃晃,似乎下一刻就要晕倒,他的声音颤颤抖抖有气无力,问:“元爷,夫人什么时候见我?”
元吉吓了一跳:“余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余钱虽然跟着李明楼从窦县到了光州府又到了淮南道又到了京城,但一直还像窦县时的仓吏,胆小卑怯,还好他可以躲在屋子里不见人,只见数字,避免了很多困扰。
此时听到元吉反问他,不知道是困的头昏还是气的脑晕,气从胆生!
“是你让我来的。”他喊道,“元爷,我很忙的,我等了一天一夜又半个白天了!夫人到底要问什么?”
他将手里的文册往元吉手中一塞。
“要问什么以后来我的官衙找我吧。”
他说完掉头走了气势汹汹,虽然脚步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
元吉忍不住笑了,这人的脾气怎么越来越像林芢了?
不过如果是林芢的话,他可叫不动。
更别提叫过来又忘了。
这也不怪他,谁让武鸦儿一直没说借粮借兵的事,余钱便也没机会入殿跟夫人说如今家底多么艰难,一分多余的钱都没有.......
焦躁不安随着一笑似乎散去,他看了看前方的宫殿,白日的宫殿很热闹,有工匠们忙碌的吆喝声,有官吏进进出出......
还是让大小姐休息一下吧,元吉没有再去海棠宫,回到自己的住处倒头睡去,睡醒了再问也不迟,反而武鸦儿已经走了。
.......
.......
李明楼再次醒来到了傍晚,落日的余晖正在宫殿里褪去,就像昨日一样。
她也像昨日那样爬起来赤脚跑到对面的宫殿,幔帐都收起来了,榻上没有人。
“夫人,都督已经走了。”宫女们追过来笑着说。
走了啊,那也不是做梦,李明楼一笑。
“我们伺候夫人梳头更衣。”
宫女们笑着拥簇她就在这边的榻上坐下,给她梳头,给她披上外衣束扎腰带,有人跪下来给她穿上一双白袜。
“在都督送袜子来之前,不能让都督担心。”宫女抬起头促狭一笑。
她们现在已经不是很害怕楚国夫人了,这个楚国夫人似乎看不到她们,也不在意她们.....她们能做事就做,不能做她也不在意,更不会打骂杀人。
这皇宫先前无人管,她们也到处乱跑,听到过外边人对楚国夫人的描述,贪财,残暴.....
但现在看来,她既不贪财,安康山出京的时候,没有带走宫里的珍宝,而那些珍宝,楚国夫人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仿佛那些是土石瓦砾,安康山当年还扑在珍宝上睡了好几天呢。
她更不残暴,她身边只有几个小孩子当侍童,那些侍童在她跟前随意的吃喝玩乐。
这样看来,传言还是真的,从那些涌进京城的外乡人口中说的,楚国夫人是神仙下凡,所以才会这么无欲无求。
有胆大的宫女敢跟楚国夫人说笑了。
李明楼也笑了,低头看自己双脚,顽皮的动了动脚趾。
有宫女抱着衣服走进来:“夫人,都督的衣服洗好了,放在这边还是夫人那边?”
李明楼愣了下,武鸦儿在这里洗漱换了旧衣,穿着新衣衫走了,旧衣啊.....
既然是夫妻,这里就是家,换下的衣裳当然不用带走,她嘴角弯弯,上一次送的旧衣留在武夫人和金桔那里呢。
“放在我那边吧。”李明楼道。
夫妻的衣裳自然在一个箱笼里。
宫女应声是抱着衣服退开了。
李明楼坐在榻上晃着脚出神,元吉进来,让宫女们都退下。
他郑重问:“小姐,武鸦儿来做什么?”
李明楼愣了下,站起来啊了声。
“我忘了问了。”她说道。
第三十七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武鸦儿刚来的时候,李明楼很惊讶,问他怎么来了。
他当时怎么答的?
李明楼努力回想:“他说来看看。”
元吉道:“来看什么?”
当时说完来看看然后他抬头看天,说京城比相州热,再然后就是看皇宫,后来还看书
难道是来京城看天看皇宫看书的吗?
李明楼自己先笑了。
“这可不算,来看什么无所谓。”元吉有些哭笑不得,又神情凝重道,“整个京城军营我们自己都能敞开了任凭他看,他看了之后,想要什么可有跟小姐说?”
他将武鸦儿缺粮缺人的分析告诉她。
李明楼皱了皱眉头:“这些我都没想起来。”
“小姐也缺粮缺人呢。”元吉道,想不起来才是理所当然,大家都缺,就只能自己顾自己了。
李明楼点点头:“我知道,不过还是问问他需要些什么吧。”
她给不了,可以想别的办法,或者让别人给。
“周献说,兖海道日子过的太安稳了,有些不安分。”
兖海道位置很优越,叛军一心入腹地,没有侵扰这边,再加上北地乱战,他们更是成了世外桃源,跟很多小道府一样,官将都观望着,等新帝和安康山分出胜负。
所以他们谁都不会得罪,沂州那边送来消息,兖海道有船经过海北上装满了货物。
元吉道:“史朝逃到建安州。”
平卢范阳都被振武军收复了,向西断了路,但建安州还有海路可走。
李明楼道:“让周献拿下兖海道,就可以解决武都督那边粮草人手短缺。”
进京之前安排周献协助宣武道和淮南道,元吉微微皱眉:“那安德忠就只能交给项南了。”
李明楼道:“他在淮南道那么久了,也应该有能力靠自己守住了。”
不过还是有点冒险啊,元吉没说话。
“元吉叔,先别上愁啊。”李明楼笑道,“还不知道他是不是要这个呢,我写信问问他。”
元吉道:“既然他没有开口,必然是有其他的考虑,小姐还是别问了,等他说吧。”
李明楼哦了声,道:“还是问一下吧,那么远跑来了。”
元吉走出来,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去问。
小姐到底是个心善的人,不提醒她的话她不知道也就过去了,知道了肯定要去问。
问了,武鸦儿就有机会回答了。
也许这就是那武鸦儿的打算,故意的。
姜名安慰:“就算小姐不问,武鸦儿早晚也会说,还不如小姐早有准备,不是已经想出了应对办法了吗?”
“周献是都督的人。”方二道,也觉得这个办法很好,“让他出面,他自己也愿意。”
元吉嗯了声,唤信兵去追武鸦儿:“等问到了再说吧。”
虽然才一天,武鸦儿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信兵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回来。
他站在门外廊下,内里李明楼才起来,正在梳妆。
“都督说没事,就是来看看。”
元吉眉头没有放下:“是不肯说?”
还没到说的时候?
李明楼在内笑了:“他说没事,那就是没事,看来是我们想多了。”
怎么可能?就算再近,来回也要十天,身为大都督,突然跑来京城,扔下十几万的兵马,才收整的北地,乱纷纷的城池,就是为了来京城看看?
乡下人吗?想看京城什么样?
也不对啊,他早就看过了京城了,还亲手打过呢。
“或许是想看看小姐打下的京城,跟以前有什么区别吧。”姜名笑道,捻须带着几分得意,“看到了就知道楚国夫人的威名不是夸大的。”
这个似乎有道理,元吉犹豫,但,武鸦儿也没有到处看啊,就在皇宫里睡觉,看皇宫的景致,看大小姐
这能看出什么?
“不要想了,要么是现在还不是开口的时机,要么就是”方二道,看着两人,“所图更大。”
更大?还有比粮和兵更大的?
元吉和姜名对视一眼,想到了。
“京城!”他们异口同声。
“怪不得他说相州不如京城,没有人种地。”元吉道,“没有人管理,这是想让小姐过去收整河北道,他来京城坐镇守城呢。”
小姐亲自把皇帝迎进京城,和其丈夫把皇帝迎进京城,结果和地位当然是不一样的。
姜名捻须冷笑:“果然所图甚大。”
元吉的眉头舒展开,看着北地的方向,警惕戒备的本能果然没有错。
李明楼将整个人沉入水池中,微凉的水让整个人都舒展开。
武鸦儿说,只是想来看看。
李明楼在水中闭着眼,嘴角弯弯的笑,那看了之后,觉得这京城这皇宫好看吧?
她应该写信问问他。
哗啦一声水响,李明楼站了起来,池边守候的宫女们吓了一跳
“夫人要什么?”
“是水太凉了?”
“是水不够凉?”
李明楼摇头,赤身迈上台阶,乌黑的长发在白玉般的肌肤上淌下一道道流水:“我要给都督写封信,不洗了。”
宫女们忙取下棉布展开,将出浴后李明楼裹住,为她擦干,为她穿上衣袍,为她包起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