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把这句话吓出来了啊,武七老爷心里长长的吐口气,脸上神情惊讶:“阿余,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终于可以说这句话了,未了将包袱啪的扔在地上道:“七老爷,您别再骗我了,我看出来了,你们这里就是武都督的家,原来他不是孤儿,原来他有这么雄厚的家底,怪不得怪不得”
他说着跪下来抱住武七老爷的腿大哭。
“我错了,我不该说武都督的坏话,我以后再也不说了,你们放我走吧。”
武七老爷没有拉他,居高临下看他,叹口气:“你怎么看出来的?”
未了抬起头指着他的脸:“您,您这张脸的轮廓跟武都督一模一样,我是见过武都督的,一开始没注意,也没往这里想,待到了这商武,我越想越还有你的儿子,哦,女儿们,女儿们更像”
他说着再次哭起来。
“我说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原来是因为我在京城外说了武都督的坏话,你就盯上我了。”
这太监虽然反应慢了点,但也不傻,武七老爷笑了,看着抱着自己腿哭的太监,心中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轻松。
“好了,阿余,你想的没错,但也不对。”他说道,“你起来听我好好跟你说。”
未了立刻乖乖起来:“我以后不会再说了,我这就回京城去,我去给武都督,楚国夫人,做牛做马。”
武七老爷道:“你先别说这个,我给你说实话吧,我不知道武鸦儿跟我们家有没有关系。”
未了看他一眼,似乎不明白。
武七老爷要说又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干脆一招手:“你跟我来。”
“这是哪里啊?”
未了看着眼前的宅院,古木森森之下难以掩盖的华丽,但荒废许久的华丽又透出鬼气。
原本听起来密集的爆竹声,也变的零零散散,幽幽远远
这里不像人间。
未了不敢往前走。
武七老爷道:“这里是我们武家的祠堂,你跟我来。”
未了跟着他向前走,来到华丽的恍若大殿的祠堂前,看到武七老爷,守祠堂的人立刻打开门,然后一句话不说退下了。
未了站在门口探头,见里面牌位高高密密麻麻,四周悬挂着画像,因为门打开风在内盘旋,发出轻轻的哗啦声,好吓人。
“你进来。”武七老爷在内招手,“你来看这个。”
未了走进来站到武七老爷身后,随着他所指看去,这是一副画像,看到这画像,他啊呀一声向后退了两步。
武七老爷回头看他:“是不是跟武鸦儿长的更像?”
未了点点头,从手指缝里盯着那画像:“跟武都督坐着的样子一模一样,就是年长一些,这人是谁啊?”
“这人是我跟你说过的大伯父,我们武氏的族长。”武七老爷道,“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
那个族长,未了想起来了,只有一个女儿,死了之后女儿承家业当族长,然后女儿也不见了的那个。
还有,未了这时候听出来了,不解问:“猜测?”
武七老爷道:“我的确不知道武鸦儿是不是我们家的人,我也不骗你,我正是听到你在京城外提到武鸦儿,知道你跟他打过交道,才有心接近,想要了解。”
未了似乎更糊涂了:“七爷你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你们家的人你自己不知道?”
武七老爷轻叹一声:“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大伯父的女儿遇山贼遭劫难神智失常十几年前失踪不知生死吗?”
未了点点头。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没有说。”武七老爷看未了,欲言又止,似乎是极其难开口,一咬牙道,“大姑娘被救回来后,有了身孕。”
未了愕然,要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武七老爷抬手掩面:“大姑娘她瞒着我们生下了这个孩子,还想要让这个孽种当长房之孙,传承武氏。”
这位大小姐果然是疯了吧,才敢有如此疯狂的做法,未了张口结舌。
“这是武氏之耻。”武七老爷声音哽咽,跪在了蒲团上,趴伏在地无颜面对祖宗,“我们当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从这孽种生下来就要杀了他,没想到大姑娘竟然带着他跑了,我们追查了很久,始终没有消息。”
所以才有那句十几年前离家走失,至今生死不知音讯全无。
未了生在皇宫,自以为见惯了天下隐私稀罕事,但今天才知道,还是外边的世界更大啊,他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道:“所以,所以,你的意思是”
“你见过武鸦儿,所以我才让你来我家,让你看看他跟我长的是不是像,跟我们家的人是不是很像。”武七老爷在蒲团上低着头道,“你再看看他的外祖父,我的大伯父,是不是跟他更像。”
未了蹬蹬后退几步,撞在条几上,引得墙上一堆画像响动。
“所以我的意思是现在名震天下的武鸦儿。”武七老爷在蒲团上回头看未了,幽幽道,“就是那个奸生子。”
第七十六章 暗夜曲有声
李明楼将薄薄的信纸扔进炭炉,火星黑灰闪闪。
跟她猜测的也一样。
先前听到未了说那位大小姐遭遇山贼凌辱,神志不清失踪,她就有了这个猜测,毕竟这样的遭遇,再像常人那样成亲生子是不太可能,所以孩子哪里来的
元吉的脸色也一阵明暗交汇,他一开始是不相信这件事的,但现在
“未了怎么说。”他问,“真的很像吗?”
不是为了套武七老爷的话做的戏,而是他自己的看法。
李明楼点头:“他说像,商武的族长,那位过世的大老爷,武霞,跟夫人更像,一看就是父女。”
确切说未了没见过武鸦儿,离开京城前李明楼让他看了画像,真正见的熟悉的是武妇人。
元吉默然一刻,对于妇人出身富贵遭遇不幸他早有猜测,也没有什么太大感触,这种事大家族里太常见了,别的不说,大小姐和小公子就可以看到,如果不是大小姐机敏,现在不知道会怎么样。
但武鸦儿的出身来历还是超出他的想象。
他想到了现在旁边的殿内母子团聚融融的场面,心里有些怪异。
对于武夫人来说,遭遇凌辱是一辈子的痛和恨,那她对这个这个孩子,到底是痛恨多还是爱多?
这种事他只想一想就头皮发麻,无法想,不能想,想不下去。
“别想了,过去的事了。”李明楼道,“看看现在他们想干什么吧。”
元吉道:“还能想什么,无非是看到武鸦儿现在如今声名赫赫权重,想要获利。”
李明楼道:“获利是想要获利,但他们做过什么心里清楚,更多是防备被武鸦儿迫害。”
不管是获利还是防备,他们手里都要有把柄可要挟。
武鸦儿的出身就是把柄。
元吉自认为是个豁达的人,想到武鸦儿的出身,还是忍不住叹口气。
李明楼也叹口气,想到上一世,有说是皇帝逼迫,有的说是武鸦儿逼迫,让武氏不得不接受武鸦儿认祖,现在看来,被逼迫的或许是武鸦儿,为了身份,更是为了母亲的声名,将这不能说的恶事掩藏起来,换个光鲜亮丽的皮囊。
从她接触到的武鸦儿母子来看,他们绝不想认什么祖归什么宗。
“小姐这件事”元吉问接下来怎么做。
要是武氏的人把武鸦儿的身世宣扬天下,小姐这边也要受影响。
要先跟武氏的人谈谈吗?
李明楼道:“让未了继续窥探他们有什么目的,还有,中齐在河南道,让他也盯着这个武氏。”
一旦武氏有异动,她才不跟他们谈,她让他们动不了。
“我去给中齐交代一下。”元吉一笑应声是,起身,又关切道,“小姐早点歇息吧。”
小姐身子不好,适合白天睡觉,现在因为这个武鸦儿,不得不改了作息,看看熬的元吉看着灯下娇俏的女孩子,好像胖了一些嗯,总之小姐太辛苦了。
李明楼对他端详道:“元吉叔也好好歇息,看起来睡得不好,包包他们这些护卫已经可以出师了,你也不用常常盯着。”
说着又一笑。
“我在皇宫里不会有什么危险,我的危险也不是来自人。”
如果天要亡她,单单靠元吉带着护卫们日防夜防是防不住的,就像当初扬州城外的那个和尚,他人都没有接近,依旧能差点要了她的命。
那个和尚是不是快要来了?她隐隐有感觉。
临近年节黑夜笼罩之下的荒野似乎也带上了喜庆,天地间不知哪里偶尔传来零散的爆竹声,打破了浓夜的死气沉沉。
枯草被踩住,但很快脚又抬起来,和尚低头看着一只甲虫仰面躺在枯草中,他伸手将甲虫翻过来,甲虫等了片刻没有再发现气息,便蹬腿钻进土里。
和尚微微一笑,将身上的僧袍裹紧,再抬头看夜空,夜空漆黑一片,漆黑中有暗流的气象,他脸上笑意散去,神情凝重。
那个异数越来越不可控了。
他必须要跟她谈谈了。
元吉仔细在海棠宫外走了两圈,看清楚明哨暗岗。
姜名跟着他打哈欠:“你放心去睡吧,我睡了一天了,今晚我看着就行。”
元吉再审视一眼眼前的宫殿,除了李明楼所在还亮着柔柔灯光,其他地方都陷入了沉睡。
那他就去
念头闪过宫殿外也闪亮灯光,有两个宫女提灯缓缓走来,身后跟着武鸦儿。
“他怎么又来了?”元吉皱眉,“这大半夜的!”
姜名搓了搓耳朵,行了,今晚元吉还是别想休息了,或者说,武都督在皇宫一天,元吉就不会放心睡。
元吉离开后,李明楼没有立刻休息,她不让元吉多想这件事,但她自己还是控制不住想武鸦儿的身世。
未了的信烧了,她翻出武鸦儿以前写来的信一封封的看,看武鸦儿信上提到过的种种过往,他说过他没有父亲,那时候觉得只是一句震撼的话,现在看来,不知道轻轻飘飘落笔之下是怎么样的心痛。
他说他母亲能从不幸中逃生,不是命运对她有多大的善意,而是她自己的意志,很多人在那种情况下死才是最好的选择。
以前不明白是什么不幸,现在李明楼也懂了,能在遭受凌辱有孕后活下来还把孩子生下来,这的确跟老天爷无关,是武夫人自己的选择,超出常人能忍受的选择。
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自尽是自己最后的体面,个别女人来说,就算不死,孩子肯定也是要打掉的。
武夫人竟然能做出这样的选择,那时候她绝对不会是神智失常,那时候一定是很理智的。
那她后来怎么疯的?
是被武氏迫害的吗?她已经这么惨了,家人不仅没有护着她,反而迫害她
李明楼怔怔出神,直到宫女们细碎脚步提醒“夫人,都督来了。”
都督?
李明楼抬头看到武鸦儿走进来,一时间思绪还有些回不过神,问:“又来送点心吗?”
这话问的,宫女们都有些不好意思,看着武鸦儿空空的两手。
武鸦儿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坦然道:“我听金桔说你心情不好,过来看看有什么事。”
李明楼这才回过神哦了声“没事”请他坐。
武鸦儿走近看到桌面上摊开的纸张:“你还在忙啊?”
“不忙,看信。”李明楼脱口道,旋即想起来自己看的什么信,忙将信胡乱的收起来。
但还是晚了,武鸦儿已经看到了信封,认出了自己的字,有些惊讶:“我人在这里呢,你看信做什么?”
李明楼被他问的一时不知道怎么答,或者是不知道怎么答的恼或者是被抓住看他写的信的羞,让她干脆将信一推不收拾了:“我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啊,还要你管啊?”
武鸦儿笑道:“我不管,我的意思是,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跟我说啊。”
李明楼靠着在桌案前哦了声,看着他的脸上满是关切,羞恼便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怅然,武鸦儿啊,他心里是不是很苦?
“怎么了?”武鸦儿问,“真的有事啊?能跟我说吗?”
当然不能啊,李明楼对他一笑,问:“你会些什么?”
会什么?武鸦儿有些不解,什么是什么?
“比如唱歌啊,弹琴,什么的。”李明楼道。
这个啊,武鸦儿笑了笑:“我,学过唱歌,跳舞,会弹琴筝会吹笛萧。”
对于一个富家子来说,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日常吧,他小时候是不是在武氏那个大城里生活过,其他孩子该学的,武夫人都教他学李明楼看着他,道:“你给我弹个琴吧,我想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