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侯——希行
时间:2020-02-05 08:48:03

    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木然而坐的李明楼陡然一个机灵,汗毛倒竖。
    李家,人的,尸首?
    她脖子僵硬的循声看去,看到两个士兵抬着一具尸首跨过院门,随着一个将官的指使,他们走向另一边,也将抬着的尸首展露李明楼眼前。
    红色的衣服被刀剑砍的凌乱飘荡,一只修长结实的手臂垂着,随着晃动碰触着地面,血沿着手臂在地面上留下长长一道痕迹
    那衣服,她认得。
    “姐,你看,我背你拜堂的时候,穿这个怎么样?”少年抖开一件红色的长袍,对她展露笑脸。
    这个衣服啊,她端详,有些不像新衣服啊。
    “是我从库房里翻出来的。”少年低着头看衣服,“应该是父亲当年穿过的,是父亲娶母亲的时候穿的吧。”
    是父亲的衣服啊,她端详少年,是啊,少年已经长的比父亲还要高了。
    李明楼发出无声的嘶吼爬起来,有人在眼前走过,她一头撞了上去,没有被撞到,而是穿了过去。
    李明楼低头看看自己,似乎能看到自己,但似乎又是透明的
    幻境?
    这是她死后的幻境吗?
    不管了,李明楼跌跌撞撞向被那边冲去,那两人将尸首扔在一旁,她扑上去看到了李明玉的脸,不是现在的李明玉,是她死去时候的李明玉。
    这张脸布满了血污,双眼圆圆的瞪着。
    这张曾经的熟悉的脸已经变得陌生,她都要忘了,她的弟弟死了。
    李明楼捧着这张脸大哭。
    身边又有人走来。
    “公子,李明楼的尸首也放在这边吗?女眷用单独放出来吗?”
    “不用,就放这里吧。”
    这个声音,李明楼的哭声一顿,身边投下一片阴影,她转头看去,入目先看到红色的吉服,她的视线向上,与向下看的视线相对
    背对日光的年轻公子,面容昏昏不清,他的手里还拎着一把弓,他的视线看着李明楼,又穿过她,
    砰的一声,又一具尸首被放在地上,环佩叮当响,李明楼看到脚边的铺散的红袍,是和年轻公子一样的吉服。
    “让她们姐弟躺在一起吧,路上也不孤单。”
    年轻的公子声音清淡。
    身边响起恭维声“南公子仁善啊。”
    南公子仁善?南公子仁善啊!李明楼大笑,抓起地上散落的长刀,狠狠的向项南刺去
    她穿过了项南,手中也空空无刀。
    她再俯身从地上捡刀剑,一次次拿,一次次落空,她的手碰触到刀剑的时候就是透明的,什么也拿不住。
    好恨啊,李明楼看天大叫一声,她在幻境里受的痛苦都是真实的,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让她又是虚幻的。
    那个和尚呢?那个和尚呢?既然送她回来,就让她报仇啊,让她报仇啊。
    她抬起头发现项南已经走开了,自己和李明玉的尸首也正在装车,还有更多的尸体,李明楼扫视一眼,有剑南道的随从,李氏族人,但其中并没有现在熟悉的那些人,元吉早已经死了,方二姜名等人,她从来都没有熟悉过,更不知道他们的去向所在,或许泯然众人,或许早已经死了,李奉景李奉耀已经决裂,他们自然也不会来
    但他们应该不会逃过这一劫,或者早被杀了,或者此时此刻也正面临满门抄斩。
    李明楼看着被拉走的尸首,收回视线去追项南。
    项南迈进门,又猛地停下来,李明楼撞上去穿过他,站在了两人面前。
    “南公子。”那两人施礼道。
    李明楼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姜亮刘范,熟悉是因为现在在身边的两人,陌生是眼前的两人比记忆里老了很多。
    他们一直这么老吗?李明楼记不清,或者她从来都没有注意过。
    “你们要去叔父那里吗?”
    身后的年轻声音问。
    李明楼没有回头,站着不动,看着姜亮对自己一笑,应声是:“已经去过了,侯爷吩咐了事正要去做。”
    刘范却摇头:“我要走了。”
    身后的声音惊讶:“刘先生要走?”
    刘范看着李明楼:“李大小姐已经死了,不需要我做门客相陪,我也该走了。”
    “刘先生,给李大小姐做门客结束了。”身后的声音笑了笑,“家里还有其他人呢。”
    刘范施礼:“不了,如今天下也太平了,刘某思乡心切,回家看看去。”
    “那就祝先生一路顺风。”
    身后的声音干脆利索,人也利索的穿过李明楼向前而去。
    姜亮对他背影扬声:“我送送,我送送他。”
    刘范已经穿过李明楼向门外走去,姜亮跺脚穿过李明楼追上。
    李明楼没有转身,听着身后声音传来。
    “你这人怎么这么想不开?李大小姐死,也不是我们的缘故啊。好,再退一步说,我们本就是项家的门客,为主人家尽心尽力谋划不是理所应当吗?”
    “我不是因为李大小姐的死自责,正如你说,李大小姐又不是我害的,她自己识人不清,与我何干。”
    “对啊,我们在这乱世混了这么久,看了这么多父子相残兄弟相争,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那你干吗还要走?”
    “我只是觉得没意思,如果这就是天下太平,我刘范还是去过颠沛流离的日子吧。”
    “你这还是赌气啊,你要走就走吧,我是不会走的。”
    身后没有了声音,李明楼慢慢的转头看了眼,看到刘范枯瘦的身形在来往奔走的兵马和死尸中走远,姜亮的身形佝偻,他将手揣在袖子里,发出咕咕的喃喃。
    “我不走,南公子不需要我写信了,我替侯爷写信,我就是个写信先生,我在哪里都是写信,我写一辈子的信”
    她已经有过猜测了,那一世姜亮在项家做的也是她让姜亮做的事,写信,只不过哄骗的人是自己。
    李明楼木然的收回视线,再看前方项南的身影在走廊消失,她追上去。
    走廊这边,项南再一次停下来,李明楼这次收住脚,越过项南高高的肩头,看到面前站着的是不认识的人。
    “南公子,侯爷在探月楼。”他道,“请公子过去。”
    项南应声好,转过身与李明楼面对面。
    李明楼看清了这张脸,熟悉又陌生。
    成亲的时候,她其实很久没有见项南了,项南一直征战在外,成亲前几天才回来,她甚至还没熟悉他的样子。
    项南是这个样子吗?
    跟前几年跑到光州府见自己的那个少年公子,不太一样。
    眉眼口鼻是一样的,但脸是不同的,这张脸像石雕像木刻,僵硬冷冰冰,没有人气。
    项南看着她,穿过她,大步卷风,红袍吉服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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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对面相逢不相识
    李明楼跟着项南穿行在宅院里。
    宅院里仆从们忙碌着撤去喜庆的红绸鲜花,男男女女都低着头神情紧张,诛杀安排在特定的两个院子里,其他地方都不见半点血迹,但因为死的人太多了,血腥气笼罩整个项宅。
    看着穿着红袍拎着长弓,走动间脚上血迹留在路上的项南,仆从们战战兢兢的避让。
    李明楼神情木然的踩着他留下的血印跟着。
    她在太原府生活了十年,对项宅也不怎么熟悉,大多数时候住在山庄里,回来了也不怎么走动。
    探月楼。
    她越过项南的背看前方,她知道这个,是项南特意为她建造的,跟她在剑南道住的高楼一样,叫探月。
    探月也是到了天上,到了天上,剑南道和太原府就只是伸手之遥,缓解她思乡,多好啊。
    探月楼用了三年建好,她上去过一两次,里面的陈设也是按照剑南道那边的高楼打造的,她并没有住,项家将这里锁起来,不许别人靠近,表明只属于她。
    李明楼看着高高的楼,楼外没有上锁,有一群披甲带械的卫兵守候。
    “南公子来了。”
    他们向内道,让开了路。
    项南走进去,对其内站立的穿着公侯礼服的一人施礼:“六叔。”
    项云转过身,和蔼一笑:“事情都做完了?”
    项南点头应声是:“尸首正在清点,统计成册上报,李明玉的头颅将割下呈送朝廷。”
    项云道:“还是留个全尸吧,也算体面。”
    项南没有任何意见,言听计从应声是。
    “那这么说,我也能留个全尸了。”
    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
    木然盯着项云的李明楼微微一愣,前方屏风阴影晃动,有人恍若从屏风上走下来。
    连小君没有什么变化,跟她这一世初见时一样风姿翩翩。
    原来上一世他也在项家,是被项家抓来的?因为姓连吗?
    连小君走到光亮处,对项南微微一笑:“南公子,好久不见。”
    项南点点头:“连公子在探月楼住了这么久,终于亲眼看到李氏覆灭,这笔生意做的无憾了吧。”
    连小君笑道:“是啊,项都督诚不欺我,是个守信的生意人。”
    项云道:“连公子客气了,如果没有连公子相助,金钱铺路,我的仕途也不能这么顺利。”
    李明楼看着楼内,惊讶散去恢复了木然,原来这探月楼不是为她建的啊。
    是啊,连氏视李氏为仇人,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就可以合作。
    这一世连小君不是还仗着自己去坑害剑南道了吗。
    不过看起来,这个合作者的下场也不怎么好。
    项南似乎很不耐烦这客套,道:“我还留有一箭,可送连公子上路,快速无痛身体无损。”
    连小君道:“南公子不舍得把我射十箭,一箭穿心就够了,免得我的尸首变的不好看。”
    项南笑了笑:“你这样想,能高兴就好。”
    项云轻咳一声:“小南不要说笑,已经给连公子准备好酒水了。”
    他对外吩咐一声,一个兵卫走进来,托盘中一杯酒,酒水嫣红,在水晶杯璀璨如宝石。
    “据说当年罗贵妃就是饮用此酒走的。”项云道,看着酒杯神情追忆,“此酒名美人醉。”
    连小君伸手拿起酒杯,举在眼前端详,水晶红酒在他脸上荡漾,让他的脸美如仙,他含笑感叹道:“我最佩服侯爷的一点就是,就算是做恶事,也是一副慈悲心。”
    项云不觉得这是讥讽的话,哈哈一笑:“正如世人都爱美人,评价一人只看形容,我自然要做周全。”
    连小君点头:“侯爷说得对,怪不得侯爷做了天下第一候。”
    项云抚了抚头发,发丝间已经有白发:“到今天,我也不容易啊。”
    “谁人容易啊。”连小君感叹,又噗嗤笑了,“那个李大小姐挺容易的,活的容易,死的容易。”
    项云笑了笑:“她一个女子,不要笑她了。”
    连小君道:“侯爷真慈悲。”
    项南面无表情在一旁,似乎说的是不相干的人,对他们言语讥讽来往也浑不在意。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连小君举着酒杯放到唇边,又停下:“那我死了,侯爷会放过连氏吗?”
    项云道:“当然不会。”耐心给他解释,“李氏谋反是诛九族的罪,连氏是李家的九族啊。”
    连小君握着酒杯笑了,笑的又有些怅然:“那这么说连氏也彻底毁了,我这算是赢了吗?”
    “当然算。”项云含笑道,“连公子所求的是毁了李氏,现在李氏是毁了,公子心愿达成,公子赢了。”
    连小君看着酒杯:“侯爷说的也对,但我总觉得,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他再看向项云。
    “总是没有侯爷高兴。”
    哪又怎么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哭闹咒骂有什么用?他将酒杯放到嘴边,一饮而尽。
    这毒酒起效很快,一饮而尽,连小君便慢慢的倒在地上,地面白色的石板光洁,他躺在上面恍若盛开的花朵,花朵的唇边还残留一丝嫣红。
    项云俯看道:“公子安心去吧,此生也算无憾了。”
    连小君看着他微微一笑:“临死的时候果然跟老人们说的一样,我竟然在想,如果我没有跟项都督做这笔生意,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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