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零落的樱桃和杨梅装不下了,程遥遥决定吃完再走。两人盘腿坐在草地上,你一个我一个地吃,难得打开话匣子。
程遥遥还是第一次从谢三嘴里听到他的家人。在谈及奶奶和妹妹时,谢三一贯冷肃的脸上也显出几分温柔:“樱桃补脾胃,适合我奶奶吃。”
程遥遥问:“你奶奶身体不好吗?是什么病?”
“当年……落下的病根,脾胃虚弱和咳疾。”谢三淡淡带过当年的事,只是拳头不自觉攥紧,手背青筋突起。
程遥遥咬住舌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赶忙岔开话题,道:“你还有个妹妹是不是?她怎么不出来上工?”
谢三提起妹妹,语气柔和下来:“小绯身体弱,胆子也小,不常出门。”
程遥遥吮着杨梅核,尝出了酸涩味儿。原书里写过,谢三的妹妹谢绯也是个美人儿,是真正娇娇怯怯的一朵小白莲花,因为长得太漂亮出身又不好,谢三从不让她出门,一直死死护着。后来又有原书女主护着,拿的是宠文女主的剧本。
想到谢绯,就不免想到原书女主,想到原书女主,嘴里的梅子就酸得冒泡。
程遥遥手一扬,一颗梅子就砸在谢三头上。
谢三:“?”
程遥遥擦擦手呼啦站起来:“吃饱了,我要回家!”
第21章 黄砂糖杨梅汁
程遥遥的小脸一天要变八百遍,谢三仍捉摸不透这规律。他收好东西,去大石头上把程遥遥的鞋子拿回来,阳光热烈,已经晒干了。
谢三把鞋子摆在程遥遥脚边,白生生脚丫立刻踩下来,差一点踩到谢三的手指头。她浑身肌肤柔嫩如绸缎,脚跟也是滑腻柔软,蹭过手背顶点肌肤就摩擦出火花,半晌灼热。
这回过溪,程遥遥小心谨慎,脚丫先慢慢探入水里,踩在鹅卵石上落实站定,再伸入另只脚。溪水欢快地冲刷过来,盯着水面会让人产生随着水波逐流的错觉,跟着摇晃。
程遥遥抓着谢三的柴刀柄,小心翼翼过了溪,这一次没有被蛇咬,也没有滑倒,平安上岸了。
这一番小马过河令程遥遥信心大增,还扬言明天要自己过溪。谢三默默不语,那小溪水才没过脚踝,听程遥遥的语气倒像要跨鸭绿江。
从大豆地回村的路真的很远,来的时候还好,回去的路就变得很漫长很漫长。何况程遥遥今天认真干活儿了,昨天酸痛的肌肉没得到休息,又被强行用过头,累得要散架。
程遥遥越走越慢,到后来简直是拖着步子在走。谢三背着全部东西,放慢脚步迁就她,程遥遥还是哼哼唧唧的:“我走不动了。”
程遥遥又道:“我想坐自行车。”
这就是无理取闹了。
谢三沉默片刻,解下腰上的绳子递给她:“我拖着你走。”
“我又不是狗!”程遥遥气鼓鼓的。
片刻后,程遥遥拖着绳子,浑身重量挂在谢三身上。谢三牵着绳子,迎着夕阳,恍惚觉得自己在溜一只小动物。
仍是走到接近村口处,谢三就收了绳子,跟程遥遥分开走。他还要去后山打一捆柴,程遥遥拎着杨梅和樱桃自己回家。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的女人们都忙活起来,蹲在门口淘米洗菜。甜水村别的没有,青菜最多,豆角苦瓜丝瓜和菌子,放在木盆里用水搓一搓就能下锅。
女人们一边摘菜,一边热火朝天讲八卦,话题中心的人物正是程遥遥。
城里来的那个漂亮得出奇的大小姐,眼睛长在头顶上,连村支书家的儿子都看不上眼,昨儿却坐着地主家狗崽子的自行车回来!
“那女知青的手,还搂着谢三的腰呢,真的!”
村里有名的懒婆娘张爱花坐在村口,说得唾沫横飞,有鼻子有眼。
林旺家摘着豆角,道:“你说得有鼻子有眼,跟你见着了似的。”
张爱花信誓旦旦:“那可不!我男人昨儿下工的时候在田里瞧见的!其他人也瞧见了,村里都传开了!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
金妮儿听不下去,道:“那程知青不会干活儿,大队长才让她跟谢三去种大豆的。”
一个女人道:“嗨,那些知青昨儿不是找大队长闹了吗?那程知青要是自己不愿意,今儿哪能又跟去?”
今天早上,程遥遥跟谢三一起走的,村里人可都看见了。金妮儿不说话了。
林旺家的奇怪道:“一个城里姑娘咋看得上地主家狗崽子啊?她是不是不知道谢三的成分?”
“这可说不定。谢三前阵子跟施工队出去干活了,那群知青才来,不知道也正常。”
女人们猜测着。却见眼前一亮,村口走来窈窈窕窕一道身影,冰肌雪肤桃花眼,眼底一颗泪痣点缀万种风情。明明干了一天的活儿,却半点狼狈不见。
林旺家的挤眼:“瞅瞅,观音来了。”
甜水村管最俊的青年叫岳云,最漂亮的姑娘叫观音。
张爱花翻白眼:“啥观音,整个一狐狸精!”
程遥遥经过她们时目不斜视,连个招呼也不打,仿佛天生的高人一等。一干女人们的自惭形秽,顿时翻成酸气滔天。
“看他那个妖精似的样,走起路来腰一扭一扭,净勾引男人!”
张爱华“呸”把嘴里的瓜子壳吐地上,冲程遥遥嚷嚷道:“程知青下工了?来来来,过来。”
程遥遥转头看去,一个臃肿乡下女人咧着嘴冲自己咧着一口黄牙,招狗似的招手。程遥遥不认得她,矜持地点了下头。
张爱花脸皮堪比城墙,自己凑过来:“听说你今儿跟谢三一起去大豆地干活了,就你们俩啊?”
张爱花一边说,一边冲旁边女人挤眉弄眼,其他女人也都带着看热闹的笑围观。
程遥遥从小到大,女人们的各种明枪暗箭,不怀好意见得多了,一群乡下女人的眉眼官司,她哪能看不出,当下收了笑容。
她人长得美,不笑时显得高不可攀。她勾起眼尾睨着张爱华,玫瑰色唇瓣吐出两字:“你猜?”
“咳咳。”旁边女人见程遥遥语气不善,搭讪着聊起别的话头。
张爱花却是个看不懂眉眼高低的,腆着脸冲程遥遥笑:“我咋听说你昨儿是坐着谢三的车子进村的?”
程遥遥这回真笑了:“你知道了还问我干嘛?”
张爱花猛地一拍大腿,用一种掏心掏肺的语气对程遥遥道:“程知青,嫂子这可是为你好,你才来,不知道谢三的身份。”
程遥遥慢慢眯起眼,张爱花继续道:“你看谢三的模样,要不是成分太高,提亲的早踩破门槛了。”
其他女人也纷纷七嘴八舌地道:“长得俊有什么用?家里两个拖油瓶,一个老一个小。”
“谢三年年拼了命的赚公分都填了药罐子,哪家姑娘敢跳进这火坑?”
张爱花得了助力,越发来劲儿:“嫂子这可是掏心窝的话,你瞧瞧你这模样儿,这身段儿,又是城里的姑娘,将来说哪家……”
程遥遥抬手半掩着鼻子,张爱花嘴里的臭味儿熏得她都要吐了。
她稍稍提高声音,打断了张爱花的话:“这位……嫂子,我奶奶活了一百岁,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程遥遥嗓音悦耳,女人们都忍不住停下话头看她。张爱花被问得茫然,“为……为啥?”
眉梢挑起,桃花眼下一点泪痣明晃晃,盛满讥诮:“因为她从不多管闲事。”
撂下这一句,程遥遥抬脚就走,留给女人们一道纤细窈窕的背影,像只高傲的天鹅。
什么玩意儿!一转身程遥遥的小脸刷地就黑了,跟这种人说话简直掉价!
晚风送来一阵饭菜香。不知谁家今天打牙祭,油锅呛蒜辣椒的味儿飘出老远,惹得程遥遥咽了口口水。不知道是不是劳动量增加的原因,她现在饿得很快。
程遥遥加快了脚步,向宿舍走去。
晚饭却令程遥遥大失所望。一盘凉拌马齿苋,飘着几点油星的咸菜汤,两个冷掉的杂合面窝头。
知青宿舍周围长满了马齿苋,这种野菜紫梗绿叶,自带酸味儿,这时正肥嫩。择洗干净,用水一焯,拌上盐和辣椒,酸辣可口。夏天从地里回来,累得没有胃口,吃上一口凉拌马齿苋最开胃了。
程遥遥前天才做过,大家伙吃得赞不绝口,程诺诺今天也特地拌了一盘。可有程遥遥珠玉在前,今天程诺诺做的味道就显得糟透了。
饭桌上,知青们七嘴八舌地抱怨:“诺诺,你这两天的手艺有失水准啊。”
“这马齿苋吃着怎么又酸又苦,跟遥遥做的可没法儿比。”
程诺诺怯怯道歉:“我是按照遥遥姐的法子调的,可能佐料下得不对。我明天改一下配方。”
一个男知青道:“那你这咸菜汤味道也不对啊,以前的多好喝。”
沈晏沉了脸,敲敲桌子:“诺诺每天辛辛苦苦给你们做饭,没听过你们一句感激,抱怨倒是多。不满意,换人来做。”
沈晏出身好,在知青里说话颇有分量,其他人讪讪地不说话了。
程遥遥一直啃着窝窝头没吭声,这时丢下手里的半个窝窝头,浅笑:“好啊,换我咯。”
沈晏没提防程遥遥会开口,傻眼地看着程遥遥。程诺诺也是一愣:“遥遥姐,你……你……”
程诺诺本想说“你会做饭吗?”,但想起程遥遥昨天露的那一手,做菜水准的确远远在自己之上,一时间张口结舌。
程遥遥拿手帕慢条斯理地擦过纤细指尖,道:“我们成天顶着太阳下地干活,累得半死。你在宿舍和食堂舒舒服服的做饭,拿着跟我们一样的公分,本来就该把饭做好。如果你做不好,那就换我来做。我有自信,我做的饭菜味道绝对比你好。你们说呢?”
程遥遥一个眼风过去,几个男知青立刻响应,韩茵也点头:“我赞成!竞争上岗嘛,遥遥做饭的手艺好,我同意换人做饭。”
也有人没吭声。毕竟程诺诺做了这么久的饭,味道先不说,做出来的饭菜让人吃了身上有力气,这是有目共睹的。
沈晏维护着程诺诺:“诺诺替大队食堂做饭,这是大队长和大队干部们一致同意的。诺诺一个人要做你们和全村的伙食,工作量也不小。”
“我知道她辛苦。”程遥遥嗤了一声,玫瑰色的唇吐出挑衅:“所以啊,这种苦活累活,不如让给我?你们大家怎么说?”
韩茵立刻道:“我赞成!既然你嫌弃这活儿累,就让给别人嘛。大队长和村干部那边好说,让遥遥给他们露一手,看他们选谁!”
男知青们自然也附和着程遥遥。沈晏被当众拂了面子,脸黑得能滴下水来。程诺诺也是低垂了头,一副被欺负得可怜兮兮的样子。
程遥遥才不理他们,吃完饭把碗一推,跑院子里洗杨梅和樱桃了。
这时天还亮着,红红的杨梅和晶莹剔透的樱桃浸泡在冰凉的水里,引得人垂涎欲滴。
韩茵跟张晓枫帮程遥遥清洗樱桃,一边吃一边羡慕道:“早知道我也去大豆地干活儿了!还有这么些好东西摘!”
程遥遥得意地道:“别光吃樱桃了,把杨梅洗出来,我煮一锅杨梅汁给你们喝。”
听到这话,韩茵和张晓枫赶忙加快了速度。
两个男知青馋得围在旁边打转,涎着脸冲程遥遥笑。
韩茵赶苍蝇一样赶他们:“走走走,这是遥遥带回来的,你们少打主意!”
程遥遥在这种事上一向不小气,道:“给他们吃吧。你们一人分一把,要吃的来拿啊,不要就没了。”
其他人早明里暗里盯着呢,闻言欢呼着跑过来,一人捧了一小把水灵灵樱桃,对程遥遥简直赞不绝口。沈晏和程诺诺自然是不会来拿的,五个男知青分完了,慢慢蹭过来一个人,是刘敏霞。
韩茵哟了一声,冲刘敏霞道:“你杵着干嘛呢?”
刘敏霞肩膀抖了下,嗫嚅着说不出话,眼睛却死死盯着盆里晶莹剔透的樱桃。这些天伙食越来越差,其他人暗地里都有开小灶,只有她没有,成天饿得饥肠辘辘。看着这盆樱桃,眼馋得走不动。
韩茵最烦刘敏霞这个劲儿,冷嘲热讽:“啧,问你干嘛你又不说,站在这儿没完没了还。”
刘敏霞仍穿着那身洗得发旧的衣服,平时沉默得总让人忘记她的存在。这时她站在边上,不开口说要,也不肯走,就那么站着。那副样子看着蔫巴巴又可怜,还有点招人烦。
程遥遥扯了韩茵一把让她别说了,张晓枫起身打圆场,捧了把樱桃给刘敏霞:“拿着吧,遥遥给你的。”
刘敏霞接过樱桃,木木地看了程遥遥一眼,嗫嚅着说了声“谢谢”,转身走了。
看着刘敏霞走开了,张晓枫小声批评韩茵:“你以后少说几句,怎么总刁难韩茵。”
韩茵嚼着樱桃,哼道:“我就是看她不顺眼,成天阴阴的。”
这话程遥遥赞同。上次摘菌子回来,刘敏霞跟程诺诺一唱一和捅她刀子的事儿,程遥遥还记着呢。原主对刘敏霞可不错,程遥遥最讨厌这种白眼狼了。
韩茵又问程遥遥:“遥遥,你这些杨梅酸溜溜的,没法儿吃!”
程遥遥哼道:“等我做好了你别吃!”
韩茵笑嘻嘻道:“那不成,我得尝尝!”
她躲在角落里,狼吞虎咽地把一捧樱桃都塞进嘴里,甘酸甜美的汁水流淌进喉咙,仍然抚慰不了饥饿的五脏庙。程遥遥几人的说笑声传来,程遥遥悦耳的嗓音格外有辨识度,针一样扎在刘敏霞心上。
程遥遥最近对她太反常了。从前程遥遥不愿意吃杂合面窝头,每顿饭都会分她一点,自己吃供销社买的饼干和鸡蛋糕。这几天,程遥遥剩下的干粮不是给了韩茵和张晓枫,就是自己带走了。
在刘敏霞看来,那份食物是属于自己的,程遥遥现在却分给了别人!刘敏霞狠狠咽下樱桃核,油腻腻刘海遮住了晦暗不明的眼神。
程遥遥对刘敏霞的心思浑然不觉。她看着张晓枫把杨梅捞进一个干净的竹编爪篱里沥干,就对韩茵道:“拿一包黄砂糖给我,回头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