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还没开口,皇帝便先点了头,她只能将字条重新扔回了托盘,略带讽意地落下一句:“宣昭仪别走投无路之下毁坏了证物就好。”
乔虞只当没听见,低头看向那张纸条,小小的一张条,还被手指粗,写着一行字:此乃火鹤之毒,可助你成事。
她淡淡地收回视线:“回皇后娘娘,写这张字条的人确实有意模仿妾的笔迹,只是,有一点她却是没料到的。”
“妾用不了那么细的笔。”
皇后凝眉:“什么?”
乔虞抬眸看去,唇边隐隐带着笑意:“妾笔力不佳,若是用硬豪的笔写出来的字,笔迹与此大不同,您若不信,只管去灵犀宫中搜查,绝找不出这么小号硬豪的笔。”
对她来说硬豪的毛笔夹杂在现代的硬笔和古代的毛笔之间,前不前,后不后的,根本用不惯。
况且起初皇帝教她练字,也是像初学者那般用大字临摹,后来字号慢慢练小,但想要在这么张小纸上写下字,除非给她跨越时空邮寄根钢笔过来。
皇后黑着脸:“这只是你一人之言,谁能作证?”
乔虞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便是从灵犀宫中找出一人为妾作证,皇后娘娘怕也是不信的吧?”
皇后一噎,说信吧,灵犀宫就她一个嫔妃,让她的宫人出来证明她的清白,自然不能服众;可要说不信……显得自己好像多针对她似的。
好在乔虞也没想听皇后的回答,一双水眸灵波微漾,盈盈地看向了她身侧……
!
皇上?
“要说对灵犀宫,对妾熟悉些的,在场怕也就只有皇上了……皇后娘娘若是怀疑,不如问问皇上,可曾见过我用过这种笔写字?”
皇后&众妃:……好不要脸啊。
这不是明摆着要皇上为她解围么?
乔虞瞄到皇后脸都气红了,望向皇帝的眼眸越发脉脉含情。
皇帝无奈地瞪了她一眼,让她适可而止,清咳了两声,“宣昭仪…于书法一道上确实不甚精通。”
他说的是实话,乔虞多少深浅他一清二楚,那张纸条上的字虽说有些像她的字,但可以看出书写者良好的功底,线条勾勒的比她强多了。
所以说以次充好不容易,写得一手好字的人想去模仿宣昭仪那奇形怪状的字,也是有难度的。
皇帝自认说的是实话,落在他人耳中却是对宣昭仪的偏心和维护。
哪怕涉及到皇嗣,皇上对宣昭仪还是这样纵容放任,一时间,在场所有的嫔妃都在心底升起了警惕。
偏偏这时候人还不知收敛,宣昭仪粲然一笑,衬着满殿凝重的神色,愈加夺目,娇音软语着道:“圣上英明,您的恩情妾感念不已,必铭记在心,不敢忘怀。”
就差来句以身相许了。
在场唯有皇帝猜到她怕是生气了,既气哪个不长眼的算计陷害她,又□□后咄咄逼人想把罪名扣在她头上。
怒意上涌,索性无差别攻击,借着他的势,将满殿的后妃都刺激了个遍。
皇帝也厌烦皇后等人主次不分,就算是宣昭仪有嫌疑也不改将锋芒全对着她,她们不关心是谁要害十皇子,就想着怎么才能把宣昭仪这个大敌打入尘埃,自私又狭隘。
故而,皇上也没计较乔虞狐假虎威的事,沉声道:“行了,还要闹到什么时候?皇后你要是觉得无从下手,不妨好好查查这个宫女的家人身在何处。”
皇后面上浮现出几分难堪,抿了抿唇:“妾遵旨。”
“既然贤妃和霍妃帮着皇后协理后宫,那就一起查吧,你们谁先查出线索来,朕重重有赏。”
贤妃还没怎么样,霍妃眼眸一亮,明艳的面容上闪现出自信张扬的光彩:“妾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招手让她们没事都回去吧,十皇子在病中,需要静养。
皇后带头行礼告退,步履间广袖翻飞,行至乔虞身侧的时候,居高临下投过来一道冰冷的目光,轻声道:“在未撇清嫌疑前,宣昭仪还是安稳在灵犀宫中呆着吧,不然出了什么差池,纵是本宫也保不住你。”
乔虞微笑着颔首:“谢皇后娘娘提醒。”
她静等着殿内空下了大半,才慢悠悠地起身,对着夏婕妤柔声道:“既然太医说了十皇子并无大碍,夏婕妤也可以松口气了。”
夏婕妤回以一笑:“还是托了您的福。”
乔虞苦笑:“你不怪我给你带来麻烦就好。”她转身对着上首的皇帝屈膝福身,“皇上,妾先告退了。”
刚见她伶牙俐齿、盛气凌人,皇帝觉得她多少有些莽撞,现在皇后等人一走整个人就蔫巴了,耷拉着眉眼,怏怏得像是刚刚在嘴仗中输了的是她。
怒气不知不觉消散了,反而有些好笑,又带着几分怜惜,皇帝神色缓和了不少:“你先回去用午膳吧,过会儿又嚷着饿。这事儿暂且轮不到你操心,安心待在灵犀宫里,朕回头再去看你。”
他想着她在皇后面前也太会犟嘴了,要不是他在,皇后如果硬是用以下犯上的罪名将她拿下,受罪的不还是她自己?
只不过碍于这是在长春宫,皇帝在乔虞熏陶下已经习惯了私事私说的做法,众目睽睽之下,还是给她留着面子的。
乔虞乖乖地应承下来,继而便转身离开了。
临走出宫门那个瞬间,她思绪一动,不知怎么回头望了一眼,见夏婕妤跟皇帝说着话,淡漠的眉眼仿佛为他而染上了人间的烟火气,低头浅浅一抹笑,几缕和煦温暖的阳光晕开白色的光,半遮半掩地落在她的侧脸上,极致的温柔反而氤氲出了种震撼人心的美。
乔虞心头咯噔一声,突然止住了脚步,眼眸定定地落在夏婕妤身上,显出惊奇的神色。
夏槐轻声提醒了她一声,乔虞才回过神来,心思沉沉地往回走。
“主子,您不要伤心,皇上说了会再来看您,那必然是担心记挂着您的。”
夏槐以为自家主子是受此一劫,又见皇上同夏婕妤亲近,两项交加下心头郁闷不快,所以小声地劝慰她。
乔虞凝着眉,却没把她的话听进去,迟疑着出声问她:“夏槐,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见陆妃觉得眼熟么?”
夏槐想了想:“您好像是这么说过,不过陆妃娘娘跟陆修容都不大相似,奴婢实在想不出您说她想谁。”
“夏婕妤。”乔虞果断地接上她的话,“夏婕妤气质十分独特,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的容貌,但细细看起啦,她与陆妃五官上确实有几分相像。”
夏槐疑惑道:“可是从未听说夏婕妤和陆妃之间有什么亲缘关系啊?”
要是有夏家在背后当靠山,陆家也不会直到皇上登基才崛起了。
“这我也很奇怪,按理说夏婕妤和贤妃才是姐妹,可我见着贤妃却不觉得她和陆妃生得像。”乔虞凝眉沉思,其实单论长相,陆妃比贤妃和夏婕妤都要出色,况且十五六的少女同在深宫中沉沦几年的嫔妃气质天差地别,就算是夏婕妤和陆妃站在一起,也没人会觉得她们长得像。
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乔虞长叹一声:“算了,眼下还是先顾着把自个儿身上的火扑灭吧。”
如同皇后所说,她的嫌疑还没洗清呢。
提及此事,夏槐也有些隐隐不安:“主子,那陷害您的贼人莫不是还有后招吧?”
“只能见招拆招了。”乔虞道,她倒是想一次性将那人的手脚全都引出来,一并砍了才好。
“对了,景谌那边你让南书和南竹都仔细盯着些,近来我不便往问学所过去,千万不能让人钻了空子。”
夏槐深以为然,郑重地应下来:“您放心,奴婢等人定不会让八皇子出事的。”想到十皇子又忍不住害怕,“也不知道宫中怎么多出来这些新奇百怪的毒,像火鹤花之类的,奴婢从未听说过。”
第169章 重重
树欲静而风不止。
没过几天,执行力比皇后更胜一筹的霍妃就拿着先前那名花房宫女亲人的踪迹上太宸宫求见皇帝去了。
宫妃本是不能跟外界随意通信的,但像皇后和霍妃这样家世背景雄厚的,家中身有诰命的长辈向宫里递帖子,还能不允?
相比起来,贤妃就没有这样的底气了,故而落后了一步。
霍妃查出那名宫女原有一名兄长和两个妹妹,加上双亲,除了她在慎刑司中,其他人齐齐整整,尽数死在京郊外的庄子上。
再往深一查,庄子是一位孟姓夫人的陪嫁,这位孟夫人恰巧又是宣昭仪母亲庶出姐妹的女儿,虽说一表三千里,常年同住京城也不见有什么来往,但并不影响众人将嫌疑往宣昭仪身上靠。
好在皇后学会慎重了,为了避免像上次那样出师未捷,倒没有如霍妃的意直接把宣昭仪传过来问罪,而是将证物往皇上的御案上一方,面上做出一副以君为天、凡是就由您做主的恭婉和顺,结果一回头就把风声透露了出去。
兵不血刃,皇后也是长进了不少啊。
当流出来的话传到她耳朵里,乔虞略带讽意地感叹道。
夏槐很是愤愤不平:“主子,外头的谣言愈演愈烈,咱们不能让那些人这般污蔑你啊。”
乔虞轻笑道:“再等等。”
听她这么说,夏槐到底按捺住了心头的冲动,又有些好奇:“主子,您在等什么?”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翌日,原本已经好转的十皇子不知怎么病情骤然恶化,长春宫连忙唤太医过来诊治,然而他这次病得更急,一天都没挨过去,匆匆闭上了眼,再没有睁开。
消息传过来,就连乔虞也不敢相信那人真敢下这么重的手,害死仇人的孩子是一回事,触犯皇帝的逆鳞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是不想活了么?
乔虞尚在震惊之中,夏槐已然想得更远了:“主子,十皇子夭折……会不会又是他人拿来陷害您的罪名啊?”饶是她如何沉稳,眼下也慌了起来,杀害皇子,这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弄不好,九族都得赔进去。
乔虞恍然想起人家胆子这么大,是仗着有自己当替罪羊呢?
“你去给方得福传个口信。”她对夏槐说,“下下去的饵,让他可以提起来了。”
十皇子的离世,将宣昭仪推上了风口浪尖,配着从坤宁宫传出来的消息,任谁都猜测是宣昭仪毒害了十皇子。
要不是灵犀宫实在特殊,又拿捏不准帝后的态度,指不定有多少人过来试探或者干脆谴责宣昭仪的心狠手辣。
然而到了下午,一个背着包袱差点从皇宫西侧角门溜出去的宫女被守门的侍卫扣押了下来,原本以为是哪宫的小宫女忍受不了寂寞想要逃出宫去,没成想从这宫女的包袱中搜出的好几个男子拳头大小的金元宝,沉甸甸的,就是在手上放一会儿都觉得酸。
侍卫当即上报到了皇帝这儿,再一查这宫女的底细,吼,居然也是花房的小宫女,还是同先前指证宣昭仪的那名宫女在同屋住的,交情颇深。
理所当然的,这宫女最后也没逃开往慎刑司一游,在魏大公公兢兢业业的审问下,这个清瘦柔弱的小宫女苦苦熬过了十鞭,最终还是承受不住,招认了说是好心的主子知道她家中兄长不成器欠了外债,这才赏赐的钱财帮助她家中渡过难关的。
魏公公高冷地哼了声,一个字都不相信,欠多少债要这么大的金元宝去填?是她兄长魅力太大还是庄家钱太多、甘心借给个穷小子挥霍?
一抬手,又是十鞭打下去。
如此翻而复始,这名宫女的背景也查了出来,她名叫苒儿,原是伺候先帝卫太妃的,后来卫太妃亡故,这宫女就被内宫局分配到了花房做事,因着在宫中待得久,资历深,来往的宫女太监都唤她一声姑姑。
但实际上苒儿年纪并不大,满打满算也就十九岁,按着宫规,六年后才能出宫。偏偏宫外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来信,说家里头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要他必须在今年内成婚。
她知道后就急了,恰巧有位主子让她办点事,保证不会有危险,又能帮她提早出宫,苒儿忙不迭地应承下来,却没想到这一步踏出去,转眼就跟谋害皇子的大案牵扯上了。
事实证明,只要不涉及爱情,凭着苒儿在后宫中多年的经验,凡是还讲究个谨慎,她招认说尽管不知道指使她的人是谁,却暗中留下了那位主子经她的手、传给那位向十皇子下毒的宫女的纸条。
就那么两张,还是苒儿偷偷捡起烧了一半的碎片,小心翼翼地拼凑好的。
魏十全将找出来的东西呈上去,慢悠悠地从昏暗寂冷的慎刑司里出来,呈给皇上过目后,才继续查下去。
皇帝看了那些搜出来的纸条一眼,随后就交给了皇后过目,同上回借笔迹指认了宣昭仪一样,皇后敏锐地察觉到这些青竹纹路的纸面,与去年柳州进贡的鸾青纸一般无二。
她嫌弃这类纸薄,内宫局献上来的时候随手赏赐了下去。
其中就包括了在佛堂中抄经念佛的安修仪,她原先住在听竹楼中,爱竹之名人所尽知,那时候还没出三皇子和王姑娘这事儿,皇后因安修仪献方子助九皇子身子好转,对她颇有好感,故而将大半的鸾青纸都送了过去。
眼下王安两家闹翻了,皇后自然不会为安修仪遮掩,张口就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皇上。
安修仪的城府之深,皇帝也有数,听闻皇后的话,并没有像宣昭仪那样直接将人传过来问话,而是按下不表,在暗中让魏十全仔细盯着。
就在这个时候,悲痛欲绝的夏婕妤悠悠转醒,虚弱又坚定地恳求皇上允许她加入查明真相的队伍:“妾绝不能让十皇子白白在这世上来一趟。”
对于一个刚刚丧子的母亲,谁能忍心拒绝她呢?
然而,在长春宫中安慰夏婕妤的皇帝,突然从魏十全处收到了一则消息,除了苒儿之外,另有几个花房的小宫女称近来隐隐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监视她们,而且管事的嬷嬷也有些不对劲,好似是特别关注苒儿等人的人,即使她们心神不属时候摔坏了几盆花,嬷嬷也不过就罚了月例,连声严厉的斥责都没有,转而又将在各位主子娘娘面前露脸的机会让给她们。
魏十全自然而然查到了花房管事的嬷嬷头上,发现其背后与不少宫的娘娘们有过来往。
“禀皇上,奴才查了花房中的几录,发现这嬷嬷近来往后宫中送花,凡是四品以上的主位娘娘,都是自己亲自往各宫送过去的。最近称自己腿脚不适,将例行送花的任务渐渐下放交给下属的宫女,尤其是往长春宫的,便是交给了那名给十皇子下毒又指证宣昭仪的宫女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