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单单召豫王进宫,难免太过明显,太后想了想,传出话去,将豫王妃和北繇公主一道召了进来,说是关心先前的闹剧是否影响了几人之间的关系。
年纪大了嘛,总希望儿孙辈都幸福美满,开开心心的。
说到儿孙,九皇子那边将找出来的证据和结果呈交给了皇帝。皇帝随手翻阅了几页,缓缓出声道:“你确定是景诚所为?”
九皇子语气中带出几丝涩然:“儿臣本也不愿意相信是二哥,可几番查证后,儿臣确实找不出能推翻二哥嫌疑的证据……儿臣还请父皇宣召二哥,儿臣也想问问,究竟是什么时候惹了二哥生气。”他面容上隐隐有些悲痛,“二哥如果对儿臣有不满,直言便是,却偏偏在万寿节上,丝毫不顾及您,居然为了一己私欲毁坏了儿臣送您的寿礼……若是因此对您有什么影响,儿臣实在难辞其咎,请父皇降罪!”
好一招以退为进,皇帝黑眸底划过一缕暗芒,沉默了一会儿,忽而问他:“那你觉得景诚犯此大错,怎么惩处才好?”
这话不好答,说轻了吧,九皇子难免有些不甘心;可要说重了,父皇会不会觉得他不念兄弟之情?
九皇子好一番为难,落在皇帝眼中,又是一叹。
哪怕九皇子当即表态说面对公与私的权衡,他难以取舍,把决定的权力交给他呢。
他是两个孩子的父皇,由他惩戒儿子,不是最名正言顺、天经地义的么。
九皇子犹豫半天,轻声道:“许是二哥对儿臣有误会,不如请父皇将二哥宣过来,儿臣亲自问问他,要是误会,解开了也就好了。”
要是没有误会,这其中的原因,皇帝心里也定然有数。
皇帝顺着他的意思召见了二皇子,见着他,皇帝也没有发怒,二话不说,将九皇子查出来的资料往二皇子跟前一扔,“你自己看看。”
二皇子只能乖顺地将散落在身边的纸捡起来,一张张看过去,脸上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父皇,儿臣绝对没有要害九弟的意思啊,这、这奴才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指使故意陷害儿臣,您圣明决断,求父皇还儿臣一个清白。”
饶是九皇子能忍,见二皇子三言两语把自己摘得干净,也忍不了了:“二哥,我也就罢了,您怎么能欺瞒父皇呢?”他面上满是失望,“行踪异常的那名侍卫经过审问,亲口承认了是受您的指示毁坏了金佛。”
“二哥!你若是对我有不满之处,只说就是,怎么能做这些亵渎佛祖的事?”
“九弟!”二皇子侧首看去,正色道,“真的不是我,区区一个侍卫,谁知道是谁派来蓄意离间你我兄弟二人,他的证言不足为信,请问九弟,你可还有别的物证?”
九皇子哑然,物证自然是有,可照二皇子这么死不承认的耍赖态度,就算拿出来了,二皇子照样有借口不承认。
气愤过后,九皇子的思路反倒清明起来,转身对着皇帝说:“父皇,既然二哥口口声声说乃是他人栽赃,并不是他所为,儿臣斗胆,恳请父皇让二哥去调查事情的真相,究竟是谁这样痛恨儿臣。”
九皇子虽然是嫡子,但二皇子作为头个立住的皇子,皇帝在他身上花费的心血比起九皇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事实如何,皇帝心中早有定论,不过九皇子着主意出的不错,皇帝也想知道二皇子能查出什么来。
很干脆地同意了九皇子的请求,二皇子身形一怔,僵硬地随着九皇子磕头谢恩,然后又一道退出来。
“二哥,”就在分开的路口,九皇子忽而出声叫住了二皇子,“我不知道您为何突然针对我,但父皇向来不喜兄弟相争,出了此事,你我都落不着好处。”
“您是长兄,在兄弟之间素有威望,可不能一着不慎,反噬了自身。”
九皇子温温和和地说完,有礼地点头,对上二皇子复杂的眼神,微微一笑,返身率先离开。
伺候的小太监见二皇子脸色难看,小心翼翼地出声道:“殿下,是去去淑妃娘娘那儿?”
“不,出宫,”二皇子神情冷然,“去三皇子府上。”
“是。”
二皇子一行人到三皇子府上的时候,也没等着人进去传话,径直就走进去了,里头三皇子正听着风声迎出来:“二哥?您怎么来了?”
三皇子笑着将他迎进书房,对二皇子黑沉的脸色恍若未觉:“您这是才从宫里出来的?”
二皇子饮了一口茶:“过去还真是小看九弟了,这小子,毛还没长去,都敢威胁到我头上!”
三皇子不在意地笑笑:“九弟是嫡子,背后又有王家,天然便胜过其他几个兄弟,二哥同他计较什么。”
“哼,”二皇子目光一冷,“他不知从哪儿得来的证据,呈到了父皇桌上,还唆使父皇让我去查谁动了他的寿礼,这一桩一桩,心思深着呢。”
三皇子动作顿了顿:“哦?九弟找着对您不利的证据了?”
“就是个奴才,”二皇子皱眉,“按理说早就该处理干净了,我说,就是那小子不安好心,怕承担了罪责惹得父皇不喜,就自己造了个证人出来,把烫手山芋全扔我手上了。”
“可九弟只盯准了您,想来心里也怀疑了是二哥你对他的寿礼动的手脚。”
被三皇子戳破了事实,二皇子心里一阵烦躁:“还不是你说的小九准备的金佛贵重异常,又与神佛相连,万一让他把这礼送成了,回头谁都会觉着他是命中注定的储君。”
哪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从奉国寺把金佛请出来的?往轻了说是九皇子与佛有缘,一片诚心孝德感动了佛祖,往深了说,就是他命格贵重,连佛家人都恭敬相待。
不得不说,在二皇子心中,还真是将这个最小的弟弟看成了最大的对手,说说身子不好,每年都病上一两回,怎么就没见有撑不住的时候呢?
二皇子恨恨地想,出口的话都不耐烦起来:“你说说,现在我怎么办好?父皇让我找幕后黑手,我找谁去?”
三皇子淡淡地笑着将他面前的茶杯倒满:“二哥别急,父皇要人,你就给个人,多简单的事。”
“你什么意思?”
“听说五弟前阵子来您府上了?”
二皇子一愣,他上月才得了一个庶子,生母只是个侍妾,故而满月也没大张旗鼓的办,也就五皇子和他亲近,过来贺了个喜。
三皇子抬眸看他,颇有几分意味深长:“您动手的事儿,五弟也知道么?”
二皇子默然,自然是知道的,他早就不满小九占着嫡出的身份好像高其他兄弟一个头,实则被皇后养的家雀似的,唯唯诺诺,没有个皇子的样儿。
不过他性子再怎么鲁莽也知道这些话不能传出去,所以平日受了气也只在五皇子跟前发发,他从小养在淑妃膝下同二皇子一起长大,可以说是完全依附于他的,自然是再信任不过。
“你是想让我把五弟抬出去做这个替罪羊?”二皇子眼神中带上了几分厉色,“五弟一直跟随在我身边,从未起过二心!”
“那又如何?”三皇子并未因他的怒气而生出波澜,平淡地说,“二哥,反过来想想,五弟又能帮你什么呢?”
二皇子表情一滞。
三皇子继续说:“五皇子生母早逝,母家更不用说,有还不如没有,眼下出宫建府,父皇也只将他扔在工部不闻不问,一点正经的实权都没沾染上,就五弟的性子,想来这辈子也就安安稳稳在工部待着了。”
三皇子面如冠玉,乍然说出这么一番略带刻薄的话来,瞧着二皇子都愣了,回过神来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至于五皇子的岳家,当年的施家倒是好人家,偏偏被王家给搅和了,最后选的五皇子妃是翰林院侍读的女儿,背景倒是清白,可有什么用?
见他隐有意动,三皇子缓缓落下最后一根稻草:“尤其,也唯有五弟,有针对九弟的动机。”
“当年皇后娘娘对五弟所做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毁了她大半贤名,但同时,五弟的脸面也丢得差不多了。若是其他兄弟针对九弟,那是为了争权夺位,可五弟是苦主,情有可原,就是父皇也难免体谅他受的委屈,不会重罚的。”
二皇子虽然不吭声,但心里的天平已经慢慢向三皇子所说的话倾斜,事情要真到了不可收场的地步……
也只能这样了。
五皇子府中,
送走了一脸歉意的二皇子,五皇子长长叹出一口气,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房中怔怔地望着前方的空气发呆,连外头入夜了都不知道。
还是五皇子妃没见他用晚膳,担心不已,轻声来书房找他,才将五皇子的神唤了回来。
“殿下,无论如何,身子要紧啊,”五皇子妃虽出身在妯娌中不显,但生了一副玲珑心肠,在外头圆滑周全,对内也是体贴入微,五皇子过惯了受人忽视的生活,哪吃的住这等温柔陷阱,大婚后没几个月就掉进去了再也没爬出来。
五皇子府上有侧妃有侍妾,不过统统活成了透明人,五皇子妃不曾刁难作弄,五皇子也不曾宠幸。
“外头风凉,你怎么过来了?”见着她,五皇子的神色柔缓,带着隐隐的关切,“派人过来说一声就是,我自会去找你的。”
五皇子妃知道自二皇子来过后,五皇子才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心头就已经明白了几分,进来的时候特地将下人都留在了外头,自己亲手端了托盘进来,上头摆了三菜一汤,还有一碗饭,样样都是五皇子爱吃的菜。
“让人来传话,这么一来一回,又得耽误您饿一会儿。”五皇子妃笑道,“不如妾带过来,咱们一起吃就是了。”
五皇子微微皱眉:“你没用晚膳?”
“夫妻一体,您不爱惜自己,妾心疼又想不出法子,只能陪着您受罪了。”五皇子妃半是嗔笑半是生气地说。
五皇子面色柔和,温声道:“我就是一时忘了,也怪底下奴才们偷懒,也不记得提醒我一声。”
五皇子跟前伺候长大的小太监正在外头守门呢,听见这话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提醒了得有三回,最后一回还是被五皇子踹出来的,实在没办法才去找的皇子妃……
真是冤死了。
和和美美地一同用完膳,五皇子妃才不经意地提起二皇子来访的事儿,五皇子倒也没想着瞒她,将二皇子的来意一五一十都说了。
饶是五皇子妃再怎么和气的性子,也不由得气红了脸,一拍桌子:“二皇子这也欺人太甚了,哪有自个儿埋了坑,反把您推进去的道理!”
成婚以来,五皇子还是头回见她这么生气,心头涌起一股暖流,笑着拍拍她的手:“消消气,别气坏了。”
五皇子妃反紧紧抓住他的手,不忿道:“殿下,您可千万不能同意二皇子的话,要是您认了罪,皇上怪罪下来……妾、妾可怎么办啊?”
受害方毕竟是嫡子呢,就算九皇子不一定能继位,就凭着他是皇后所出,若是得罪了,就五皇子这等没什么实权背景的皇子,哪吃罪得起啊!
五皇子妃吓得脸色都白了:“不行,冤有头债有主,二皇子作的孽,凭什么要您去还?妾明日定要去皇后娘娘那儿说道说道!”
“你急什么?”五皇子也被她的冲动劲吓了一跳,“你说,就算我认了,父皇,皇后甚至九弟,会相信是我做的么?”
五皇子妃一愣,恍然意识到五皇子还真的什么都没有,没有权利,没有人手,没有家世,没有宠爱……对啊,谁能相信凭他能算计得了九皇子。
“可、可万一二皇子说您是借了他的人手行事呢?”对于在她之前被选为五皇子妃的施家姑娘,五皇子妃也略有耳闻,还不止一次听见有人说闲话,要不是施小姐突然出了事,哪轮的上她……这些酸溜溜的话五皇子妃听见笑笑也就过去了,可是如今,这就是五皇子陷害九皇子最大的动机啊。
五皇子稍显憨厚的脸扬起浅笑,隐约显出几分天之骄子应有的淡然从容:“不会的,父皇和皇后都是聪明人。”
聪明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多思多想。
……
当二皇子将查到的最终结果禀报皇帝的时候,顺带表达了一番身为长兄没有照顾到五皇子的心情,致使他对皇后和九皇子生怨并越积越深越深,最终做下了错事。
皇帝又把五皇子唤了过来,当面问他对二皇子所说之言可有异议,五皇子很平静地承认了,丝毫不在意这罪名一旦落实,他将从此与储位无缘。
毕竟对付九皇子还好说,怨恨皇后的罪名细究起来称得上不孝了,皇后固然不慈,却不是五皇子能不孝的理由。
除了二皇子,甚至连五皇子自己都没想过自己能坐上那个位置,所以一概忽略了。
也唯有皇帝,望着跪在殿中的五皇子许多,沉沉叹了一口气,撤了他在朝中的职位,让他回府闭门思过半年,半年后再议。
这是极重的惩罚了,五皇子却坦然接下,引得二皇子偷瞄向他的目光越发愧疚,下定决心,待日后他登上帝位,定要让五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他哪个兄弟也不能越过他去。
心头豪情壮志缓缓燃烧的二皇子并未察觉到上首皇帝投向他冷淡而失望的目光。
挥挥手将二人都打发走了,皇帝看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揉了揉眉心,仰头靠在背后宽大的龙椅上。
二皇子野心十足,五皇子却太没野心,前者动手算计却无能承担后果,动手之前并未想好退路,堪称有勇无谋的典型,皇帝不喜;后者逆来顺受,有几分小聪明都用在保命身上,一点进取心没有,皇帝又难免有点恨铁不成钢。
至于九皇子……这孩子多少被皇后养歪了一些,在查明真相的时候,用的人手都是王家和皇后的,关键用完后就把人留在身边,既没有想法子将人收为己用,也没有趁机发展自己的势力,就好像理所当然的认为王家和皇后的人就是他的人。
要让他日后坐上了皇位,这天下是姓戚还是姓王?
虽然犯错的是二皇子,认罪的是五皇子,然而整桩事件中,最令皇帝失望的却是九皇子。
嫡子,嫡子……他忍不住想起当年太后所出的那位嫡长兄,还有他早夭的嫡长子,同是王氏女所出,这差距怎么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