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皇帝倒不是真想毁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只是想从根本上杜绝他们继承皇位的可能。二皇子即使被圈禁,可但凡碰上个举国欢庆的好日子或者遇着点喜事,他就能找借口将他放出来,至于三皇子,眼下是亲王世子,就算不过继,来日新帝上位,顶多也就只能封他一个亲王,况且从亲兄弟到堂兄弟,没了竞争关系,三皇子反而跟容易在新帝手下过活。
这两个皇子的性格皇帝看得分明,一个太过鲁莽,一个精于算计,都不是为帝的合适人选,现在就将他们排除在储君人选之外,从另一个角度,不光保护了他们因夺嫡而动手伤害其他兄弟,同时也保护了他们免遭他人不怀好意的利用和算计。
乔虞微微摇头:“您做下的决定,自有您的深意。二皇子和三皇子实际犯下的罪责比之如今所受的惩戒并不能说重,尤其您是他们二人的父亲,两位皇子失了生母,天下若说有谁还能真心为他们考虑几分的,怕也只有您了。”
这倒是真的,这些天就是有拐弯抹角为两位皇子求情的人在,其本意怕也是从自身的利益出发,三皇子不说,二皇子作为曾经太子的热门人选,他骤然倒台,不知有多少人慌张失措,没了方向,又担心遭其他派系围剿失势。
皇帝轻笑了一声,有些无奈地道:“你倒是坦诚。”若是换做别人,这会儿巴不得在他面前作出一副慈母的模样为两位皇子求求情,其实话也没错,后宫里的女人狠起来连自己亲生孩子都能利用,对其他竞争对手的孩子,能分出多少温柔善心?
乔虞见他神色放松,也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我确实是生气,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自持运筹帷幄,将一切局势掌控在手里,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意外,就比如九皇子的伤,谁能想到三皇子会突然冲上去呢?”
想到九皇子脸上留下的疤痕,皇帝垂眸叹了口气:“景谙那儿,确实是朕大意了。”
实际上若不是九皇子突然上前,做出姿态来劝说二皇子,是不会受这么重的伤的。
只是他当时被二皇子劫持,奉旨守在隐蔽处的暗卫就是想救,也不敢以重伤二皇子为代价,这么一耽搁,就造成了最后的结局。
皇帝固然遗憾,但若说后悔却不至于,趁这机会,能将挫挫王家的风头也好。
至于景谙,本就身体不好,眼下尽早退出夺嫡之战的血雨腥风,凭借着嫡子这个优越身份,保一世容华总是可以的。
乔虞又道:“九皇子受此无妄之灾,谁能保证来日不会发生到您和景谌身上?我不过是个小女子,心眼小,您敢赌,我是不敢的。”
听着她把自己和景谌相列,皇帝不复方才的怒气,心口处被一汩暖流浸润,舒神惬心。
“你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皇帝叹了一声,眉宇中显出淡淡的柔和。
要再来个胆大妄为敢举兵谋逆的皇子,皇帝气都能被气死。
“您心里有数就好,”乔虞微微笑道,“您是明君,我相信您的所做所为都是为着大周好,只是我见识不深,看不见那么远,就只盼着您和景谌好好的。”
“自古以来,储位之争便充斥着无尽的硝/烟,这么一场寿宴便牵连了三位皇子。您老说我胆子大,这回怕是要让您失望了。”乔虞垂下眼帘,姣好的侧脸在烛影中显出精致的弧线,影影绰绰间,昏黄的光晕将她衬得越发静谧动人。
“即使我不曾关注前朝的事儿,但多少也能猜着,因着我,怕景谌也入了不少人的眼吧?”她笑了笑,“皇上,我不是个尽责的母妃,景谌长成什么样了您比我还清楚些,我斗胆问您要个恩典,若是有朝一日,景谌犯了错,我宁愿您罚他,也不能如三皇子一般,将他从您的儿子们中抹去。”
乔虞好看的眉眼间流露出轻飘飘的愁绪,同如山泉水般柔软清澈的明眸情深动人,“待几百年过去,后人能将您和我联系在一起,就怕是只能通过景谌了。”
史书上,连皇后都只能留个姓氏,跟何况她们这些嫔妃呢?存在的位置大约只有介绍某位皇子出身的时候顺带提一嘴吧。
皇帝微微凝眉,心头泛起酸酸麻麻的痛意,他不自觉的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冰凉软嫩的触感十分舒服:“刚不是还说自己眼界小,看不见太远的事情,这会儿就开始畅想百年之后的事儿了?”
乔虞抬眸看着他:“就如我方才说的,大家都是人,总会迎来那么一天的,谁说的准呢?”她半真半假地玩笑道,“说不定明天我就同容贵妃一样突然就没了……”
话音未落,皇帝忽而用力,包裹在她手外边的大手倏然收紧,乔虞吃痛一声,惊讶地看他,只见皇帝警告似地瞪了她一眼:“你说这些不吉利的做什么?”
乔虞反握住了他的手,安抚着笑道:“我不过随口这么一说。”
对此,皇帝没好气地说:“都是要当祖母的人了,说话做事还是不知道分寸。”
乔虞乖巧而温顺地笑了笑,并未多与他辩驳。
过了一会儿,已然冷静下来的皇帝黑眸中泛起几缕复杂之色,抓紧了她的手,转而低声道:“朕问你,如果有朝一日,朕选择让景谌为太子……你待如何?”
乔虞面上的笑意一顿,有些怔然地看着他。
……
皇帝清算世家的日子来的并不晚,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一手捧起来的陆家。
就如同皇帝在寿宴当晚,不避讳地揭露二皇子和三皇子谋逆,背后借助了手掌兵权的陆家。
久久不理会,就在众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皇上又要包庇陆家之时,皇上不顾陆修容的跪地求情,下旨从西北召回了武安侯,虽说并未表露出对武安侯有重惩的意思,但透露出来的种种迹象,表明皇上有意收回、或分散陆家手上过分集中的兵权。
除了陆家之外,王家最近也是风浪骤起、自身难保。
因着九皇子脸上落下疤痕,王家无法,只能另辟蹊径,联合太后开始重新推举起七皇子来。
至于皇后娘娘那儿,为防止她受到刺激一睡不醒,这会儿都没人敢同她说起九皇子的真实情况。
而对皇帝来说,王家此举是撕毁了虚伪的面孔,明目张胆地表明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傀儡而已,所以没了九皇子就看中了七皇子,这两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和王家走得亲近。
这样居心叵测利用他儿子的行为让皇帝十分厌恶,原本打算对准谢家的枪口瞬间调转过来,瞄准了王家。
皇后病入膏肓,他们能借势的不过也就是太后而已。
正好,查出太后与容贵妃之死,已经二皇子谋逆一事有牵扯的皇帝也不愿在自个儿后宫留着这么个杀伤力极大的隐患。
皇帝手指一松,翌日王家就爆出了不少纵容后辈和下属骄横跋扈、为祸百姓的事情,受害者一朝如雨后春笋,一个接着一个站出来向世人控诉王家的霸道不良。
其中也不仅仅是京城中的,北上南下,处处不缺。
王家是百年世家,最为人所忌惮的是他们的宗庙和根基都不在京城,旁系遍布五湖四海,这时候反倒成了弱势,天南地北,这么多桩案件中有真有假,可相互之间证实一下来回就要好几月,三人成虎,时间上早就足够把假的说成真的了。
这些小手段不过是让王家焦头烂额,无暇关注其他的罢了,比如太后娘娘那边,实际上已经闭宫念佛好几个月了,却一点动静都没引起王家的警觉。
慈宁宫内,
太后正跪坐在佛前闭目念经,隐约听见门轻轻开阖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露出混沌如深潭般的眼眸,淡淡道:“怎么样了?”
苏嬷嬷悄声走进来,对着太后的提问,迟疑着摇了摇头。
太后眸光一滞,嗤笑道:“皇帝这是打算把哀家给囚禁了?”她纵横深宫几十年,万万想不到居然还有一天沦落到受制于人,连消息都传不出去的地步。
苏嬷嬷平日也劝太后不要跟皇上相争,本来就不是亲生母子,若再起了龃龉,皇上是天子,哪是这么容易对付的?
“其实您又何必呢?”苏嬷嬷叹道,“无论是哪位皇子为储君,都得尊称您一声祖母,有您的庇护,王家定能昌隆百年的。”
太后面色冷峻:“哀家这身老骨头能活多久?就算哀家还在,就一定能保下王家?你看看外头闹得,要说没有皇帝的意思可能么?他啊,这是要对王家动手了。”
她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寒芒:“如今,也只能让局势乱起来,趁着皇帝应接不暇的时候,才能有哀家插手的余地。”
“皇后那儿,可以动起来了。”
太后目中带着精光,语气沉稳而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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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薨逝
皇后缠绵病榻足有两月,太医日日过来看,面上的凝重就没散开过,在这种前提下,林嬷嬷称九皇子刚刚病愈,为免他过了病气,所以自作主张将九皇子和年幼的六公主都挡在了门外,偶尔来探望皇后也是隔着屏风的。
而皇后在病中,脑子本就昏昏沉沉,提着的一颗心在听到九皇子中气十足的声音时也放了下来,所以才导致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九皇子伤在脸上的事情,还一心盼着没了碍眼的二皇子,皇上总能看见景谙出众的才学品性,早日册封他为太子。
然而,最后浇灭她所有的希望和期待的那盆冷水来的这样猝不及防。
太后放在皇后身边的眼线早在她还不是皇后、对太后十分信赖的时候就有的,这么多年,太后也只是动用了那些身处外围的人手传传消息,皇后之前清扫了一遍坤宁宫上下,自觉已经将太后的人手都情理干净了。
太后的心思和手段,比皇后预料中还要藏得深。
谁能想到,皇后身边重用的大宫女,素叶,实际上却是太后的人呢。
所以,当安放在皇后和九皇子中间的四折紫檀木百鸟朝凤屏风忽然倒下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意外吓愣在了原地。
太后给素叶下的命令很简单,就是把九皇子面容被毁、无法竞逐太子之位的消息透露给皇后知道,旁的什么都不用做。
皇后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本就是在心底压抑了许多的怨气和绝望,等九皇子这个最后的希望幻灭,皇后的生志也就灭了。
她本就不是心理素质多强的人。
太后能做到在两个儿子接连死后还能果断地将昭成帝捧出来加固自己的地位和势力,不代表皇后也能做到。
在一片寂静中,皇后震惊陌生的目光死死盯着九皇子的脸,甚至带出了一点攻击性,完全不顾及自己不敢置信的眼神和表情会不会伤到九皇子。
怎么会呢?她俊秀温和的景谙……怎么会变成这样恐怖的模样?
皇后的视线渐渐变得茫然和迷离,她一把抓住了林嬷嬷的手,连身问道:“景谙呢?本宫的景谙呢?”
林嬷嬷还来不及追究好好的屏风怎么会突然倒下,忙不迭地劝说去皇后来:“主子,九皇子在呢,您快些冷静下来,顾着身子。”
“不,不!”皇后慌乱地摇头,“这不是、这不是本宫的景谙!林嬷嬷,你为何要欺骗本宫?难道,景谙出事了?”
她苍白着脸,眼眸中灼灼的光亮让人看着有些触目惊心:“林嬷嬷,你快告诉本宫,景谙到底去哪里了?你快说!要是你还欺瞒本宫,本宫就收了你的脑袋!快说!”
说到最后,她不知不觉地就歇斯底里起来,尖锐的叫嚷声令九皇子面色铁青。
他从出生起就是天之骄子,在皇后的保护和宠爱下,人人见着他无不是仰望崇敬、讨好献媚。
这回因着二皇子,脸上突然多了条抹不去的疤痕,弯弯扭扭,别提多难看。
九皇子敏感的察觉到,众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变了,有同情唏嘘、有幸灾乐祸、有厌恶反感、有漠然视之……以往为他遮风挡雨的母后却病了,包括林嬷嬷在内的所有人都劝他,要对母后瞒着自己的伤势,免得让她在病中受刺激,从而加重病情。
虽然这是为了皇后的病情考虑,可落在九皇子耳中,总觉得是对他脸上这道伤痕、对现在的他的嫌弃。连原本站在他身后的人,都觉着他如今已经这样不堪,光是出现在母后面前,对她来说都是重大的打击么?
九皇子的心思藏得深,所以谁都没看出来,每回他前来探望皇后的时候,眼底越来越深的沉郁漩涡。
在两人间的屏风骤然倒下时,九皇子的心头飞速掠过了一丝他自己也来不及捕捉的期待,母后从小便将他视作人生中最重要的存在,或许,她愿意接受这样不完整的他呢?
毕竟,世上没人会比她更在乎他了不是么?
在皇后连声的尖叫和质问声中,九皇子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彻底湮灭,他抿紧了唇,面无表情,望着激动地摇晃着林嬷嬷的肩问她“本宫的景谙去哪儿了?”,九皇子眼底蓬勃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最终,他看着皇后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既然母后身体不适,那儿臣就先退下跪安了。”
这么一句关怀的话几乎没有起伏,九皇子冷冰冰的撂下这句话,转身就离开了。
沿路的宫人们慑于他身上冷冽的气势不敢靠近,林嬷嬷倒是想拦,然而皇后情绪剧烈动荡之下,又晕厥了过去,脸色煞白,唇瓣干裂,乍一眼看过去,就跟没了气息似的。
林嬷嬷吓得不清,连忙让人把太医叫过来。
皇后娘娘大限已到。
无论太医们把话说的多么委婉小心,最终透露出来的就是这个意思。
林嬷嬷悲痛欲绝,连忙传人去通知皇上和九皇子,她心里清楚,到如今这个地步,皇后娘娘心中最深的记挂也就是他们两人了。
对于皇后病重的消息,这几年皇帝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有时候是真的,有时候是皇后寻的借口,多数时候是为了探听立太子之事。
皇帝看得分明,最近几回都以国事繁忙的理由,只派了太医过去。
而今日,坤宁宫那边一传唤了太医,皇帝这儿同步就收到了消息,皇后这回是真到了弥留之际了。
夫妻多年,当林嬷嬷派的人前来通传时,皇帝当即起身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