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我死了——渲洇
时间:2020-02-15 09:58:31

  世家子们从小就被教导,家族重于一切,王朝更迭不要紧,庶民死去也不要紧,只有他们的姓氏和这姓氏背后的荣耀能够传承下去就好。
  但当他目睹生灵涂炭战火纷飞时,他心中还是免不了有所触动。自幼熟读的孔孟之学时不时会窜出来刺痛他一下。
  他明白自己是罪人,他的罪行迟早会被揭露。
  但是,绝不是以这样的方式被揭露!
  有人操纵了洛阳的舆论,将真相与夸张的谎言糅杂在一起散布。悠悠之口难以被堵住,他明白自己是招惹了麻烦。
  “查明白了。”他父亲派来的心腹来到他面前。
  “是谁?”他咬牙切齿。
  “广川侯。”心腹说。
  楼巡愣了一下。洛阳达官显贵如云,被他处死了不少,广川侯并不算显眼,只记得是个很漂亮,眼中带着狡黠的男孩子。
  他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儿,所以下意识的将广川侯常昀也当成了孩子,不予重视。
  但仔细想想,一个距皇位只有半步之遥的少年,怎么可能还如孩童般天真无辜呢?
  “怎么处置?”
  “自然是杀了。”他淡淡说道。
 
 
第136章 
  然而就在这时, 有人前来通报, 说广川侯邀请楼将军前往清河王府做客。
  楼巡被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年气得笑了出来。他还没来得及找这人的麻烦, 他倒主动凑了上来。
  楼巡原本是不想去的,他没兴趣理会常昀都想了些什么,他打算直接杀了这人,然而为常昀通报的那人却又小心翼翼的呈上了一只木匣。
  怀着好奇之心将木匣打开, 匣内盛着的是一枚官印,随平阴君一同失踪的安定郡守所佩之官印。
  ***
  楼巡赶到清河王府时,常昀父子已为他备好了宴席。
  清河王没有出面,迎接楼巡的是尚未及冠,眉目间仍带着稚气的广川侯常昀。
  楼巡轻蔑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大步走到尊客之席上坐下。他此行一共携带了护卫二十人,皆是他在军中的亲兵, 个个身高过八尺,披铠甲, 执利剑,见广川侯却不拜, 如同铁塔般矗立在楼巡身后。
  常昀倒也不怒,亲热以对待长辈的礼节招待楼巡。并不直说自己的目的,而是招呼楼巡饮酒品馔,又召来了他从市井请来的伶人, 为楼巡表演飞丸取乐。
  清河王府布下的酒席并不算丰盛,毕竟清河王只是一落魄皇族,但席间常昀的礼数很是周全。楼巡很有耐心的与他周旋, 酒过三巡后,终于等到他主动说明自己的意图,“陛下年事已高,当立国储,不知大将军认为,我与堂兄,谁人担得起此任?”
  这话十分直白,直白到让楼巡眉心一跳。
  “自当天子圣裁。”他说。
  “那将军可否猜一猜,天子心中,中意的是谁?”常昀不依不饶。
  楼巡已经猜到常昀的目的是什么了。
  他将酒樽一放,“广川侯真乃有大志之人。”
  常昀唇角衔着浅淡微笑,他模样生得好,所以即便是张狂起来的时候,也还是十足的灵动清雅。他捧着酒樽一步步走向楼巡,期间并没有谁上前来阻拦他。
  楼巡将手按在腰间佩剑上,转瞬又放下。他没必要畏惧一个孩子,即便这孩子穿着华贵的锦袍,戴着成人的玉冠。常昀向他走来时,衣衫随风飘摇,风姿如仙人,但也正好可以看出他身上并未携带什么武器。而楼巡身后,可是站着二十名亲卫的。
  不论这少年才干如何谋略如何,至少他胆识还是具备的。楼巡在心中评价。
  “大将军若肯助我,我必会回报大将军。”
  “用什么回报?”楼巡斜睨了少年一眼。
  “安定郡守以及他手里掌握的某些不利于您的证据?”常昀端着酒樽的手微微抬高了些。
  年轻人果然城府还是浅了。楼巡在心中讥笑道。
  看样子安定郡守果然还是落到了常昀手中,那人虽不是他的部下,但他们都与赫兰人有联络,他做了什么事安定郡守也都知道。
  然而常昀不该直接了当的将这些都说出来。安定郡守是平阴君所擒,说明眼下平阴君就藏在他这儿。
  这个少年,还是杀了吧。楼巡心想。
  小小年纪什么都不会,竟还学着威胁他?他杀了他,再拷问清河王,火烧王府,自然能找到平阴君,能毁灭掉那些对他不利的证据。
  有时候你以为你足够聪明足够狡诈足够心狠,可实际上你的一切行为在外人眼中看来,不过是场笑话而已。
  就在楼巡打算下令让自己身后众人拿下常昀之际,恭恭敬敬端着酒樽的常昀却猛地将酒樽砸向了楼巡。
  楼巡下意识的躲闪,而就在这时,常昀猛地矮身,从长条漆案下拔出了一把剑。
  他靠近楼巡时,的确未曾怀揣利刃,但清河王府是他的主场,他早就将武器藏在了楼巡用膳的这张长案下了。
  利刃出鞘刹那光华煽动,一瞬之后剑身没入楼巡胸口。
  极其惊艳的一剑,出自这个为楼巡所轻视的少年之手。
  但楼巡倒底是沙场宿将,在中剑的那一刻勉强躲开了心脏。他的随从亦反应颇快,即刻拔刀向常昀砍来。
  常昀向后一躲,王府内埋伏在四周的死士一拥而上,同楼巡亲卫缠斗在一起。
  楼巡按住伤口,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
  “你来找我,应该不是出于小女孩的恐惧,觉得自己难支撑下去,所以想到我这来哭一场吧。”皇后发问。
  “姨母还是这样喜欢取笑谧君。”
  “你倒事说说,来我这里是想要做什么?”皇后的语气带上了严厉,“蠢货,你这是在自投罗网。看见椒房殿外重重戍卫着的军队了么?你手无寸铁的走进这里,是想要和我一起被囚于此地?你不妨出去看一看,看一看带你来到这的皇帝还在不在?他早就走了,而你!别想离开这,说不定最后只能和我一起死在这!”
  褚谧君没说话。
  “你的计划我方才已经听你说了,很好很不错,但你有没有想过,平定楼氏之后,褚家将会面临什么?你杀死楼氏,城外二十万兵马便失去了领头人,要想收服那些人,势必要借助皇帝的威严,皇帝收伏了那支军队,你以为他还容得下褚氏么?”
  “二十万军队不可能长期驻守京畿,北方战事未宁,他们迟早要调回边关。”褚谧君冷静的说道。
  “那他们回到边关之前呢?”
  “离开京都,暂避锋芒。”
  皇后冷冷的看着她,轻嗤,“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
  “那你告诉我,我们眼下的危机,该如何化解?”
  褚谧君仰头看着她,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是个恭谨有礼的晚辈,这是她第一次毫无畏惧的直视着皇后的眼睛,“姨母拭目以待好了。”
  ***
  楼巡在被常昀刺中时,面颊因痛苦而扭曲,但眼中却带着嘲弄的笑意。
  他笑常昀无知无畏,因为楼氏还有子弟无数,他手底下也不缺精兵悍将。杀了他有什么用,他死了,常昀也势必要给他陪葬。
  “我以为你这孩子至少有些小聪明,可我想错了,你简直是蠢到无可救药。”他用自己的佩刀支撑着自己站起,呕出了一口血。常昀下手极重,在将剑从他的伤口拽出,没忘记用力一扭剑柄,他猜自己的内脏应当受了不小的损伤,不知道抓紧时间请一位好大夫,还有没有救。
  “蠢到无可救药的人是你。”常昀说:“看见了么,天尽头的大火。在你前往我清河王府之际,就有军队前去楼家府邸。你手下那几个重要的将领,此时也差不多死了或是降了,将印就在我手中,要看么?”说着,他后退几步,一名侍从上前,递上了一份帛书,他将其展开并高举过头顶,“传陛下旨意,镇北将军楼巡,狂悖犯上,拥兵自重,人人的而诛之!凡斩乱军校尉以上将领者,赏百金赐五等爵,斩楼巡者——赠关内侯!”
  ***
  楼巡最终死在谁手里,这点常昀也不得而知。
  他轻视常昀,但也不至于自大到只带二十名亲卫就敢来清河王府。因此在王府之外,还有他的卫队百余人。在亲卫的护送下他逃出了清河王府,顾不得报复常昀,率领着百余精兵就往高平侯府赶。楼氏只出了他这么一个武将,其余人大多是身娇骨脆的贵公子,尤其是他年迈的父亲,运筹帷幄尚可,直面兵锋却是不能。
  然而在赶回楼家的路上,他碰上了乱民。
  他引赫兰人南下,致使北方诸郡生灵涂炭,大批平民流亡至洛阳。在楼巡入洛之前,褚相曾打开洛阳粮仓救济流民,这不仅仅造成了楼巡军队在来到京畿后粮草不足,不得不在洛阳附近四处劫掠。也使流民中的大部分都对褚相心存感激。
  随着楼巡叛国、褚相蒙难的消息越传越广,流民们心中的不满也越积越深。终于在这日被点燃。
  乱民将洛阳搅得天翻地覆,即便是战场上杀人无数的精兵在浩浩荡荡的洪流中也护不住楼巡,他从马上跌落,死在千百人的脚下。
  ***
  与此同时,常昀正往宗正狱赶。
  要趁着大乱的机会,救出济南王。
  其实他原本不想如此的,眼下局势这样乱,说不定不能将阿凇救出来,他反倒还会陷入危险之中。
  既然阿凇是被夷安侯污蔑的,为何不能在楼氏覆灭后将夷安侯下狱审问,以还济南王清白呢?
  可褚谧君说不行,按照未来的他的说法,济南王大概就是死在这个时候。
  济南王是死于什么,成年的常昀没有说清楚。又或许是他本人都不知道济南王是怎么死的。当他和褚谧君说起济南王时,褚谧君已经感觉到自己即将离开,许多话都听得含含糊糊。
  洛阳大乱,宗正狱也陷入了无人看管的境地,常昀带着几个随从闯了进去。
  自从楼巡入洛,他就没来探望过这个兄长,只秘密买通了狱卒,叮嘱他们照顾好常凇,此时再见到这个兄长,他惊觉常凇身上的伤好像又多出了不少,整个人都血肉模糊,看不出人形。
  好在,人还是活着的。
  他握住兄长的手腕,感受到了对方有力的脉搏。
 
 
第137章 
  “您听见了么?”褚谧君问。
  听见什么?褚皇后侧耳。
  听见了, 风中传来的兵戈之声。
  “是勤王之师。”褚谧君说。
  皇帝被大将军挟持, 有如傀儡, 她安排好北军在楼巡死的时候闯入皇宫,以救驾的名义。但实际上他们真实的目标是椒房殿。
  而守卫皇宫的禁军,长久以来都是褚氏的人。楼巡入洛以来,虽大批更换宫禁卫兵的统领, 但终究是因为时间不够,未能完全清洗宫禁军,使眼下北军能够在短时间内杀入禁中。
  皇后看了一眼褚谧君,目光中倒是带上了几分惊讶与赞许。
  她就是这样一个长辈,从不喜欢听话乖巧的孩子,若是晚辈有什么惊人之举,说不定还能让她另眼相看。
  中宫上下也都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杀伐声, 那些宫婢侍女都在第一时间内赶到褚皇后跟前,看样子是早就做好了忠心护主的准备。
  再过了一会, 呐喊与厮杀声逼近了椒房殿。
  又过了一会,椒房殿紧闭着的大门被撞开, 身披铁甲的军士在褚皇后面前下拜。
  “姨母,您自由了。”褚谧君对她说。
  褚皇后不置可否。
  “您不离开这里么?”褚谧君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褚皇后仍然坐在原地,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褚皇后斜睨了她一眼, “皇后不留在椒房殿,又该去哪?”
  “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洛阳都无法安宁,您留在椒房殿, 会有危险。”褚谧君疑惑的蹙起眉心,她还是无法理解皇后的思维,只好耐着性子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要避祸的话就趁着现在走,以皇后受了惊吓需前往长安休养为名,离开这里。”
  “离开洛阳之后,洛阳的纷乱,便与我无关了,对么?”
  “难道您还打算蹚入浑水之中么?”
  皇后的坐姿十分端正,脸上没有笑,也没有任何的表情,这是她在褚谧君面前最像一个国母的时候,高贵凛然,不容侵犯,“凤凰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我既然是皇后,那我死,也要死在我的椒房殿,牢牢握住我的玉印,谁也别想从我手中抢走。”
  她的表情十分平静,这番话不是赌气不是冲动,而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她早就料到会有今日。
  褚谧君凝视着她,两个同是褚姓的女子对视了片刻,最终褚谧君后退半步,朝她行了一个大礼,接着转身离去。
  *
  褚谧君现在要去东宫。
  在常昀杀死楼巡,在北军主力冲向宫门的同时,还有另一拨人前去了东宫。他们的任务是替褚谧君杀死夷安侯常邵。
  如果行动没有出什么意外,现在夷安侯应该已经死了。褚谧君一边往东宫方向赶,一边暗自期盼着。
  她和夷安侯并没有私仇,这样心心念念的想让对方死,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过分。
  然而夷安侯不死怎么行呢?夷安侯不死,洛阳就无法得到安宁。
  但是夷安侯并没有死。
  他逃了。
  褚谧君之前将自己手里的北军分成了几部分,剔除掉她无法有效指挥的两百人,留下两百人保护眼下藏在洛阳城外的陌敦,八百人进攻皇宫北城门,两百五十人交给常昀调遣,剩下的五十人前往东宫。
  然而即便有五十人去杀他,夷安侯依旧是逃了。
  “今日新阳公主前来探望堂弟,夷安侯趁机抢走了公主的儿子做人质,逃了。”这是褚谧君得到的解释。
  另一边,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新阳公主。
  她的儿子还不满三岁,就这样被夷安侯劫走,她唯有以痛哭宣泄自己的焦灼不安。
  褚谧君被表姊的哭声吵得头疼。没能杀死夷安侯也就算了,偏生表姊的孩子还牵扯了进来,她忍不住对新阳拔高声调质问:“表姊好端端的,来东宫做什么?”
  往日里,新阳自持身份,认为自己身为皇帝唯一的骨肉,丞相的外孙女,不需要同东宫里的三个宗室打好关系,所以很少会踏足这里。怎么今日却突然心血来潮拜访夷安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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