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么一来新的问题又出现了,陆楠总不能真的彻底放松瘫在御座上吧,稍微斜着身体看似悠闲,其实陆楠全程都要腰部用力来维持优美的仪态,还不方便不断调整姿势让自己舒服一点,不然堂堂皇帝在御座上扭来扭去,成何体统。所以正戏都没上,仅仅还在司仪官通报参与御前会议重要大臣姓名头衔的阶段,陆楠就觉得累到不行,腰快断了。更坑爹的在于御座底座非常高,以陆楠的身高仅仅也就勉强保持脚尖点地,无从借力,更加了肌肉酸痛的程度。大致形容一下的话,有点类似坐着加大版酒吧高脚椅的感觉……
她保持着脸上的表情不变,趁着司仪官没念完名单的时候赶紧打量了一下下面诸位王公大臣的站位。一眼看去,简直明明白白。因为大量来自帝国四面八方封臣领主的加入,大厅变得更加拥挤,一些以前还经常见到的洛林贵族早就失去了踪影,换成了更多陆楠完全陌生的脸庞。她倒是有在私下努力的背诵五花八门的家谱和家徽标识,可要把那些头衔姓名跟本人对上,不是短短几天就能完成的任务。但是站在两侧队伍前端的人员陆楠非常熟悉,左边是以弗兰德斯公爵为首的原本枢密院大臣团,后面站着路德维希,卡尔,以及其他歌兰王室家族的人。说起来仅仅只是半年多没见卡尔,他简直已经长成了另外一幅面孔。虽然以他的年纪,处于成长期的少年一天一个样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他的神情却跟陆楠记忆里那个怯懦胆小的少年彻底对不上号,很明显他变得稳重内敛多了。陆楠有些欣慰的同时不免产生了新的警惕。她的本意就是扶植卡尔起来和卡洛曼的儿子以及妻子打对台,倘若他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确实很让人头痛,但他好歹也是歌兰家族的男人,身体里流淌着歌兰家族的血液。万一他因此起了不该有的野心,只怕不需要多久又是一个卡洛曼。
默默的给卡尔加了个特别关注的标记,陆楠将视线转移到了另外一边,她的另一位好叔叔东法兰国王带着那个满脸怒气的金发小堂弟站在队伍的最前端,后面则是孔代公爵为首的几个独立大领主,还有其他几个帝国里实力最强盛的封臣。看来即便是她已经正式登上皇帝的御座,这些领主封臣们却并没有真的那么服帖,尤其在陆楠还是个女人的前提下,他们大概很想找个由头出来压制一下陆楠。眼下这些人虽然一个个都神情端正看不出任何异色,更没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是这个站位划分就很清楚的表明了他们的立场以及盘算。
而那位西法兰的小王子,莱茵公爵,显然就是他们给陆楠准备的下马威。
西法兰老国王进宫后迟迟未归的消息在枢密院几位大臣的联手压制下暂时没有大面积的流传出去,加之当时所有人都忙着在加冕仪式里活动奔走,所以勉强保持了风平浪静。可惜天下到底没有永远的秘密,这件事还是在贵族圈子里秘密流传开来,陆楠对此也无可奈何。根据目前得到的消息,不少人都已经确定老国王肯定是死了,多半是死于陆楠的阴谋暗算。但这里好歹是陆楠的地盘,老国王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同样深陷王宫不知死活,另一个乳臭未干派不上什么用途,所以在局势没有明确前没有人鲁莽的跳出来打抱不平。
而现在,有了东法兰国王站出来,又有莱茵公爵这个苦主,私下抱成团共同对抗皇帝的几大领主终于按捺不住了。陆楠苦闷的在心里大叹了一口气。她早就预见到了这一天,不如说是当初她成为洛林女王时面对大臣压制的加强升级版。她又不是查理大帝那种具有压倒性威望的开国皇帝,还有着天然性别上的劣势,新皇继位,大领主们不安分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除了童话故事,哪有封臣贵族天生就对皇帝忠心耿耿俯首帖耳的设定呢。对皇权的对抗,想要逼迫皇帝让步,从他手里获得更多的权力,不管东方还是西方,似乎都是永恒的主题。
可一想到未来好几年又得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用在各种威逼利诱分化打压不同势力上,陆楠就感到说不出的腻味。就像是明明手里有更重要的工作却不得不不断分心去应付烦人的下属同事一样。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不存在更加烦人的上司,因为陆楠自己就是最大的老板。
幸好面对外来者的虎视眈眈,原本还有点小摩擦的洛林本地贵族倒是前所未有的团结一心起来,不谈那些动不动就跑来跟陆楠表忠心拍马屁的贵族,原本最顽固始终对陆楠耿耿于怀的几个老派贵族也低下了头,含蓄的表达了服软。既然陆楠是洛林王国出身,她成为皇帝后理所应该的会重用洛林本地人而不是其他外来势力。洛林的贵族们生怕会在这紧要关头失宠于女皇,所以争前恐后的跑来献媚投诚也顺理成章了。可以说,洛林是陆楠的根基,也是她最可靠最忠实的力量。如果非要把目前朝堂上的势力粗暴的做个划分,那么洛林本地贵族毫无疑问是死忠派的保皇党。
“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我干嘛还费劲的去跟这些人斗啊,反正只要加冕后他们自然就会站到我这一边来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初要是不和这些人斗,估计洛林的王位都坐不稳,也许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是卡洛曼呢……”
陆楠又看了几眼右侧的洛林群臣,心情复杂的暗自嘀咕了几句。
这时司仪官终于把那份长长的名单念完了,示意下面的人可以按照事先商议好的规定发言,陆楠急忙抖擞精神,以此来面对即将面对的刁难和质问。
说是要发言,其实首先站出来说话的还是原本洛林枢密院的几个大臣。当然,现在他们也跟着陆楠一起升级换代,变成了帝国枢密院大臣了。弗兰德斯公爵再次担任了帝国的首席大臣,这段时间走路都带着风。他的府邸最近几个月一直车水马龙,来访的宾客络绎不绝,彻夜灯火通明,终日不熄。可以说他现在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站在了权力的顶端。
老头矜持的清了清嗓子,踌躇满志的站出来,开始说起了目前帝国最重要,也是急需解决的一系列大事。
“眼下最重要的,毫无疑问就是至高无上皇帝陛下的婚事。考虑到帝国的稳定以及未来,我建议陛下应当尽快完成婚约,和诺曼底公爵举行正式的婚礼,并且生下合法的继承人……”
说完了这个,他又意犹未尽的谈起了财政和军务方明的相关问题,虽然语言间诸多克制回避,并没有指名道姓的说谁。但是哪怕身为首席大臣,也不应该越权去过问其他几位大臣的事务。看得出来,哪怕再怎么老谋深算,在天大的权力和突如其来的荣耀下面,弗兰德斯公爵还是有点飘飘然了。
对此其他几个枢密院大臣反应不一,富瓦伯爵一直都隐晦的站在弗兰德斯公爵那一边,算是弗兰德斯公爵有恃无恐的依靠,所以他只是笑呵呵的听着,并没有任何不快的表现。安茹公爵和以往一样面无表情,完全让人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安茹公爵倒是微微撇着嘴显得很是不屑,但可能是鉴于目前复杂的局势,所以他难得的保持沉默,没有和以往洛林的御前会议一样跳出来和他对喷。
而站在对面的另一派系的反应就比较值得回味了,大多数人都是一脸不耐烦,走神发呆的人比比皆是。而为首的几个大领主要么一脸冷漠,要么就是无动于衷。特别是孔代公爵,他带着一丝狡猾的微笑,死死盯着对面枢密院大臣的脸,像是要从中找到什么可以攻击的破绽似的。老实说,这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枢密院几个大臣之间的矛盾又不是秘密,稍微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其实陆楠想要拉拢孔代公爵这方面的势力很简单,她只需要将枢密院大臣的职位尽数更换,全部换成其他两个国家以及更强有力的封臣就行了。但这么做等于在开门放狼的同时自毁江山,陆楠再没脑子也不会这么干。别说现在枢密院的几个人干得还算凑合,即便他们真的都是一群弱智,陆楠也不可能放着自家人不用而去信任那些外来势力啊。
弗兰德斯公爵足足说了快半个小时才闭嘴,随后轮到其他几位大臣发言。他们的发言大多不痛不痒,例行公事般的照本宣科罢了。而在此期间,大厅里始终保持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不少人不断的窥探着站在最前端的莱茵公爵,交换着鬼鬼祟祟的眼神。东法兰国王从头到尾都半闭着眼,苍老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所有人都在屏息静气的等待着,等待即将爆发的风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会议的议程已经过去了一半,一直没吭声的东法兰国王忽然咳嗽了一声,睁开了眼睛。瞬间大厅里的人们都停下了窃窃私语,不约而同把将视线的焦点聚集在了他的身上。而陆楠也悄悄坐直了身体,就像是要迎接一场战斗般暗中握紧了拳头。
“尊敬的陛下,有件事我想当众问个明白。”
老国王不紧不慢的说,看上去冷漠之极。
“不是我多管闲事,也不是我想要策划什么阴谋,只是作为目前歌兰家族最年长的人,自认好歹有那么一点点权力和地位代替这位可怜的孩子发声而已。请您诚实的回答我,陛下,我的兄弟,您的叔叔,莱茵公爵可怜的父亲,西法兰国王,现在还活着吗。如果死了,他的尸体在哪里,死因为何?”
陆楠还在微笑,闻言心中也不免稍微窒息之感。她没想到老国王就这么直白不加掩饰的问了出来。虽然她早就想好了甩锅的理由和诸多应付手段,还是有些坐立不安,差点连笑容都保持不住了。于是她趁机装出了一副悲伤和为难的表情。
“……这可叫我怎么回答呢,亲爱的叔叔。好吧,您说得确实没错,另一位可怜的叔叔早在几天前就不幸身亡,蒙主召唤到了天上的国度。但是我可以发誓,这绝对和我无关。”
“哦。”
东法兰国王还是以同样冷漠的态度一脸平静的回答,点了点头,顺便拉着了身边跃跃欲试想要冲上来的莱茵公爵。
“既然如此,为什么您一直隐瞒他的死因呢。”
第225章
面对老国王直白的询问,陆楠一脸尴尬,为难的摊了下手:“理由……我想您应该可以理解才对。换做您站在我的立场,肯定也不想在那种时候闹出任何乱子。而且,虽然对叔叔的去世感到无比悲痛,以及对行凶的刺客感到无比的愤恨,可我还得考虑到那位身患重病不幸兄长的身体。他当时的病况已经很糟糕,我不希望他受到太强烈的刺激。”
下面的人群中发出一片嗡嗡嗡的低声议论,但大多只是非洛林那一边。洛林的贵族大臣们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脸上都是一副“我反正信了”的表情。关键时刻,他们还是会坚定不移站在陆楠这一边的。
老国王的脸色不变,再次用力在已经忍无可忍的莱茵公爵肩膀上按了一下,继续问道:“听您的意思,巴赛尔公爵似乎还活着。”
“当然了,为什么您会那样想?”
陆楠无比惊愕的捂着胸口,一副被冤枉了的委屈模样。
“虽然他的身体状况依旧不乐观,但毫无疑问还活着。只是不太方便出席公众场合,一直留在安全的地方休养。如果您有这个想法的话,一会儿会议结束后我可以亲自带着您去探望他。”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反正顺利继承王位的巴赛尔公爵还奄奄一息的活着,只是那样子离死亡仅仅就一步之遥。医生表示他随时都有可能蒙主召唤,多活一天就算上帝垂怜。但既然已经确保他的儿子成为了下一任继承人,陆楠也就不太在乎他的死活了。要不是还想着起码刷一刷他身边护卫近臣的好感,陆楠甚至都懒得每天去探望,虚情假意的问候一番。毕竟,看着一个人挣扎在死亡线上不是一件很让人愉快的事情。
老国王点了点头,陆楠以为接下来他就要详细追问关于西法兰老国王死亡的种种细节,不禁全神贯注,飞快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事前准备好的种种要点,免得出错。现在她可是毫无掩饰的暴露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之下,稍有不正常立刻就会被察觉。虽然碍于身份不可能真的有谁敢对她公开质疑,但是弑亲这种名头一旦被扣实,未来几十年都会变成她洗不掉的黑点。
可老国王似乎对那些毫无兴趣,他面无表情的问:“那么,现在既然我可怜的兄弟已经遭遇不幸,他的王位应该由谁来继承呢。”
再一次被他不按理出牌的提问稍稍打乱了阵脚,陆楠掩去了脸上瞬间的不自然,实在是想不出此刻应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才算正常,干脆也学他的样子一样彻底面瘫算了。
“这个问题太奇怪了,在我看来根本没有必要,按照帝国的法律,当然应该由他的长子,也就是巴赛尔公爵继承。或者说您对此抱有疑问吗。”
一直被死死按住的莱茵公爵终于忍耐不住了,他甩开老国王的手,向前窜了一步,厉声用还未彻底变声的少年尖利的嗓音喊道:“别装模作样了,我的父亲分别就是被你蓄意谋杀掉,目的就是为了他的王位——”
此言一出,哪怕在场的贵族们心里早就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是瞬间全场哗然。莱茵公爵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老国王直接捂住嘴拉了回来。陆楠的额角在隐隐抽搐,她冰冷的看向莱茵公爵的方向。她不知道此刻自己脸上是怎样的表情,但是少年却有些恐惧的稍微后退了一步。陆楠猜想,大概就是那种杀气腾腾的可怕模样吧。
确实,她心中短暂的升起过一个念头,早知道在那个雷雨之夜把莱茵公爵一起干掉就好了。可是陆楠也明白根本不可能,而且这么做就太过分了,连让贵族们装傻的机会都没有。她稍微缓和了一下脸上僵硬的肌肉,甚至还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滑稽的笑话。
“啊,我们还没有在正式场合彼此介绍认识过呢,亲爱的堂弟。刚才您是在公开怀疑我谋杀了您的父亲,我血脉相连的叔叔吗。好吧,先不管有没有证据和证人来证明我确实犯下了此等可怕的罪行,我就想问一句,我为什么要这么干?”
环顾着大厅的四周,在那些心怀鬼胎貌似正常的脸庞上一一掠过,陆楠猛然看到了站在人群中阿弗里的身影,不禁心中微微一抖。她没有仔细去看此刻阿弗里的表情,也不想揣测他心里的想法,匆忙的收回了视线。
“据我所知,尽管这几年叔叔和巴赛尔公爵确实因为一些事情闹得不愉快,但他却一直都没有正式发表过声明要取消其合法继承人的身份。按照帝国的法律,身为长子,巴赛尔公爵自然是无可置疑的第一继承人。说句不太客气的话,站在我的立场,同为封臣下属,西法兰国王的位置不管是谁坐都对我毫无影响。那我为什么要谋害叔叔,来为巴赛尔公爵谋取他本来就该拥有的王位呢。”
说到这里,陆楠对莱茵公爵露出了嘲讽的微笑。
“倒是您,亲爱的堂弟,身为第二继承人,要是可以以此来剥夺兄长的继承权,最后得到王位的人可不就是您自己了吗。听说您身后的史坦立德家族这几年一直忙着上蹿下跳,撺掇着叔叔把王位给小儿子。为什么他和巴赛尔公爵的关系日趋恶化,您敢摸着自己的良心以上帝之名发誓,其中真的没有您那位好母亲的缘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