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还有眼见大势已去,抢先一步开城门投降的。
卫桓率大军长驱直入,一路势如破竹,不足半月,已兵临青州治所临淄。
姜琨没有再遁,他就在临淄,聚拢了所有能聚拢的兵马,发出所有能发出的求援信,徐州裴崇,幽州梁灿,甚至兖州彭越。
不管是敌是友,不管对方来了有何目的,他统统不在意,只要能赶在城破之前抵达,那就可以了。
只卫桓岂会如他的愿?
在这些人接讯点兵抵达之前,他必将整个青州控在掌心。
诸事俱已安排下去,卫桓此刻亦未再理会,他率三十万大军围于城下,抬头,看临淄城头的帅旗。
姜钰也看见了。
他那个父亲,昔日不可一世、毫不犹豫就戮杀他母子三人的父亲,如今状若疯虎,正立于城头之上。
姜钰放声大笑,笑声到了最高处,他陡然一收,手一指,厉喝:“狗贼!你昔日害我母亲,一再追杀我姐弟之时,可有想过会有今日?!”
眼前,就是董夫人身死之地,他恨毒:“我今日要亲手杀了你!将你的头颅带回去与我阿姐报喜!!”
姜琨双目赤红,怒声:“孽障!你出生之时,我就该掐死你!!”
卫桓冷冷一笑,一挥手:“将士们!全力攻城!!”
……
并州军呐喊如同海啸,卫桓一声令下,恶狠狠地直扑而上。
金鼓震天,矢石如雨,战火映赤了半边天空,如山岳大动,撼动了整个临淄城上下。
临淄确实城高池深易守难攻的,在这等兵力悬殊的情况下,姜琨也支撑了八天。
已经极了不起。
只是再了不起,败势也已非人力所能挽回,随着檑木撞门“轰”地一声巨响,两扇厚重的红旗门板轰然落地,并州军爆起一阵欢呼,直杀而入。
卫桓领着姜钰,直入临淄,迅速登上城头。
姜琨在陈池尉迟典及数百名亲卫的护持下,仍在顽抗。
卫桓没有上前,他伸手接过穿云弓,抽出一支长箭,拉弦瞄准,片刻,陡然一放。
锐器割裂空气的隐隐的啸鸣,陈池尉迟典不是不知,只是他们无法马上挪移,那箭来得太快太猛,“噗”一声门响,尉迟典正中左胸,僵立片刻,他怦然栽倒。
姜钰不禁顿了顿,他没忘记当初在昌邑群山,尉迟典救过他姐弟性命。
卫桓冷冷:“今你们各有立场,战场上只论敌我!”
姜钰一抿唇,“是!”
卫桓再度发箭,这次是三连发,两支对准姜琨,一支对准陈池。
陈池奋力为姜琨打下一支箭,自己勉力一避,已经慢了,箭矢入腹,他闷哼一声,勉强撑了一阵,也战死当场。
姜琨被箭矢射伤左臂,战力陡然减了一半,随着并州军涌上城头,身边仅剩的这数百亲卫也一再缩减。
卫桓吩咐:“去!”
姜钰提刀而上。
他的亲卫,和好友徐晏李望常平三人紧随其后。
姜钰赤红了眼,执刀猛杀,徐晏李望一并冲上。
杀了一个又一个,越逼越入,姜琨已看见他了,“孽子!”
他长刀一指:“杀了他!”
同时一扣腕间机括,“铮”一声,竟有一支短箭激射而出。
这骤不及防的,卫桓脸色即时变了。
千钧一发,李望扑了上去,一把推开姜钰,自己猛地一扭身,努力后仰。
“呃!”
他闷哼一声,背部中箭。
众人大惊一看,还好,不是心脏等要害。
但也重伤。
姜钰大怒:“你该死!!”
连连猛杀,急攻而上。
姜琨袖箭只有一支,他有伤在身,失血渐多,一退再退,退无可退。
最终,姜钰逼到近前。
徐乾常平等人直接攻向他剩余的亲卫,默契将中间的姜琨给剩了出来。
姜琨刀刃都卷了,他扔掉长刀,抽出配剑,赤红着眼盯着他这个逆子。
姜钰长大了,他已差不多有姜琨高,虽年少,但历经多次战事,稚嫩青涩早已不见,眉目沉沉,神色冷峻肖似卫桓。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儿子。
姜钰恨声:“你该死!”
他扑杀而上。
六年来勤修苦练,寒暑不辍,终在今日卓见成效,二三十个回合过去,他压制住了渐见力竭的姜琨。
压住他的刀,姜钰逼近,四目相对,他一字一句恨道:“去死吧!”
斜斜一压,猛地一刺。
“噗”一声闷响,长刀穿胸而过。
姜琨瞪大双眼,在之前,他再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最终会死在亲生儿子手上。
姜钰猛地一抽。
胸腔热血喷了他一头一脸,他只觉畅快极了,前所有未有的痛快!
痛快中,夹杂着酸楚,这一刻他想起母亲,眼眶一阵潮热。
重重一脚。
姜琨大睁双眼,“砰”地栽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复仇了!!!!太不容易了!!
肥肥的一章,么么啾!明天见啦宝宝们~(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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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积蓄六年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用尽了,垂眸看着地上的人,重重地喘着。
兵刃交击的声音离他远去,两行热泪落下。
良久,一只大手重重拍在他的肩膀,卫桓的声音:“走!”
姜钰一抹脸,大步离去。
城破以后,进入巷战。
不得不说,能被姜琨留驻老巢的都是精锐兵马,即使到了如此田地,仍在激烈反抗着。
可惜,已徒劳无功。
并州大军从四门涌入,马蹄军靴落地的沉重鞜鞜声,铁铠摩挲,以不可阻挡之势一步步逼近。
至傍晚,整个临淄的反抗军力已全部剿灭,这座位于淄水西岸的宏伟古城迎来它的新主人。
残阳如血,城内正有条不紊地清理戒严,一队队兵士在身边快速经过,姜钰缓缓打马,沿着那条能十二车并行的宽且直长异常熟悉的青石板大街而行。
这条大街,直通城中央。
城中央乃临淄中枢青州心脏——阳信侯府的所在。
恢弘阔大的列侯府邸,巨大的红漆门扇和大理石条阶,两尊张牙舞爪的怒目石狮,眼前阳信侯府建筑依旧,却早无昔日威严,门前凌乱一片。
或干涸或新鲜的血迹,断箭弃刀未来得及清理,不断有甲兵出入,里头甚至能隐隐听见喧哗和尖叫声。
守门的甲兵见了他,见礼道:“姜小将军!”
姜钰颔首回礼。
他仰头看头顶那块黑漆金字的巨大匾额,半晌,举步入内。
这一切一切的布局景致,非常熟悉,只熟悉中又添了一层陌生。他循着记忆中的路,最终穿过第二道垂花门,来到后宅的中路正院。
灰黑的檐瓦,粉白的院墙,这座五进五出的宏阔院落,正是历代阳信侯夫人起居之地。
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这座院落的一砖一瓦他都异常熟悉。
如今里头静悄悄的,恍惚间他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照样奔进去,就能看见那张熟悉又温柔的笑脸。
但他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这院子甚至已经换了主人,外表好似一样,但里头一切旧痕迹都已被新的覆盖。
姜钰没有进去。
静静站了一会,有脚步声近,回头一看是徐乾身边的亲卫。
徐乾奉命清理阳信侯府,府内大小的主子并下仆皆已驱赶至一处暂关了起来,在处理这批人之前,他特地遣人来问了问姜钰的意见。
姜钰没有意见。
沉默片刻,他道:“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循旧例即可,不用理会他。
这不是他的家人。
姜钰也没考虑过见不见的,不需要再见,这座府邸的一切人事都已与他割裂。
故地重游,并未给姜钰带来多少欢愉,相反,他情绪不可避免地低落下来。
直到两天后再见卫桓。
卫桓身后,薄钧等人抬了一口不大的红漆箱子。这箱子里头有石灰,里头放了两颗人头。
卫桓说:“走!我们回去给你阿姐报喜。”
他们成功复了仇,卫桓没有遣讯兵传讯,他要亲自回去告诉她。
一切他都安排好了,包括先前姜琨发出去的求援,攻打临淄之前他就已遣兵二十万陈于西北两边境,如今大局已定,马上就能走。
姜钰惊喜:“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说着,二人就快步出了门,翻身上马一扬鞭,往西城门疾奔而去。
卫桓连连扬鞭,他赶得很急,连日来的战事并未给他添上一丝疲色,他反双目湛亮,精神奕奕。
此趟回去,不仅仅是报喜,他还要迎接他孩子的出生。
算算日子,她快足月了。
卫桓心里很急,他知道不少人都会提前一点生产的,他怕自己赶不上。
他恨不得两肋生翅,立时就飞回去。
寻寻,等等我,我马上就要回到了!
……
姜萱怀孕已进入九月。
肚子不是特别大,但府医说大小均安,金嬷嬷也说头胎是会小些,因此她也不担心。
身材丰腴了些,但不肿,反愈发肌光胜雪,白里透红,看着更美了,一种褪去青涩娇妍绽放的美丽,薄氏和贺拔氏笑说,这胎怕是个小丫头。
金嬷嬷心里大约也是这么想的,但她不敢说,怕姜萱不高兴。
其实多虑了,不管男孩女孩,都是她和卫桓的亲骨肉,甚至乎,姜萱感觉卫桓似乎是更期待小闺女要多一些。
姜萱收回远眺城头外视线,低头看了看掌下高隆的腹部,微微一笑。
也不用人扶,她自己缓缓踱步。
姜萱不臃肿,行动虽较先前笨拙,但还是灵活的,她深知活动的重要性,因此即便月份渐大,她也从没停止过散步走动。
由于状态还好,所以她散步的地点多选在城头上。
也是想卫桓他们了。
正月中旬卫桓率大军出后,她就翘首等待,虽前线战报让人鼓舞安心,但到底还是十分牵挂的。
姜萱便把散步地点安城头了,一来活动;二来巡视防务;三来按捺不住挂心,想往东南方向望一望。
也不知有没有复仇成功?
也不知他能不能及时赶回来?
张岱伏诛了,就剩一个姜琨,如今兵临临淄城下,顺利的话,将能一举诛杀姜琨,成功复仇。
姜萱十分期待,她期待能在孩子出生之前,解决这桩血海深仇!
让新生将他们带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另外说到孩子出生,出征前,卫桓和她说过,说他会在孩子降生之前赶回来的。
有他这句话在前头,哪怕明知得视战事进展而决定,她也忍不住期待起来。每天早上下午准时往城头来两次,万一那么凑巧能碰上他归来呢?
姜萱是抱着这种心思往城外眺望的,一左一右伴着的薄氏和贺拔氏劝她:“快回去吧,天色要暗了。”
日头越偏越西,将要沉入西边的山峦下,红彤彤的晚霞映赤了半边天空。
太阳一下山,到底会凉些,姜萱现今这状态,怎么谨慎都不为过。薄氏十分爱惜地抚了抚她肚皮,有些坠了,怕是这几天就要生了。
姜萱依依不舍,也只好收回视线。
她提起裙摆,就着两位小舅母的搀扶转身,三人正要缓步往下城头的石阶行去,这时,姜萱忽看见执矛立在边上的甲兵们眼睛齐齐睁了一下。
身边贺拔氏惊喜的声音:“快看,快看!是不是有人回来了!!”
姜萱一喜,立即转过身去。
只见天边的原野尽头,隐隐有骚动起,一片黑色的小点突兀出现茵绿色的原野上。
姜萱心跳禁不住快了起来,她扶着城垛,一眨不眨盯着。
那片黑色小点来得很快,越来越近,已经能分辨出是己方骑兵了,数千精锐骑兵如奔雷疾驰,紧紧追随为首一骑。
越来越近,轮廓越来越清晰,姜萱心跳越来越快,当为首那个模糊的身影映入眼帘时,她惊喜:“是他!”
是卫桓!
哪怕距离还远,人脸完全看不清,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她的阿桓!
果然,马蹄声疾如迅雷,狂奔至城门之下时,猛地一勒缰绳膘马人立而起,旋即被控停,马上年轻的黑甲将军一抬头,乌发红唇,剑眉凤目,不是卫桓还有谁?
守城军士欢呼,赶紧开启城门,卫桓却定定看着斜上方,一瞬不瞬。
他对上姜萱的一双眼。
两人远远凝视着。
许久,他恍然回神,面露喜色,立即策马而入,飞快登上城头。
柔美的面庞露出惊喜的笑意,他对上她一双眉眼弯弯的澄亮明眸。
“寻寻,我回来了!”
他首次失了态,一个箭步冲上前,一展臂拥住了她。
姜萱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带着泥尘的皂角味道,熟悉的气息包围着她。
她唇角高高翘起,“嗯”了一声。
……
他回来了,他也见到她了,两人心下大定。
心一定,理智回笼,这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呢?姜萱和他拥抱了一阵就回过神来,轻推了推他.
“我们先回府。”
卫桓细细打量她,见她精神奕奕气色极好,这才彻底放下了心,露出笑意。
他牵着她,侧身扶她缓缓下了石阶。
姜钰薄钧等人都等在石阶下。
见了小弟,姜萱还未说话,却先看见了薄钧和另一个亲卫提在手里的红漆小箱。
她想到什么,笑意一敛,站定盯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