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看不得这个,一阵晕眩,却知道阿沅才回来,也不适合做这个,少不得忍着不适,给飞雪清理了伤口,又厚厚地敷了千金散。
任由她做完了这些后,飞雪才低低道:“你为何不问,是何人动手的。”
阑珊道:“你不是跟阿沅说了吗?”
飞雪道:“你、信吗?”
阑珊转开头去:“你既然这么说,自然是王爷的意思。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飞雪抬头看着阑珊,心里百感交集:“舒丞……”
阑珊惨然笑笑:“其实我心里有数的。”
这里才安定下来,突然间门上又有人声,道:“舒丞可在?”
姚升正细细叮嘱了王鹏,转头一看,认得是工部的人,便走过去几步:“啊,何事?”
那人也认得姚升,忙行礼道:“姚大人也在!是这样的,杨大人知道了舒丞解决了慈安寺的雷火之事,如今在部内等着舒丞回去亲禀呢。若是舒丞在家,还请快些回部里。”
姚升忖度着,阑珊之前受惊匪浅,如今阿沅跟言哥儿又刚回来,只怕不适合现在就去,然而杨时毅亲自等的话,又不好让尚书大人落空。
正在迟疑,却见阑珊出了屋门,脸色虽有些苍白,眼角红润有泪,神情却还是镇定的。
工部来人急忙上前拜见,又如此说了一遍。阑珊沉默了片刻道:“好,我回去。”
姚升诧异地看着她,阑珊却回头看向飞雪:“你的伤别再耽误了,老老实实的留在家里,也替我看着他们。放心,我去不多时就会回来。”
飞雪还未出声,姚升抢着道:“我陪着小舒,小叶只管放心。”
当下姚升便同阑珊一块儿乘车回到工部,只是在下车的时候,阑珊回头看着姚升道:“姚大哥,你别进去了,我知道你大理寺的事情也忙不过来,你且去吧。”
姚升总觉着她镇定的有些过了份,隐隐地竟叫他有点儿无法放心:“不忙,不忙。”
阑珊制止了他:“姚大哥,我不是小孩子了,而且现在,已经天下太平了不是吗?”
姚升对上她坚决的眼神,终于道:“好……那我、就不进去了。不过小舒……”他心里似乎还有点什么话想说,可又说不出来,最后只说道:“那你好好的,我得闲就去家里看你。”
阑珊一笑转身,自进了工部。
往杨时毅的公事房而去的路上,遇到了不少工部同僚,见了阑珊,不管官职大小,一律的驻足笑脸相迎。
阑珊只微微点头示意,并没有因而停留。
不多时穿过月门,却见迎面走来了一个人,竟正是温益卿。
温益卿看见阑珊,便站住了脚步。
阑珊望着他,面无表情的。
温益卿眉峰一蹙,道:“舒丞。”
阑珊止步,却没言语。
温益卿吁了口气:“圣孝塔的事情,我听说了,你做的很好。杨大人果然没有选错人。”
他说了这句,却见阑珊无动于衷似的,便淡淡地又道:“我是就事论事,不会埋没你的能耐,好了,你去吧,杨大人等着呢。”
温益卿正要走,阑珊道:“你没有别的话跟我说了?”
“别的话?”他皱着眉,有些疑惑。
阑珊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人:“你害了计姗还不够,定要斩草除根,是不是?”
温益卿脸色陡变:“你说什么?”
“我真的小看了你。”阑珊盯着他,却见他满脸茫然,她冷笑起来:“温益卿,你到底是个愚钝不堪的蠢材,还是个心如蛇蝎的怪物?”
“舒阑珊!”温益卿忍不得这话,“你不要仗着有点功劳就放肆……”
“放肆?”
阑珊念着这两个字,突然大笑了起来。
只是狂笑了几声,她突然挥手,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了温益卿的脸上。
这一巴掌几乎用了阑珊浑身的力气,竟把温益卿打的头往旁边歪了歪,他的脸上一阵剧痛,唇都火辣辣的失去了知觉。
温益卿的双眼睁大到极致,无法相信,片刻才慢慢地转过头来:“舒阑珊?你……”
一句话还未说完,阑珊重又举手。
“啪!”又是狠狠地一记耳光。
天晕地旋,腥咸的味道充满了口腔,是嘴里出了血。
可阑珊好像没打算放过他,当第三个耳光将要落下的时候,温益卿终于反应过来,他一把攥住了阑珊的手腕,充满了惊怒跟困惑的声音已经嘶哑:“舒阑珊!你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温:是我,竟然是我!嘤嘤嘤!
小赵:啧,不是本王竟有点可惜~
杨师兄:淡定如我,继续看戏~
第85章
因为同样给激怒,温益卿的手握的这么紧,几乎要把阑珊的手腕捏断似的。
但阑珊却并不觉着疼,因为身心都有些麻木了。
在听见阿沅讲述被掳经过的时候,尤其是听到那两个劫匪商议如何处置阿沅跟言哥儿的时候,阑珊的心给惊怒占的满满的。
可是就在现在,当她看着温益卿无辜的脸的时候,那惊怒就像是给寒冬腊月的风吹的结了冰,冰到身心都麻痹了。
两个人对峙着,像是要你死我活的架势,完全忘了这院子里还有许多官员。
周围的工部官吏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莫非是杨大人的“旧宠”跟“新宠”,因为地位之争而起了龃龉吗?
就在这时候,有个沉稳的声音响起:“温郎中,放手。”
温益卿别人的话可以不听,独独杨时毅的话不能不听。
他的手松开,才惊觉自己的手也有些颤麻,以为太用力之故。
杨时毅走到跟前,先看温益卿。
驸马原本玉润清俊的脸孔,给打的通红,指印已经杂乱地浮肿起来,嘴唇不止一处的破损,血迹染红了唇,又顺着下颌流了下来,胸前衣襟都沾了斑斑点点的血渍。
杨时毅也有点意外,没想到他伤的这样厉害。
看了眼阑珊,杨大人才又对温益卿道:“脸伤着了,去房里敷点药,别就这么回府。”
温益卿好不容易才镇定心神,咬牙道:“是。”因为伤了嘴,说话都含糊不清了。
他临去又深深地看了阑珊一眼。
此刻院中官员们因为看到杨大人出面儿,都纷纷地退散了,不敢留在原地看热闹。
杨时毅对阑珊道:“跟我来。”
他转身走了一步,阑珊却站在原地未动,置若罔闻的。
杨时毅停了下来,回头看看她,终于抬手在她的手臂上轻轻一握,拉着她往公事房内去了。
阑珊倒也没有反抗,像是快人形木板,给杨大人拽了入内。
杨时毅把她拉到桌边才松开手,自己转到内侧落座。
“什么深仇大恨的,要这样动手。”杨大人淡淡的。
阑珊不语。
“你要知道,以他的身份,若追究你以下犯上的罪,你是逃不了的。”
阑珊才不屑地笑了笑。
杨时毅眉峰微动,也跟着一笑:“破罐子破摔了?什么都不在乎了?”
听了这似乎带几分戏谑的话,阑珊才醒过神来一样。
她看向杨时毅:“尚书大人,您叫我来,是问圣孝塔的事情,对吗?”
杨时毅点头:“不错,我得进宫跟皇上交代,所以得听你亲口说明。”
“好。”阑珊把那些浮乱的心绪压下,整理了一下头绪,便把如何发现铁水,如何追踪这蛛丝马迹,以及古树的异样,非乐的伤等等,尽数说了一遍。
也许是那份惊怒发泄出去了,心神竟异样的平静,条理也加倍的清楚。
杨时毅其实已经听王俊说过了,此刻听阑珊又亲口讲述的这般明白,脸上便浮出和蔼赞许的笑意:“这件事,你做的的确很好。”
阑珊道:“所幸没有辜负尚书大人的信任。”
杨时毅一笑:“不必过谦,待我回禀皇上之后,只怕有你的嘉奖呢。”
阑珊听到这里便道:“尚书大人,我、下官也有一件事,想面禀大人。还请大人恩准。”
“哦?什么事?”
沉默,沉默到让人以为阑珊忘记了自己要说的事。
但杨时毅却一点儿也没有不耐烦的意思,更没催促她。
终于阑珊道:“我、我想要辞官。请大人恩准!”她说着把袍子撩起,单膝跪在了地上。
这一次,换了杨时毅沉默。
两个人的默然之中,有个来回事情的主事,匆匆地走到门口,正要进内,却见是这般情形,便忙又退了回去。
杨时毅抬眸:“什么事?”
“回尚书,宫内又派人来催了,说是皇上等着大人呢。”
杨时毅下颌微微一抬,那人便退下了。
“你为何突然要辞官,”终于,杨时毅再度看向阑珊,“你的差事办得很好,只要照这样下去,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阑珊盯着地上的青砖,道:“回尚书大人,京城之内卧虎藏龙,但是我并没有锋利的爪牙,自保都成问题,甚至可能连累家人,当初本来也不想上京,只是被迫,大人明白。若大人真的为我着想,且容我,仍旧回去吧。”
杨时毅无声地笑了:“你没有爪牙,无法自保,你也不必自保。只要你说一声,难道本部堂会视而不见袖手旁观吗?”
阑珊道:“多谢大人关爱,只是,我冒不起这个险。若我是一个人,倒是可以豁出一切去,但是我还有家人,我不能让他们每天都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
杨时毅听她说“豁出一切”的话,深邃的眸子里有暗光涌动:“你想退,可你该知道,逃避并非长久之计。”
阑珊道:“可当初若不是大人,我本来不用来趟这些浑水!”
她的语气有些坚决,是前所未有的强硬。
甚至不再回避当初杨时毅用手段叫她上京的事。
室内的空气都有些紧绷。杨时毅却再度笑了:“阑珊,你在责怪本部堂。”
阑珊道:“不敢,只是想求尚书大人,在一切未曾铸成大错之前,放我一马。”
“若,”杨大人的玉指又开始无意识地在桌面轻敲,“若我不肯呢?”
阑珊慢慢抬起头来。
素日她都是温吞的,胆怯的,从不肯露出丝毫锋芒,仿佛也没有锋芒。
但是现在不同。
阑珊直视杨时毅那令千万人都望而生畏的眼睛,字字清晰:“若大人不肯,我、我会告诉晏老,说当初是您逼我上京的。那时候,天下人都会知道,大人跟自己的同门,其实并不像是表面看来的这样和睦!天下人会耻笑尚书,晏老,也不会允许的!”
杨时毅彻底的笑了出声,他的笑声很好听,有点像是玉石交击,那样的清朗雅致。
阑珊咬了咬唇:他为什么会笑,难道自己的话对他无效?
杨时毅敛了笑:“还以为……你不会有脾气呢。殊不知是没有人惹到你,到底也是有爪牙的啊。”
阑珊皱眉:“尚书大人,我并非说笑。也不是爪牙,是、是……”
“是什么?”
“是一点麟甲罢了。”阑珊小声地回答。
只是一点自保的麟甲,不至于总是叫人叼在嘴里,肆意的咬来咬去导致遍体鳞伤。
杨时毅长长地吁了口气,眼中的笑意明光闪烁。
终于,他的长指在桌上轻轻一敲落定。
“好,”杨时毅开口,“本部会考虑你的请求,不过,也给你几天时间仔细想想,现如今我要立刻进宫。那……今日起给你三天的假期,不必来工部,你也先回家去吧。”
这个回答并没有让阑珊十分满意。
但……总也算是一种进步。
“我不会改变主意。还求大人也高抬贵手。”在起身的时候,阑珊如此坚决地说。
杨时毅莞尔:“啊,等等。”
阑珊才退了两步,闻言站住。杨时毅道:“你过来。”
她不解,一直走到桌边上,杨时毅打开面前的抽屉,看了看,拿出一个玉瓶:“涂在手腕上,可以镇痛。”
阑珊疑惑:“大人?”
杨时毅已经递了过来,阑珊只得双手去接,只是这一探手的功夫,官袍的袖子上移,露出了她右手腕上一圈很明显的乌青。
阑珊反而吓了一跳,她不记得自己手上有这种伤,呆了呆,才想起来是方才给温益卿掐住的时候留下的。
杨时毅瞥了眼:“你的手也都肿了,这种伤人八百自损三千的力气活,以后少干。”把玉瓶轻轻放在阑珊手心,“去吧。”
离开杨大人公事房的时候,阑珊心里还是有点点悒郁的。
不知为什么,面对杨时毅,仍有种让她无能为力的感觉,就算杨大人松了口,可她仍不能完全安心。
看看手中的那个玉瓶,又瞧瞧腕子上的青紫,阑珊用力一摇头:“算了,先回家吧。”
在回家的路上,阑珊不免想起了赵世禛。
是啊,多亏了荣王殿下。
在最初发现阿沅跟言哥儿不见的惊怒退散后,阑珊也明白了赵世禛的苦心。
若是昨晚上他就告诉她两人失踪的事情,以阑珊的脾气,指不定急伤成什么样子。
所以那人让西窗稳住自己,又叫姚升堵住了她,瞒的滴水不漏。
要不是她破了案子执意回家,只怕他更有法子让阿沅跟言哥儿也瞒着此事不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