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在哪里失掉的圣心就在哪里得回来……”
阑珊扶着额角,心中似有一道灵光闪过。
正要仔细想想,外头道:“尚书大人回来了!”
阑珊听了忙起身,便往杨时毅的公事房而去。
正堂的院子里,不少又来回事情的本部官员,阑珊不便入内,就只找个僻静地方先行等着。
等到众人陆陆续续回完了事情,已经是小半个时辰过了。
阑珊在墙根儿下站的腿麻,挪着步子进了院内。
公事房中,杨时毅握着笔,似正写着什么,透过窗户瞧见她满腹心事犹如蜗牛似的低着头慢步入内,手上不由停了下来。
等阑珊进了房中行礼完毕,杨时毅道:“你想好了?”
“是……”
“本部堂却也想好了。”
“嗯?”
阑珊正是心头沉重的时候,听了这话不由抬头。
杨时毅淡淡道:“强扭的瓜不甜,你既然去意已决,又把老师也抬出来,师道大于天,我自然不便强逼于你。所以,我可以答应你的辞官请求。”
“啊?”阑珊发呆,意外,真真的意外。
“啊什么?”杨时毅扫她一眼又垂眸:“这会儿你不是该欢呼雀跃吗?”
“大人,”阑珊踌躇,终于道:“荣王殿下给那个非乐咬说是幕后主使,大人怎么看?”
“此事是刑部跟大理寺的差事,跟我无关。”他口吻淡淡的。
阑珊给堵了堵:“那……”她终于把心一横,“我能不能、私下里请教师兄一个问题?”
自打相见,这还是她第一次叫“师兄”。
杨时毅手上停下:“嗯?”
阑珊清了清嗓子,又走前两步:“荣王殿下在这次事件中失掉了圣心吗?”
“那怎么呢?连犯两忌,寻常之人难以做到的事情,荣王殿下也是不易啊。”语气里多了些许笑意。
“那……若是要重新得回圣心,该怎么做呢?”阑珊小心翼翼地问。
张恒似乎知道该怎么做,但他不肯明说,而在阑珊看来,整个京城内若还有第二个懂目前该如何应对的人,那非杨时毅莫属了。
她只能求救于他。
杨时毅看着她长睫之下亮晶晶的眼睛,显得有些可怜,乖巧,无辜,无害。
突然想起她狂怒着扇温益卿耳光的情形,那副架势,像是能将温益卿直接打死或者咬死。
真是……
杨大人不言语,阑珊很担心他一言不发地就轰自己出去。
揪心的等待中,杨时毅终于开口,他平静地说道:“本部堂不是荣王,不能忖度他的做法。但既然问话的是你,我倒是可以从你的角度回答这个问题。”
阑珊忙道:“请师兄指教!”
杨时毅唇角一勾:“你是工部的人,自然是尽自己职责。营缮所不是开始着手圣孝塔的修复了吗,你觉着,目前的设计图样,会让皇上满意吗?症结从何而起,那就从何处着手解决。”
阑珊愣住。
此时张恒的那句话又在耳畔响起,逐渐地竟跟杨时毅这句重合在一起。
她隐隐地像是摸到了解开症结的关键一角。
但杨时毅云淡风轻地将话锋一转:“不过你辞了官,很快就不是工部的人了,所以跟你说这些也没有用。”
阑珊忙叫道:“大人!”
“怎么?”
“我、”阑珊张了张口,有些窘,“我、我改变主意了!”
“改变主意?就是说,你不想辞官了?”
“是!”
“哼,”杨时毅冷笑了声:“那你是为何改变主意的?心血来潮吗?觉着好玩儿?”
“我……”
“舒阑珊,”杨时毅淡声道:“辞官这种事,不是拿来说笑的。”
“我知道。”当初她的确是想一走了之,但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呢。
现在,她有必须留下的理由。
“你知道什么?”杨时毅凝视着她:“阑珊你给我听好,你只有一次机会选择,那就是现在,你可以选择离开,我也会准许你离开。但是,若错过了这次,永不会也永不能再有下次!”
阑珊抬头,有些懵。
修长的玉指在桌上轻轻叩落,他道:“工部毕竟不是你赌气,吵闹,任意小性、说走就走说留就留的地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阑珊的耳畔又开始嘈嘈作响。
她一直想要离京城远远的,如今杨时毅答应了,赵世禛又给关着,正是最好的机会,她本该牢牢抓住。
但是……
有那么瞬间,阑珊心底清楚的知道,自己将来一定会后悔现在的选择。
但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赵世禛的眉眼出现在心底,非常可恨啊那个人,常干些让她魂飞魄散的事,也曾经让她唯恐避之不及。
但她……绝对做不到就这么抛下他走开。
“多谢大人教诲,阑珊明白,”她躬身作揖,重若千钧,但义无反顾,“我已经决定,我要留在工部。”
第90章
阑珊回到营缮所,却见到王俊正拿着那张圣孝塔的图纸,准备上呈给主事过目,若主事看过无误便要递呈尚书了。
“王大人且等等。”
王俊忙停了下来:“舒丞有何事?”
阑珊道:“我突然间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情,这个图纸能否暂时不要呈报,我得再看一看。”
王所副原先对于阑珊也曾心有些许微词,可经过圣孝塔一事,却也沦为心悦诚服大军中的一员,当下忙道:“可以!”又含笑叮嘱说:“只是舒丞务必得快,毕竟这工程延误不得。”
“我很知道。”阑珊点头。
这会儿对于圣孝塔,恐怕没有人比她更心切了。
原本营缮所提出的意见,当然就是修缮如旧。意思便是圣孝塔上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如同原本的一个样儿。
阑珊将图纸的每一寸从头看起,同时在心中飞快地推演假如更改的话,要如何才能做的合适,又会令皇上高兴。
外人看来,她只是在端详那图纸,却不知阑珊心中早就飞快地过了数百个设计方案。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天黑时分。
副手进来掌了灯:“舒丞,舒丞……”
阑珊恍若惊醒,猛地抬头。
副手道:“早过了时间,大家都放衙回家了,舒丞呢?”
这半天来阑珊一直低着头,这猛然抬头竟有些微微晕眩,副手的脸浸润在夜色之中,模糊的看不清楚,只有他手中捧着的一盏灯,熠熠有光。
阑珊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挪到手上的灯盏,灯盏的焰心是椭圆形的,散发着炽热的光芒,光芒向着周围延伸开去,又美丽,又危险。
阑珊竟看呆了。
那副手看她怔怔的,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听阑珊道:“是了、是了!”
她猛地起身,却因为起的太急,整个人晕了一下,却又忙扶着桌子站稳:“现在文思院那边还有人吗?”
“这个……大多数都走了,值班的应该会有一两个吧。”
阑珊道:“陪我过去一趟。”
等王鹏来找她的时候,阑珊人正在文思院的书库里,伏案细看,她身边儿已经堆叠了十数步的书籍,两名文思院的值夜不明所以,只能陪着。
王鹏看这个架势问道:“小舒,怎么还不回家去?这都是什么时候了?”
阑珊抬头扫了他一眼:“王大哥,你先回去吧,告诉阿沅我今晚上在工部,明儿有空再回去。”
王鹏啧了声:“就这么忙?”
阑珊越发头也不抬,只又翻了一页书道:“你去吧。”
王鹏无奈,只好先回去报个平安,本来还想再回来陪她的,是飞雪说道:“王大哥不用去,你在家里,我去部里。”
当下飞雪便来到了工部。
这一宿,直到子时已过,阑珊才困乏的伏案睡了一睡。
本来飞雪以及工部众人以为,这只是个偶然,谁知伺候一连两天,阑珊不是在文思院,就是在修缮所,她翻阅过的典籍跟工部文卷几乎可以塞满一间公事房了。
这夜,杨时毅办了一点晚差,从工部正堂的院子里出来,往外而去。
经过营缮所的时候,隐隐看到一盏灯笼进了院内。
杨时毅止步:“那是……营缮所,这么晚了还有人?”
旁边陪着的李主事忙道:“啊是的大人,听说舒丞这几天都没有回家,没日没夜的都在营缮所,似乎是在设计新的圣孝塔的图纸。”
杨时毅看着那黑洞洞的月门口,并未开口。
李主事打量尚书大人的脸色,可惜在灯笼幽暗的光芒之下,杨大人的脸色晦暗不清。
犹豫了会儿,李主事终于说道:“尚书大人,您说舒丞是不是有些太过求全了呢?原本只需要按照之前的样式重新修缮就很好了,皇上也不至于怪罪什么,可是如果真的要拿出新的图纸,跟先前的不同的话,皇上若不满意,咱们工部岂非就是无妄之灾了?又何必做这种出大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杨时毅道:“这两天,底下众人都在议论此事吗?”
李主事知道瞒不过,便道:“是是,大家都在说呢……本来舒丞在慈安寺断案,很是出名,众人也都十分敬服,可是如今这样,是不是有些太过‘艺高人胆大’了呢?各位同僚都很担心,怕他聪明太甚,反而不美。”
夜色里杨时毅的声音沉和如故:“看样子,大家担心的为多啊。”
“当然。毕竟目前有最稳妥的修塔方式,只要按照原先的样子修缮,皇上一定不会说什么。”
其实李主事等人的担忧倒也不无道理。
这圣孝塔是太祖皇帝亲自看着建起来的,所以按照原样修缮也是理所当然,皇帝也挑不出什么错儿。
可要是贸然改动,一来冒着对太祖皇帝不敬的风险,二来,要是皇上也不满意,这不是画蛇添足了吗。
大家当差而已,上青云当然好,可更重要的是稳妥。
所以李主事实在忍不住,便在这时候提了出来。
夜影中,首辅大人很久都没有开口。
只在重新往外走的时候,杨时毅终于道:“本部堂倒是好奇,舒丞到底会拿出一个什么样的修缮方案来……姑且就等他拿出来再说吧。”
李主事实在猜不透这句话里的含义,但他向来甚是信服杨大人,听了这句便不再多言。
在赵世禛进大理寺的第四天,阑珊终于绘了一张新的圣孝塔的图纸。
这几天她废寝忘食的,画出最后一笔,那手再也握不住笔管了,哆哆嗦嗦的要掉下来,飞雪在旁边忙替她接了过去。
把毛笔放回砚台上,飞雪捧了一碗参茶给她喝。阑珊也不管是什么,举起来咕咚咕咚喝光了,问道:“杨大人可在部里?”
飞雪道:“听说一个时辰前回来了,现在应该还在。”
阑珊想起身,又道:“你扶我一把。”
飞雪用力扶着她起身,阑珊长长地吁了口气,仿佛已经耗尽了浑身的力气:“我得把这个,给大人先行过目。”
她的脸色非常的苍白,苍白里带着一点灰青,这几天的殚精竭虑,像是把她的生气儿也夺走了一部分。
飞雪道:“你这样去不成,你歇会儿,我帮你送了去,横竖杨大人看也需要时间。”
阑珊道:“我怕大人有话问我,我得跟他解释……”
飞雪道:“你这副模样,恐怕没到正堂院就已经晕了。”说着又叫人拿了一袭披风来,给阑珊披在身上,“歇着吧!不忙这一刻!”她说着,把图纸拿起来,吹了吹未干的墨渍,小心卷起,带着出门了。
阑珊本想叫住她,怎奈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靠在椅背上喘气儿。
不料飞雪前脚才走,院中就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舒阑珊,舒阑珊!”
阑珊这几天加起来的觉只怕还不到两个时辰,正是精神恍惚的时候,听了这声音,还以为幻觉。
然而下一刻那来人已经急不可待地跳了进来,一眼看到阑珊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似的,那人叫道:“好啊你,你这个没心肝的人,你居然还在这里如此安逸!”
阑珊诧异地睁开眼睛,果然见是西窗:“你怎么……来了。”她试着欠身起来,却竟站不起身。
方才全靠飞雪扶着,这会儿一阵挣扎,终于才摁着桌子慢慢站起。
“我不能来吗?还是说你害怕见我?”西窗已经跑到桌子前,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地叫道:“哼!我听人说你去过大理寺,为什么不去见主子!”
阑珊深深呼吸,笑问道:“殿下怎么样了?”
西窗越发愤怒:“你还有脸问,这都几天了,你连个脸都不露!你要想知道,自己去看啊!”
阑珊说道:“本是要去的,就是最近太忙了些……”
“忙?什么事儿比主子还要紧!”西窗指着她道:“我看你不是太忙,就是太没心肝而已!”
“西窗。”阑珊还陪着笑,可才一笑,心头有一紧:“你怎么匆匆就来了,殿下还好吗?没事儿吗?”
“你不要假惺惺问我!你怕是盼着殿下出事吧!”
“我怎么会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