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站在门口早听的清楚,见状不等阑珊吩咐,自己往外走了数步,就在院子里的小石头桌子旁边站住了。
龚如梅松了口气,小声颤巍巍地说道:“我也不知、您听说没有,其实、其实宫内有意让我入荣王府的……”
阑珊的心也跟着一颤,竟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厅外:“是、是吗?”
龚如梅道:“是啊,”脸上却又露出一点娇怯的笑意,才继续说道:“我、我从小儿就认得荣王殿下,有时候私下里会叫他五哥哥,我、我从小就喜欢他,所以这件事……我也是愿意的。”
阑珊低低咳嗽了声。
她其实早就预料到,荣王何等身份,王妃之位自然也要选个家世匹敌的女孩子,龚如梅……倒也算是合适。
加上是青梅竹马,听龚如梅的话又是宫内的意思,这门亲事可谓是佳偶天成了。
只是为什么要跟她说呢?
而且她的心里居然、居然有些隐隐地……
“姑娘,这种事又何必跟我说呢?”阑珊低着头,笑意勉强地。
龚如梅瞥她一眼,脸上笑意隐退,有些失落地说道:“可是、我感觉自打泽川的那件事后,五哥跟我生疏了许多,不像是以前那样对我了。”
阑珊沉默不语。
龚如梅道:“我、我担心五哥是因为泽川的事情心头存了芥蒂,他、他恐怕以为我……我给那些歹人、失了清白……”
“啊?”阑珊想不到会有这句,一时呆住:“这……”
“舒丞你是知道的,我、我没有……”龚如梅急切地看着她,眼中又冒出泪来。
“当、当然!”阑珊只得如此回答。
龚如梅松了口气:“所以我想请舒丞、您、您跟荣王殿下说一声,毕竟您跟他的关系很好,您的话,他自然会信的。”
听到这里,阑珊才总算明白了龚姑娘的意图,可又有些啼笑皆非。
以她对赵世禛的了解,赵世禛未必是那种拘泥于什么清白的男人,若说因为这个缘故厌弃龚如梅,更是大不可能的。
可想想也是,龚如梅这种闺阁里的女孩子,发生那种事情已经像是天塌了,如果赵世禛在那之后真的跟她冷淡很多,她又会怎么想呢?自然以为是这个症结。
若阑珊推脱或者不答应,只怕她会越发不安。
龚如梅抛下颜面发出请帖,又对自己说出这种难以启齿的话题,怕是她的极限了。
阑珊心中飞快想了想,便温声安抚道:“原来是这样,我……我跟殿下的交际虽则一般,也自忖不太好说这种话,可是既然姑娘亲自同我说,我又怎好推脱呢,我、总会尽量找个机会同殿下透一些风声,至少会解释清楚,姑娘放心就是了。”
“真的?”龚如梅如同见到救星,眼中都透出了光芒。
阑珊眼前又出现桃林里的那一幕,这女孩子是真的喜欢赵世禛的吧。
所以才不顾一切找自己这个“外臣”私下见面又说这些话。只是赵世禛……
心里沁凉的,说疼又不是疼,总之是有些不太好受。
但是平心而论阑珊又想,能配得上赵世禛的,当然得是这种娇养出来的高门少女,难不成、是她这种出身寒微,身世坎坷,如今尚且前途混沌不明的人吗?
眼里莫名地有些湿润,阑珊却笑了:“当然。”
龚如梅欢喜之极,仿佛有些手足无措,阑珊看着她红红的小脸儿,心里又涌起些许羡慕之意。龚如梅什么也不用想,只一心一意地想她的终身大事,虽然人家也是父母早亡,但到底还有个疼她的祖父,还有些其他家族至亲。
这是个幸福的女孩子。
而她计姗……俨然,能靠的只有自己了。
厅内片刻沉默,那大绣屏内,突然传出了一声猫叫。
龚如梅一愣,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忙站起身来道:“对了,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舒丞。”
阑珊强做欢颜:“是什么?”
龚如梅嫣然一笑:“就在偏厅,舒丞请跟我来。”她向着阑珊一点头,蹁跹地绕过圈椅,往那绣屏之后走去。
阑珊还有些心不在焉的,当下便随着龚如梅往前而去,过了那绣屏,又见眼前是垂落的水晶帘子,果然精巧。
龚如梅才进内,那帘子给掀动,光芒错落闪烁,像是一滴滴偌大的雨滴坠在空中。
阑珊笑了笑,抬手将乱晃的水晶帘撩起,迈步跟着入内。
这偏厅入内,抬眼所见是一架紫檀木的罗汉床,此刻床边坐着一位丽人,但却不是龚如梅。
她一身宫装打扮,美貌不可方物,犹如洛阳牡丹,艳绝天下。
可却没有抬眼,眼皮儿垂着,淡淡地打量着膝上的三花猫。
猫儿见了阑珊,却从丽人的膝上跳了下来。
阑珊才进帘内,一眼看见这人,整个儿往后退了一步。
那水晶帘啪啪地搭在她的身上头上,她也不觉着怎样。
当看到三花猫又亲亲热热向自己跑来的时候,阑珊本能地生出一种赶紧跑的冲动。
只是她的脚尖才一动,便听到那人轻声道:“你、又要去哪儿?”
熟悉的声音扑面而来,好像无形的手把阑珊包围在其中。
毫无预兆的她的眼中已经满是泪光闪烁。
“我先前为何竟不知道,”罗汉床之上的丽人缓缓抬起双眼,微红的眸子直直地看向她:“你的心这样狠啊,姗儿。”
作者有话要说:小舒:我是谁我在哪?我突然失忆了!
小郑:过来我让你清醒一下~
花嘴巴:就是这样!喵!
第111章
阑珊看见郑适汝身影的时候,心早就慌了。
此刻对上太子妃的一双明眸,又听她这样说,整个人越发哆嗦起来。
她想即刻逃走,可却知道自己逃了这会儿,逃不出下一刻。
既然郑适汝知道了,那就是……知道了。
“宜尔……”
旧日的戏称几乎脱口而出,却又及时收住。
郑适汝如今身份不同,自己又是这样褴褛,恐怕,不该贸然僭越吧。
此刻那三花猫又跑到阑珊身旁,努力在她腿上伸长脖子蹭,极为亲昵。
原来真的是花嘴巴啊。
阑珊窘迫之余,深深吸了口气,暗暗地想把花嘴巴拨到一边去。
那三花猫给推开,却又不屈不挠地又蹭回来,柔软的身体像是腻在她腿上了似的。
郑适汝打量她的反应,冷笑道:“我倒也该对你刮目相看了,毕竟已经过了这几年,物是人非的,或许人情纸薄,连畜生的情意都比不上了。”
阑珊听她说了最后一句才一震,忙抬头看向她:“不……”
郑适汝即刻问:“不什么?”
她诺诺的:“不是……”
“不是什么?”
阑珊给郑适汝逼问着,无可奈何,却也因为这短短几句,总算将原本那份生疏隔阂打破了。
她低下头苦笑:“我没有忘。”
“没有忘什么?”
“没有、没有忘了你。”阑珊深深地垂头。
郑适汝没有立刻开口。
只有花嘴巴还在起劲地拱着阑珊。
阑珊一是不太敢面对郑适汝,二是花嘴巴实在太黏人,加上又给郑适汝识破了,就不用再强忍,索性便俯身过去把花嘴巴抱了起来。
三花猫总算如愿以偿地依偎在她的怀里,越发舒服的伸长脖颈,眯起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叫声。
这花嘴巴就如同郑适汝一样,外热内冷的,很少对人亲昵。
可见这猫儿,也认得旧人。
郑适汝默然看着眼前这幅场景。
四年多了,她越来越不像话。
当初还只野小子一般,现在更是变本加厉,竟然改换了男装。
月白色的圆领袍,银灰的书生帽,很是低调的配色,穿在她身上……却更加娇俏英丽了。
也许是因为在外头历练了这几年的缘故,依稀透出几分令人无法忽视的柔韧气质,如玉润泽,如珠生辉,如日之暖。
昨儿在海云庙,听温益卿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当时她还心有疑虑,不肯全信。
但是仔细一想,的确是有迹可循的。
破绽最大的,就是当初她在宫内给华珍使绊子,出宫的时候华珍负气丢下的那句话。
另外就是赵世禛……
原本郑适汝也不信,堂堂荣王竟会去喜欢什么娈童。
如果真的是她,一切倒是可以说得通了!
连同本已经隐居的晏成书突然又收了个关门徒弟一节,都有了完美解释。
除了这些,还有“舒阑珊”惊人的才华。
不管是在太平镇,一路上京,在京城还是翎海,这个崭新的名字好像随时都跟传奇挂钩。
如果是计成春的女儿,如果是她认识的姗儿,那还有何疑虑可言呢?
只觉着顺理成章。
但郑适汝毕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她是绝不会步入华珍所说的窘境的。
幸而目前有个现成的大好机会,可以让她利用。
龚如梅对于荣王的心思,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只不过赵世禛对龚如梅却是冷冷淡淡,这女孩子天真单纯,并无心机,又因为郑适汝在人前恁的端庄大方,私下又善解人意,体贴入微,手腕玲珑之极,就给了龚如梅一种错觉。
龚家跟东宫的关系自然不必说,在龚如梅看来,太子妃更是个盛德怜下,且又无所不能的人,她正是苦于得不到赵世禛的回应,心里难过无处诉说,私底下便向郑适汝吐露了不少。
殊不知郑适汝面上虽然体贴应酬的无微不至,但除了对她格外不待见的人、比如华珍公主外,郑适汝对谁也都是这幅知心知意的模样。
龚如梅把她当作可倾诉拿主意的人,实则郑适汝才不管她的事,只把龚如梅当作一个有点意思的小孩子,随意敷衍而已。
只是从温益卿那里听说这惊天消息,郑适汝自然要眼见为实,如今正好可以拿龚如梅来过桥。
正巧昨日龚如梅去荣王府又吃了闭门羹,少女便到东宫哭哭啼啼的。
若在以前,郑适汝只会说些听着熨帖人心实则毫无实际主张的话,可今日自然不同,她便给龚如梅出了个主意。
郑适汝并没有就直说你去找舒阑珊之类的话,而是旁敲侧击,比如龚如梅哭诉赵世禛兴许会误解她,郑适汝故意想了会儿,才叹息说:“你的担心倒也不无道理,只可惜如今没有个荣王身边的人去提醒他,我倒有心替你分辩解释,可你知道,这种事上我毕竟也不太方便开口……唉,要是有这么个能在荣王跟前说上话的人,而且这人又知道泽川的内情,那就好极了。”
如此一来,龚如梅自然就想到了:咦,还真有那么个人!
郑适汝不动声色里,一步一步地引着龚如梅自己想到要找阑珊,到最后龚如梅几乎觉着是自己想到这个法儿的,跟太子妃无关。
等龚如梅提出这法子,她却又忙说不可。还苦口婆心地说道:“你毕竟是个没出阁的女孩子,那个舒丞的名声又是不太好的,所以先前老先生才不愿意你去致谢……叫我看你就算要见,到底也要有个可靠的长辈的陪着,免得以后传出去,对你声誉有损。”
但龚如梅自忖这是私情,家里的长辈那样顽固,哪里肯为这种事情出头,幸而眼前就有一个。
她便试着求郑适汝帮忙,这当然正中郑适汝的下怀,可太子妃也没有急切地一口答应,只在龚如梅绝望要哭的时候,才故作心软状道:“你知道我平日里是不愿意做这些的,别人若做我还要劝着呢,只不过这毕竟事关你的终身,终不成我不管你,看你自己胡乱行事?”
龚如梅自然大为感激,郑适汝又敲打她:“只是这件事以后若透了风声出去,若有心人以为是我的主意,我却是自作自受了呢。”
“不会!这是我求太子妃的,以后若是真有什么风吹草动,我自然也有说法,没有白白把娘娘栽进去的道理。”
郑适汝这是为了预防华珍那样的荒唐传言,才特意如此先说下了,当下便又助龚如梅设定了种种,弄的无懈可击。
因为飞雪一看那落梅笺跟字迹,就知道是龚如梅的手笔,也没有怀疑别的,就陪着阑珊来了。
先前她坐在这偏厅里,听到外头阑珊的声音响起,心已经给什么击中似的酸软了。
如今旧人在前,就算是长袖善舞能言善辩如她,一时竟也不知从何说起。
郑适汝想了一会儿,抬头看向阑珊。
却正巧撞见阑珊偷偷打量她的眼神,两个人目光一对,阑珊便慌张地转开目光。
郑适汝瞧她的做派其实跟之前也没怎么大变,才微微一笑。
阑珊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故意抚着花嘴巴的毛,讪讪说道:“你、你把它喂得这样好,比先前简直又多长了一个猫出来,我都不敢认了。”
郑适汝冷哼了声:“猫你不敢认,人是不是就更不敢了。”
阑珊这才敢上前几步:“你、你生气了?我不是不敢认,我只是……”
“只是什么?”
当时那场惊险的死别之后,又有一场心若死灰的疗伤过程,此中滋味,自然不必再提起。
本来这辈子都没打算回京,只当是死过一次重新投了胎,谁知阴差阳错又回来了。
自己就如同大海浮萍,随波逐浪,而故人却已经青云直上,何必去打扰对方的生活呢。
何况纵然再见,恍若隔世,又将说些什么好呢?
所以,竟是彼此两不相扰就罢了。
可是这些话只是心里想想,若说出来,却难免词不达意的就变了味。
阑珊不语。
郑适汝却道:“你说不上来了?你以为,时过境迁,人心叵测,你怕我也跟温益卿一样弃你于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