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生辉——八月薇妮
时间:2020-02-15 10:03:32

  但幸而他知道了杨时毅的心意,他既然答应要照看阑珊,那就罢了。
  直到最近,晏成书得知决异司的建立,便动身上京。
  恰恰是在抵达京城的这两天,风云变幻。
  晏成书身体本就不太好,一路上京颠簸,在京郊的时候就病倒了。原本还想让阑珊来见自己,谁知出了此事。
  杨时毅自然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晏成书,否则的话他一着急,更加不知怎么样了。
  便只瞒着。
  幸而皇帝还没有就想把这件事张扬的天下皆知。只是留在宫内审讯,也留给了他周旋的时间。
  而在杨时毅离开之后,阑珊把那件银鼠皮的披风放回榻上,回头看到桌上的药膏。
  脸上的确还有些疼,当下挑了些膏出来涂在脸上,嘴唇上也涂了些。
  做完这些又想到自己只怕性命不保,怎么还这么爱惜皮毛呢。
  一时哑然失笑,就把药瓶子放下,拿了旁边那一包东西。
  杨时毅也没说这是什么,此刻打开,却让阑珊惊喜交加。
  原来这竟然是一包吃的,还是她很久没吃过的炒米糖。
  嘭发的米粒跟糖油粘在一起,还有些花生仁,芝麻碎掺于其中,怪不得之前闻着有些淡淡熟悉的甜香。
  阑珊喜出望外,这样冷的天气,这样惨的境遇,她正需要一点甜甜的东西来调剂。
  没想到杨时毅这样懂她的心意。
  不,不对,杨大人日理万机的,怎么会在这种小事上留心,应该是机缘巧合吧。
  阑珊搓搓手,拈起块炒米糖咬了一口,这种东西是最甘香酥脆的,咬开的时候发出“嚓”的声响,果仁也在齿间给咬碎,更是齿颊沁香生甜。
  吃了两块糖,便觉着有些甜,只是茶水已经凉了。
  不料就在这时,房门打开,竟是小太监进来送炭。
  又换了一个可以吊在炉子上的银壶,以便于阑珊随时都可以用热水。
  阑珊正为此事为难,看在眼中很是感激,却不知道是杨时毅的意思,还是别的……
  忍不住躬身道:“劳烦小公公了。”
  那小太监看她一眼,悄悄地说:“不打紧,是我们分内的。您要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也只管说。”
  他回头看了眼门口,又略压低声音道:“我们雨公公跟张公公都交代过的。”
  阑珊听了,眼圈蓦地红了。
  原来是雨霁跟张恒,张恒竟念旧,倒也罢了,而雨公公身为皇帝身边头一号重用的人……自己分明没见过他几次,却竟这样厚待。
  阑珊知道不便多言,便双手作揖,深深地鞠躬到底:“多谢。”
  小太监去后,雪还没有停。
  天却迅速黑了下来。
  这房门从外头上了锁,可里头因为有炭,有茶水,还有炒米糖,若不是头顶还悬着一把将落未落的刀,只怕也是极惬意的了。
  阑珊爬上了床榻,盖了被子。
  原来这屋子里虽然生了炭炉,但是床板依旧是凉的,阑珊想了想又把杨时毅的披风拉过来裹在身上。
  果然和暖的很。
  她蜷缩着身子,不知不觉中困意上涌。
  风慢慢地停了,雪也止住。
  天还是黑的。
  阑珊左顾右盼,不知自己人在什么地方,正有些不安,却听到有人叫:“小舒!”
  她忙回头,竟见是江为功在向她招手。
  阑珊大喜,急忙跑了过去:“江大哥!你没事儿!”
  江为功浑身水淋淋的,雪白的脸上都是湖水,淅淅沥沥往下淌:“是啊小舒,哥哥没事儿。就是在水里泡了几天而已。”
  阑珊吃了一惊:“你、你说什么?”
  江为功抬手,怀中竟抱着一条很大的鱼:“小舒你看,这鱼又肥又新鲜,你说红烧了好,还是清蒸?”
  阑珊呆了呆,居然身不由己地说:“清蒸只怕找不到这么大的锅吧?”
  正在这时侯,又听到有人道:“我到处找你们,你们两个却在这里!”
  两人回头一看,竟是姚升!
  姚大人身上血迹斑斑,一派狼藉,阑珊心惊肉跳:“姚大哥,你还好吗?”
  姚升笑嘻嘻地说道:“小舒不用担心,我好的很,只是遇到了几头畜生,不过我已经把它们杀了,你看……”他一指地下。
  阑珊转头看去,却见地上横七竖八的有许多尸首,像是野狼,又有雪白的骷髅,半埋在沙地里,黑洞洞的眼睛瞪着她。
  阑珊吓得浑身冒汗:“这、这是什么?”
  一阵雾气弥漫,有锁链叮叮当当的声音,诡异之极。
  阑珊发抖:“这又是哪里?”
  江为功往前一指:“那不是枉死城吗?小舒你看,这造的倒是别致,正好观摩观摩……”
  姚升也道:“我正累了,咱们进去歇会儿吧,不知里头有没有酒菜。”
  “什么?这里是黄泉……”阑珊心惊肉跳:“不行,不能去,江大哥,姚大哥,不能去……”
  两人却道:“怕什么,咱们横竖一块儿作伴的!”竟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拉着她往那边走去。
  阑珊拼命大叫:“不行!不能去的!江大哥,姚大哥!救命,救命啊……五哥!五哥救命!”
  猛然一挣,身体好像落入无边深渊。
  阑珊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竟是躺在窄小的木板床榻上。
  她张着口,气喘个不住。
  “梦、是梦……”但是这梦太过真实了,她心跳的自己都能听见。
  定了定神,突然发现杨时毅给的那件银狐皮的披风裹在身上,帽兜的地方正压在胸前,有些重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多半是白天胡思乱想,加上给披风压着……才做了这可怕的噩梦。
  阑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忍不住安抚地念道:“是梦是梦,幸好是梦!大家都没事儿!”
  她受了惊吓一时睡不着,又口干舌燥的,正要起身看看是什么时辰,门外却有些响动。
  然后,门扇再度打开了。
  外间仍是浓如墨的夜色,灯影中瞥见那道身影的时候,还以为是杨时毅又来了,大概是怀念他昨儿给的炒米糖,心中竟生出些许欢喜。
  但当阑珊抬头凝视的时候,却正对上一双她不愿意面对的眼睛。
  刹那间眼中的光亮迅速消失,阑珊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第177章 
  温益卿踏雪而来。
  雪夜暗寂,只有北风隐隐咆哮。
  廊下的灯笼闪烁微光,似乎也不胜其寒。
  负责引路的小太监一边缩着脖子躲那些纷乱的雪片,一边尽量把灯笼压得低低的,免得温驸马看不清路。
  但温驸马双手搭在腰间,官袍的长袖如同垂着的双翼,随风摇摆,他的身形挺拔而步伐沉稳,犹如闲庭信步,毫无仓促之意,也并没有丝毫的惧冷之色。
  小太监心中暗中嘀咕,怪不得人人称赞温郎中,且杨尚书大人也向来看好……还是公主好命,白捡了这么一个出色的人物当驸马。
  只是不知道工部那位舒大人到底是怎么触怒了皇上,竟给关在司礼监内,这一整天,杨尚书已经先来看过,如今又是温驸马。
  不过由此可见这工部上下的感情倒是极好,先前杨尚书冒雪前来,如今温驸马竟也丝毫不在意雪大天寒,夜黑风高。
  温益卿当然是不怕的。
  相反,他对眼前的黑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因为从多年前那一场火开始,他就已经瞎了,被蒙蔽双眼在黑暗中白白的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
  至于冷……
  他记得那个人跟自己说:“我喜欢的是荣王,我不喜欢你了。”
  ——“我不喜欢你了。”
  从那一刻起,他的身心就没什么温度了。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呢。
  室内只有桌上一根红烛燃着,幽幽暗暗,因为开门的风鼓入室内,光芒摇曳不定。
  温益卿却看的很清楚,阑珊脸上先是有些类似期盼的喜悦,然后却很快地变成了冷漠同厌烦。
  “以为是杨大人吗?”他轻轻一笑,把自己身后的白狐裘披风解了下来,扔在椅子上。
  阑珊惊讶于他居然一猜就着,而且动作竟是这样自在。
  不由又看了他一眼:“温大人……来做什么?”
  温益卿环顾室内,目光在阑珊身后的银鼠皮披风上停了停,又很快移开。
  他看见了桌上吃的剩下了一半儿的炒米糖,唇边略有一丝笑意闪现。
  “我来看看你,不行吗?”温益卿问。
  门在他身后关上。
  阑珊不喜欢跟他对视,所以也没发现他的脸色变化,只低着头说道:“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是来看我有多落魄凄惨吗?温大人,各自过各自的就是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不管是落到什么境地,都跟你没有关系。所以……您还是请回吧。”
  温益卿颔首,温和地笑说:“杨大人来看你,你也是这么拒人千里之外?大概不是吧。”
  阑珊拧眉转头,有些纳闷,他怎么竟跟杨时毅相比呢?
  温益卿道:“上回你既然说的那么清楚,我当然也心里明白,所以这回,你大可把我看做工部的上司便是。我作为上司,跟杨大人一般的来看看犯了事的下属,不行吗?”
  他的条理倒很清楚,可惜根子上不太对。
  阑珊不由笑了一笑:“温大人,我不是喜欢翻旧账的人,但是我如今落到这个地步,追寻起来,跟贵夫妇是脱不了干系的,你还作为上司来看我?罢了。”
  阑珊说完后不自在地拉了拉衣领。
  才从噩梦中醒来,身体还有些虚脱的,刚刚又出了一身汗,如今凉了下来,浑身有些湿冷难受。
  她看了看茶炉,本来想去喝一口茶的,偏偏他又来了,让她也不愿意再动。
  温益卿却留心到她细微的眼神。
  当下自己走了过去,摸了摸茶壶已经凉了,里头有半壶水,便放在炉子上,又通了火。
  温益卿将手在炭火上烤了烤,望着里头红彤彤的炭火迅速烧灼起来,屋子里都似亮了许多。
  他说道:“皇上跟前,你没有提起旧日的事情吗?”
  阑珊蓦地回头,看见他的脸色在炭火的光芒之中变幻不定,如同光明,又像是黑暗。
  她本是不想跟他再提这件事情的,但是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避忌的了。
  “怎么提?”阑珊微微地冷笑着,“我难道向皇上说是公主设下圈套,谋害于我吗?”
  华珍再怎么样,也是皇室里的金枝玉叶;而她的父亲早亡,并且如今还扛着女扮男装在朝为官的欺君大罪。
  并且阑珊没有任何凭证。
  试问皇上会相信犯了欺君之罪的她,还是相信公主?
  白天面圣的时候阑珊提过一句旧事,她质问皇帝莫非丝毫不知情,当时皇帝的脸色平静的反常,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
  所以不是不知情吧,只是就算知道,也未必肯在意罢了。
  而且皇帝素来护短好面子,所以上回靖国公府涉及那样骇人听闻的丑闻,他还一力压下,免得波及东宫。
  涉及皇族的事,对皇帝而言显然是雷区。
  也正是因为知道自己不能跟皇亲贵戚抗衡,因而当初上京,就算发现是华珍暗中操纵一切,阑珊也并没轻举妄动,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跟皇族争,她是以卵击石。
  温益卿看似是在盯着火,实际上透过闪烁的炭火的光芒看向阑珊,看着她神情变化。
  此时他便微笑道:“我知道你不会说。”
  阑珊觉着这种口吻有些怪,便站起身来:“你什么意思?”
  这会儿吊炉发出了滋滋的声响,温益卿抬手提了下来,见桌上有个杯子是用过的,便倒满了茶:“喝一口吧,润润喉咙再说话。”
  把茶放在桌边上,自己另取了一个茶杯倒满了。
  阑珊看着他的动作,一是有点意外,二是略觉庆幸。
  原来在杨时毅去后,那小太监又进来添炭加水,顺便却又添置了两个杯子,也不知是杨时毅交代过还是怎么。
  不然的话她真担心温益卿拿了自己的杯子去喝水……虽然事实上也没什么。
  本来不想喝的,但是又何必为难自己呢。阑珊走到桌边,取了那一杯茶捧在手里。
  温益卿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略有些感慨罢了。要是以前的姗儿,恐怕早就不顾一切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吧……就算没有证据也好,就算对方是皇亲国戚也好,她都不会怕。”
  阑珊正在喝水,闻言几乎呛到自己:“温益卿!”
  温益卿笑看她:“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阑珊咬了咬唇。
  对,他说的当然是对,以前的阑珊,哪里会顾忌那许多,她是最喜欢冒头的人,比如树上的小猫,没有人想到会去救,她自个儿爬上去,比如看到有仗势欺人的学生,她也不管对方的身份如何高贵,总会忍不住仗义执言。
  可是之前流落外头讨生活的日子,让她尝尽许多人世悲辛,知道有时候不是挺身而出就是好的。
  大多数时间,人们都会忍着一口气,把悲酸跟苦痛藏在心里,依旧的强笑度日。
  看着杯子里的茶色,阑珊的眼睛也红了。
  她早不是以前那么单纯的计姗了,她被逼着学会了隐忍。
  温益卿看她低头垂眉,却有些后悔自己失言。
  只听阑珊道:“你来,就是为了挖苦我?其实很不用,皇上一怒之下,我自然不会再是你的眼中钉。”
  “姗儿,”温益卿的声音却很柔和,他轻声道:“现在已经是子时了,你不问我为什么还留在宫内,又为什么能来找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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