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先前,赵世禛显得格外的沉默寡言,吃饭也只是吃饭,并不像是以前一样时常的来逗她,或者打趣之类。
这般“相敬如宾”又有些矜持的样子,倒是让阑珊想起在太平镇的酒楼上第一次跟他遇见的情形,本来心里还有些不舒服的,一想到那一幕,忍不住便笑了。
赵世禛虽然看着是垂眸安静吃饭的,却在阑珊唇角一挑的瞬间问道:“你笑什么?”
阑珊吓了一跳,抬头看向他,支吾道:“这饭菜好吃……”
“有那么好吃吗?”
“有,毕竟是西窗精心调理的。”阑珊笑着答应。
原本他忘了跟自己的过往,是一件很令人愤怒又伤心的事情,可是那些珍贵的记忆她却还记得牢牢地,此刻面对白纸似的赵世禛,居然有一种奇怪的窃笑感。
“好吃那就多吃些,也没见你多吃,”赵世禛虽不知她心里想什么,却瞧出她的笑里有些言不由衷。荣王淡淡说了这句,便夹了些春笋鸡丝,清蒸火腿在碟子里,又亲自舀了一碗莲子百合银耳粥给她放在跟前,“吃吧,别辜负了西窗的心意。”
阑珊方才已经吃了些东西,如今半饱了,见赵世禛如此,却也骑虎难下,只好道谢硬着头皮又吃。
她默默地吃了会儿,实在难以下咽,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抬头看了赵世禛一眼。
见赵世禛却好像已经吃完了,正在喝茶,凤眼略带几许笑意时不时地瞟着她。
此刻桌上还有许多菜,阑珊就也拿了个碟子,取了一个狮子头,一大块胭脂香鸡,又捡了一个葱油银丝卷:“殿下也多吃些,看您瘦了很多。”
赵世禛愕然。
阑珊道:“别辜负了西窗的心意。”
四目相对,赵世禛轻轻地哼了声,却也把碟子接了过去,先咬了一口狮子头,皱皱眉,终于跟吃药似的三两口吞了。
阑珊见他果然还“听话”的很,不由笑道:“这样才对,殿下稍微长一点肉才好看。”
赵世禛正在掰着那银丝卷吃,听到这句便看向阑珊:“是吗?”
阑珊道:“当然。”
赵世禛若有所思的把卷子三两口吃了,也喝了半碗粥,这才要茶漱口。
两个人比赛似的,桌子上的东西就见了少,西窗乐不可支,拍手笑道:“这两个人一起吃饭就是比一个人吃的好,早这样多好。”
阑珊抚着肚子,却自觉撑的有些难受,正在强忍,就听到赵世禛突然打了个饱嗝。
他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却第一反应看向阑珊。
正阑珊也愕然地望着他,目光一撞,阑珊先忍不住嗤地笑了。
赵世禛捂着嘴,想笑,又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嗝。
西窗忙去寻了一颗药给赵世禛含在嘴里镇那饱嗝,只是仍是不见效,出了门的时候还是时不时地嗝一声。
荣王殿下向来是冷肃矜贵,宛若神人的,突然间多了这个世俗的毛病,随从宫人等虽然不敢怎么样,却自然是很伤威仪的,赵世禛自己也觉不喜。
阑珊知道是自己作弄他多吃了那几样东西的缘故,又觉着好笑,又有些自责。
在她上轿的时候,赵世禛知道她不便,就过来扶了一把。
才送她到了轿子里落座,阑珊突然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叫道:“五哥!”她微微躬身,竟是满脸痛苦。
赵世禛吓得屏住呼吸,忙靠前扶着她:“怎么了?”
阑珊低着头,也不回答,赵世禛猛地回头:“快叫太医!”
西窗正也吓呆了,才要传令,阑珊忙道:“等等,不用!”说话间抬起头来。
赵世禛看到她脸色如常,并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你……”
阑珊却只管盯着他看,赵世禛道:“你看我做什么?你到底怎么样了?哪里不妥?”
西窗也赶着问:“小舒子,哪里不舒服?”
阑珊才试探问赵世禛:“你是不是不打嗝了?”
赵世禛一愣,抬手在心口试了试,果然。
阑珊笑着悄悄地说道:“我听说打嗝的时候给出其不意的吓一吓是最有用的,真的有用。”
赵世禛呆住:“你、是为了吓本王的?”
西窗呆也总算反应过来,忍不住叫道:“小舒子,你这……这怎么能开玩笑?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儿吓死我?!”
阑珊忙跟他笑道:“我也是才想到这法子,抱歉没跟你说。”
这边赵世禛却蓦地放开了阑珊的手,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自行上马而去。
阑珊怔住了,这才敛了笑问西窗:“他生气了?”
西窗叹了口气,也冲着她翻了个白眼:“我都想生气呢,哼。”
虽然如此,但毕竟是虚惊一场,又怕阑珊不受用,西窗便仍是转为喜色,只道:“以后不许拿这个开玩笑了啊。”
阑珊只好乖乖答应。
王府的车驾缓缓而行,来到宫门口停了下来。
赵世禛翻身下马,这次却不去接阑珊了,只由西窗跟贴身的宫女们行事。
进了宫门一路往前而行,毕竟这段路太长,阑珊走了一半,想要停一停喘口气,西窗看出来:“很辛苦,咱们歇会儿吧?”
阑珊才摇头,就见前头赵世禛走了回来,冷冷地看她一眼,道:“以后别再开那种玩笑,听见没有?”
“哦,知道了。”阑珊忙答应,心里却想反正他又不是每天都吃撑了会打嗝。
赵世禛见她应了,这才探臂将她轻轻地抱了起来,阑珊吃惊道:“殿下,这是在宫内。”
“宫内怎么了。别说你不累,若是不累,就把你丢下去。”
阑珊就近看着他熟悉的脸,心中慢慢地有一股柔情涌了上来,索性往他身上靠了靠:“累。给五哥抱着就不累了。”
赵世禛听她又这么唤自己,蓦然间心旌神摇,脚步都有些不稳。
当下忙调息静气,不许自己乱想别的,连连呼吸几回才终于又定下神来。
他也不敢看阑珊,却察觉她细微的呼吸,略带湿润的,从胸前往上,稍稍地扑在自己的颈间。
他从没想到自己会在内宫抱着一个女人这样而行,可是这一刻,却竟有种天经地义的感觉。
一路上,有不少的宫女太监经过,纷纷避让行礼。
赵世禛旁若无人,抱着阑珊直到乾清宫前,才将她轻轻放在地上。
小太监向内通传,赵世禛才要迈步进内,又回头看向阑珊,举手挽住她的手臂,轻轻地扶着她进了门。
两人向内而行的时候,突然之间看到有一人也正从乾清宫里退了出来,身边陪着的却是雨霁,且走且不知说什么。
这人竟是温益卿。
阑珊没想到会在此刻、此地见到温益卿,一时有些发愣。
突然胳膊上一紧,她忙转头,却见赵世禛正盯着自己。
这一会儿温益卿已经走了过来,站住脚向两人行礼,大太监雨霁也拱手笑道:“恭喜殿下,娘娘。”
赵世禛道:“温驸马怎么这会儿进宫来了?”
温益卿的目光从阑珊面上转向荣王:“工部有一件差事,需要下官往南边一趟,即日就要启程,皇上有几句圣诫,特进宫领受。”
赵世禛道:“你昨儿也没去王府贺喜,不知又是有何要事?”
温益卿道:“怕王爷不待见下官。”
赵世禛一笑:“你怕是多心了,或者以为本王是那种心胸狭窄之辈。”
“王爷虽心胸宽广,”温益卿淡淡地道:“毕竟那是王爷……跟娘娘大喜之日,我还是不去添堵为好。”
赵世禛凤眸睥睨道:“又什么可堵的,心里放不下才会觉着添堵,本王心里却什么都没有。”
阑珊并不知道温益卿昨儿没去的事情,此刻听他这样说,心里隐隐地却有些不太受用。
又听赵世禛言辞有些犀利,阑珊忙打岔问道:“温侍郎,工部是什么差事需要往南?”
温益卿顿了顿,却只轻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不大要紧的小事。娘娘新婚燕尔的,不必要为那些杂事烦心。告退了。”
他说完之后行了个礼,往旁边退了一步,才又迈步往外去了。
赵世禛回头瞥了眼那刺目的背影,事到如今他仍是看温益卿不顺眼。
雨霁笑道:“王爷,娘娘,皇上跟皇后,还有太子跟太子妃都等了很久了,快请入内。”
阑珊听到太子跟太子妃也在,就知道必然是郑适汝的主意,怕是特来给她撑腰的。
于是进内拜见了帝后,皇帝倒是如常,只说了些嘉勉的话,又赏赐了东西。
如今太子妃跟阑珊都有了身孕,皇帝看在眼中,心中却有些微微的喜欢。又怕两个人应酬劳乏,便叫阑珊随着太子妃跟皇后自去偏殿坐了说话。
内眷进了偏殿,赵世禛才道:“父皇,怎么工部居然派了温益卿去滇南?”
皇帝瞥他道:“不派他,派谁啊?”
赵元吉忙笑着说:“其实是温侍郎主动请缨的,派他去也不错,他本来就是工部很精明强干的,杨大人之下,就属他了,何况他是决异司的代理寺正,因此让他去也算是师出有名,那些刁民们应该也不至于……怎么样。”
赵世禛皱皱眉。
先前阑珊给革职后,决异司群龙无首,杨时毅就命温侍郎代理决异司司正的职位。
而这滇南的事情,却正是当初在决异司建立之初,杨时毅曾跟阑珊提过的,当地的村落三年里没有过新生儿出现,加上今年,已经是整整四年。
当地的村民怀疑是堤坝的缘故,之前就蠢蠢欲动,连出了好几次小规模的冲突。最近的情形越发不妙,越演越烈,最终村民冲击,捣毁了一段堤坝,河水决堤冲了下游半座县城,造成十数人死亡不说,更有继续酝酿成民变的势头,当地官员紧急传信回京。
原来这村寨之中的族长,点名要工部派决异司的人来处理此事,而且指名道姓的,要才解决了鄱阳湖事件的决异司的寺正舒阑珊亲自前往。
内阁是最先得到消息的,滇南地方一直民风彪悍,当初修建堤坝都经过长久的勘探跟调和,这件事情若是不尽快应对,对于工部在当地的其他差务自然不利,甚至连朝廷在本地的威信都会产生极大影响,假如处理不当的话,甚至会引发不可测的民变,所以杨时毅第一时间回禀了皇帝。
这等于把一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了皇帝。
当时阑珊才回京不久,身怀有孕,且又无官职。皇帝是绝对拉不下这个脸来派阑珊前去的。
第221章
当初阑珊拜李尚书为义父那天,在李府行礼的时候杨时毅之所以迟到,就是因为这件棘手的事。
此后姚升回京之后去李府拜会阑珊、想跟她说的也是这个。
只是看阑珊的身体如此情形,姚升当然不肯说出来让她劳神。
也正因为此事,皇帝那次去李府当着阑珊的面感慨的那一番话,其实也是肺腑之言,对皇帝而言,他当然巴不得阑珊是个男子,既免除了不必要烦恼,又多了个得力能干的臣子,岂不是一举两得。
如今虽然要派温益卿前去,但皇帝总有些不太如意无法踏实之感,毕竟滇南那边点名要决异司的舒阑珊前去,那些土人最是固执倔强,得不到他们想要的人,指不定情形会如何。
现在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好寄希望于温益卿尽快赶到当地,以最快的速度把这难题顺利解决才是正道儿。
毕竟太宗皇帝当初派兵征服滇南的时候,可是费了很大力气,皇帝当然不希望在自己手里出丁点儿的问题,这可是对不起祖宗甚至会遗臭万年的大事。
想起这件事情悬而未决的,皇帝心里又有些不高兴起来,太子赵元吉立刻看了出来,忙同赵世禛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先从乾清宫告退出来。
到了殿门口,赵元吉才稍微松了口气,便问赵世禛道:“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父皇正为这件事烦心呢……毕竟那边点名了要的是、是弟妹,温侍郎这一去吉凶难料,你怎么还敢提?”
赵世禛道:“他们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难道他们要太子殿下,那也得太子殿下亲临?”
太子一愣,继而笑道:“胡说八道什么!”
赵世禛道:“我不过是不太明白,为什么那些土人点明了要小舒去,总不会是因为山高水远的,他们还知道小舒是女儿身、皇上也把她革职了吧?”
“那边再远也是朝廷辖地,当初弟妹恢复身份的时候是各州县都发过告示的,他们怎会不知道?”赵元吉想了想,说道:“听说他们点明要‘解决了鄱阳湖事件’的决异司司正舒阑珊前去,我看应该是因为鄱阳湖那边闹得轰动,他们知道了,又加上之前弟妹的一些传闻之类,他们觉着可行才特意要求的。”
赵世禛低头不语。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赵元吉突然想起来,含笑说道:“我听说滇南那边民风跟中原这边又不太一样,他们那里有许多部落的,据说还有以女子为尊的风俗,所以他们点明了要弟妹过去,兴许还正是因为看中了她女子的身份呢!”
赵世禛挑眉。
赵元吉却又问道:“你今日带了弟妹进宫,可要去拜见容妃?”
赵世禛不答。
太子因为上回郑适汝遇险的事情,心里对于容妃还记恨着,但也不便当着赵世禛说什么,就只道:“你心里明白,容妃并不喜欢小舒,叫我看别去也就罢了。”
正说到这里,就见殿门口有两人走了出来,正是郑适汝跟阑珊。
赵元吉回头一看,忙笑着迎了过去:“跟母妃说完话了?”
郑适汝道:“怎么太子跟荣王在外头吹风?”
赵世禛没言语,赵元吉却小声道:“不然呢?在里头对着父皇,一个说错话惹父皇不喜岂不是得不偿失。”
郑适汝笑道:“有荣王在,太子担心什么。”